第80章
林澤望着面前小幾上的三菜一果, 清炖火腿,蝦米拌黃瓜,紅燒豆腐,一個切開的蜜橙,臉上忍不住露出些許驚訝。他之前是聽說過知州大人崇尚節儉, 可是沒想到竟然節儉到這種程度,連宴會上的酒菜都如此簡單,量也不多。
他忍不住去看坐在身邊的沈默的反應。
沈默之前已經從林溪口中得知知州府宴客的情形, 因此對于眼前的酒菜一點沒露出驚訝之意, 不過即便是事先不知道,沈默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他本身就是性情內斂之人, 即便是對于不喜歡的東西和人也不會有多大反應。
知州大人朱衡望了望坐在底下的幾個舉人,然後從容舉起酒杯, “本官先幹為敬。”
幾個舉人不管是何心思,也都舉起了酒杯,回敬他一杯。
酒水是市面上最普通不過的米酒, 雖然還算香甜, 可是對于林澤這種喝慣東陽酒和自家私釀酒的世家子弟來說, 卻稍顯淡薄了一些。
沈默卻毫無感覺, 他不喜飲酒,不管是醇厚的東陽酒還是味道寡淡的米酒對他來說都一樣。
朱衡一直都在留心這幾個舉人的神色, 察覺衆人在喝酒時, 唯有一個出身寒微的舉人和沈默面不改色,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些許嫌棄之意。
那個出身寒微的舉人面不改色倒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是看沈默的通身氣度一看就知道出身很好,不知道是他城府太深掩藏得太好還是此人真的不重外物。
朱衡放下酒杯,便勸衆人吃菜,等酒過三巡方才笑道:“有酒不可無詩。正好前日秦師爺送了我兩盆他自己養的菊花,衆位且先飲酒,等本官讓人把花移進來,賞花作詩豈不是件雅事。”
賞花作詩對于在座的舉人來說都沒什麽問題,因此等賞過那兩盆菊花,衆人便開始作詩。
朱衡早已讓人準備了幾套筆墨紙硯,又在衆人的食案旁邊另設一幾。
然後他便一邊飲酒一邊觀察衆人的動作舉止。
沈默的氣度容貌在這幾個舉人中都是最為出衆的,加上又是新科解元,所以朱衡尤為注意他。
只見他放下筷子以後,再沒有碰過眼前的酒杯,只是淡淡的看了幾眼菊花,然後從容落筆,不慌不忙的寫完了一首詩。
朱衡見他第一個寫完以後,本想一睹為快,沒想到他又仔細審視了兩遍,然後改動了一兩個字。等他再将改動完以後的詩作謄寫完一遍後,已經有人提前一步把詩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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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衡看了眼那人的詩作,做得還算不錯,點點頭随口稱贊了幾句。
等朱衡後面又看了兩人的詩作,沈默方才把自己的詩呈了上來。
朱衡接過一看,詩确實寫得不錯,比前三個人的詩作都要好,可是卻還沒到令人驚豔的地步,是以也不會将其他人的詩作襯托得黯然失色。
不争不搶,少年老成,這是朱衡對沈默得出的第一個印象。
再聯系對方所作的這首詩,都說詩言志,這首詩立意雖然不新,可是內裏表達的深意卻很是值得人琢磨一二,平和中又透着幾許清正。
朱衡不由微微點了點頭。不過因着第一次見面,他對這位沈解元的了解還不深,因此并未流露出多欣賞的意思,只是中規中矩的點評了幾句。
後面宴會進行到尾聲時,朱衡才狀若無意的問了他們這幾個舉子一句,是否參加明年舉行的會試。
考取舉人以後雖有諸多好處,可是想要入朝為官,還得過會試這一關。這也是朱衡雖對沈默有些欣賞,可是卻仍想再看看的原因,畢竟中了舉人以後,接下來幾年遲遲中不了進士的人也大有人在。
知州大人問了這句話後,過了一會兒,林澤才第一個開口道:“書院那邊的先生說學生的文章還差點火候,祖父也覺得如果學生明年去參加會試,多半會落榜。是以學生打算等上幾年再考。”
朱衡點點頭:“既然他們都這麽說,那就是有他們的道理。”然後轉頭看向沈默,“不知道沈解元怎麽想的?”
沈默道:“學生已經決定參加明年的會試,只是還沒有定出發的日期。”
朱衡笑道:“看來沈解元這是對會試很有把握,将來金榜題名應該不在話下。”
“大人說笑,學生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風光。”沈默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沈解元太謙虛了,連我們的主考官魏東平魏大人都對你贊賞有加,将來得中進士應該不是難事,林老弟,你說是不是?”說話的人是在座的其中一個姓馬的舉人,年紀比沈默和林澤都要大。
林澤總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表面上似是在誇沈默,可是話裏又透出深意,他不由微微皺眉,沒有應答姓馬的舉人的話。
朱衡聽到魏東平這三個字,卻是立時就露出了一絲不悅之色,京城無人不知他和魏東平有些不對付,尤其是魏東平對于他還有奪妻之恨,雖然那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可是魏東平素日裏表現出來的市儈油滑,卻很是讓他不喜。
那姓馬的舉人不忿不管是主副考官還是知州大人都對沈默青睐有加,正好他在府城等放榜的時候,聽某個家中有人在朝為官,消息比較靈通的考生說過,知州大人與他們的主考官魏大人有些不對付,這時便借機提了一句,目的就是想讓朱衡疏遠沈默。
不過朱衡不悅歸不悅,但他在官場裏什麽事沒經過,什麽人沒見過,一聽此話,就知道這姓馬的舉人是在挑撥離間,當下淡淡說了句:“魏大人出自謝首輔門下,既然他都說沈解元不差,那麽看來沈解元明年會試的時候多半會有喜報了。”
“大人這話,學生可不敢當。”沈默雖不知道朱衡與魏東平之間有嫌隙,可是這話他要是真應下,以後多半要擔一個為人輕狂的名聲,便道,“魏大人只是評論了一下學生的那篇策論,說其中的有些觀點不想與太子的政見不謀而合。”
“什麽,太子,魏大人跟你提過太子?”朱衡聽見太子二字,便不由問道。
沈默道:“學生句句屬實,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問在場諸人。”
朱衡便看向底下的舉子們,林澤第一個點點頭,“我坐得位置比較靠前,确實聽見魏大人說過這句話。”
朱衡便确信無疑了,魏東平這麽個勢力小人,好好的怎麽會提起太子來,難道是沈解元認得太子還入了太子的眼,朱衡有些坐不住了,不等宴會結束,就把沈默單獨叫了出來。
那姓馬的舉人氣得臉都黑了,原本想着提出魏東平魏大人以後,會讓知州大人不喜沈默,他再從旁奉承幾句,說不準知州大人會對他另眼相待,沒想到沈默搬出太子來,倒讓朱衡對他更青睐有加了。
這邊朱衡把沈默帶到一間靜室後,方才問道:“魏大人好好的為何會跟你提起太子,難道你認得太子?”
沈默道:“學生在府城見過微服出巡的太子一面。”
微服出巡,朱衡沒想到沈默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下見的太子,然後接着詳詳細細問了沈默一遍,年紀和相貌都對得上,末了朱衡确定沈默見到的那個青年應該就是太子。
“可你怎麽知道他是太子?”朱衡覺得太子的性情自己還是了解一二的,為人比較謹慎小心,應該不會輕易告訴別人他的身份。
“學生只猜到那青年的身份應該不低,直到魏大人提了那麽一句,學生才确定他是太子。”
朱衡聽到這話,不由上下打量了沈默一眼,僅從魏大人的一句話就能推斷出一個人的身份,不錯,有當官的潛質。
朱衡自己是從京城那邊過來的,京官尤其是入閣的那幾位大臣說話普遍都雲裏霧繞,尋常人根本聽不懂他們話裏的深意,朱衡早年因為秉性太直,不懂裏面的彎彎繞繞,後來吃了好幾次虧以後方才慢慢習慣過來,不過在他心裏,還是寧肯被外放出來自由自在的做一州之長,也不想跟那些人虛與委蛇。
朱衡想到這裏不由拍了拍沈默的肩,“既然太子先前見過你,定是對你留了個好印象,所以才特地囑咐魏大人照顧你。将來你中了進士,可不要忘了太子的這份提攜之恩。”
既然是太子看中并且要提拔的人,朱衡自動把沈解元劃入了自己人的行列,對他的态度也親切了幾分。
沈默卻是一副榮辱不驚的樣子,這讓朱衡對他越發滿意,等宴會結束又把他單獨留了下來說了好一會兒話,沈默臨走的時候,他還送了一幅自己的墨寶和兩筐自家園子裏所産的石榴。
那兩筐石榴,有一筐是白石榴,有一筐是紅石榴。
林溪撿了一只最大的紅石榴,一邊吃一邊道:“這石榴不錯,要不要給祖母送去一些?”
沈默道:“祖母不吃石榴,嫌吐籽麻煩。”
林溪道:“吐籽确實麻煩,不過石榴汁挺好喝,明天讓丫鬟用這石榴榨汁喝。那年我赴知州府宴會的時候,還想着那麽多石榴樹,不知道要結多少石榴,沒想到今年沾夫君的光,可以吃到知州府的石榴了。”
沈默看着她吃石榴的樣子,輕輕笑了笑,思緒卻飛到了別處。
朱衡那麽在意太子的态度,難道是□□,可是自己對太子并未有過多了解,只是見過那麽一面,就這麽加入□□會不會有違自己的初衷。
看來改天得見一見袁師傅,問問他對朝中局勢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