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季沉慌不擇路地跑到寒風呼嘯的雪地裏, 腦子裏都閃着巫謝和洛停軒方才暧昧的場面,自己是又害怕又驚慌。
巫謝曾經在開玩笑的時候跟季沉說過男女之事, 季沉對此也是似懂非懂,但今日洛停軒如此對他,巫謝又跟洛停軒那般……
季沉實在是想不通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季沉忽然一個趔趄, 跌倒在了雪地裏,雪沫紛揚濺起, 季沉趴在冰冷堅硬的雪地裏,眼眶一紅,眼淚不知覺地掉了出來。
白熊皮裘雖然十分厚實, 但畢竟這裏是雪地, 季沉趴了一會就冷得受不了,打着哆嗦想要站起來。
然而就在季沉想要站起來的時候, 也不知從哪裏伸出來一只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腳踝。
季沉當即尖叫一聲,起身想跑,然而他的腳被人狠狠拽住,根本就只能趴在雪地上不住劃拉,模樣可憐極了。
就在季沉不住掙紮的時候, 一個冰涼的事物貼上了他的側臉, 接着便有濕潤涼滑的東西舔上了他的脖子。
那觸感像是舌頭, 可人的舌頭怎麽會那麽涼?季沉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渾身打着哆嗦,害怕得連逃跑都忘了。
“嗯?沒有內丹?”一個帶着疑惑的沙啞聲音低低的在季沉耳畔響了起來。
是人?
季沉愣了愣, 接着猛地扭頭,便對上了一張俊美無俦,卻蒼白憔悴無比的面容,這人長長的黑發和眉頭上都沾着雪沫,連嘴唇都凍得失去了血色。
“是你?”邀月在看到季沉的面容時十分不悅地皺了皺眉,随即便伸手一把将季沉推倒在地。
季沉被退了一個趔趄,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屁股生疼,還有些發蒙。
而邀月揚起好看的眉毛靜靜看了犯傻的季沉一會,忽然沖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季沉抿着唇,搖搖頭,臉上帶着幾分委屈,還有點生氣。
Advertisement
邀月見到季沉居然敢拒絕自己,眉頭一挑,二話不說,兩步上來就一把摘下了季沉腰間的仙術袋,然後随手拆開,大模大樣地開始翻找起自己需要的東西來。
季沉東西被人搶了,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他也不管眼前這人方才對他如何兇惡,站起身就去搶仙術袋。
而邀月絲毫不把沒有修為的季沉放在眼裏,一邊閑适地躲閃着季沉的搶奪,一邊咯嘣咯嘣把季沉仙術袋裏所有的金丹還有巫謝給季沉準備的雪蓮等物盡數吃了個幹淨。
吃完了金丹和雪蓮,邀月拍拍手,把仙術袋抛回季沉的懷裏,然後道:“多謝了,以後我回天庭會報答你的。”
季沉緊緊攥着着手裏的仙術袋,雖然有些生氣,可看着邀月那張無比坦然自若的臉,他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太小氣了……
所以季沉愣了半晌,忽然怯生生地道:“你是不是餓了?可這些東西不頂餓呀……”
邀月本來想徑直禦風離去,可聽到季沉這句話卻眉頭一皺,忍不住便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季沉道:“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季沉看着這樣的邀月,打了個哆嗦,默默退後了一步。
邀月以為季沉是為了讨好自己才這麽做的。
畢竟整個天庭都知道季沉暗戀他,現在季沉又突然在這地方巧合地出現,還帶着這麽多金丹,目的可想而知,但現在季沉居然裝作不認識他?
蛇性多疑,邀月眯了眯眼,忽然勾唇一笑,緩緩上前一步道:“季沉,是你自己偷偷來找我的,還是天帝讓你的來的?”
邀月自信自己這個微笑可以迷倒仙界一大片元君和仙子,可眼前的季沉偏偏看到他跟看到鬼似的,驚吓地又退後了一步,道:“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邀月微微一愣,卻仍覺得季沉是在搞鬼——故意掩藏自身的仙氣,讓人覺察不到他的內丹存在,這麽鬼祟,一定是別有所圖。
不過季沉演得這麽天衣無縫,邀月一時間倒也想不到什麽好的方法,轉了轉眼珠,邀月最終決定将計就計,然後他目光一動,忽然換了副和緩的神色,道:“我确實是有些餓了,所以适才才冒犯了你,真是抱歉。你知道這附近有什麽可以找到吃的地方嗎?”
季沉雖然不怎麽相信邀月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看到邀月這張面容卻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熟悉感,無論如何都讨厭不起來。
所以吭哧了一會,季沉沮喪着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道:“我跟停軒吵架了,停軒跑出來——”
說到這,季沉便不自覺地又想起洛停軒跟巫謝的那件事,頓時紅了臉,而這臉紅看在邀月眼裏卻是無盡的破綻了——果然眼前這人是在裝傻,終于抵擋不住本真君的魅力,露陷了吧?
但季沉紅着臉,垂着頭,撲朔着睫毛的樣子還真的不是特別讓人讨厭,一點做作的感覺都沒有。這讓邀月很驚詫于季沉的演技。
而這個時候,季沉抿了抿唇,覺得不能往下說,便省過了中間的過程,轉移話題續道,“我出來找停軒,可是找不到他,又迷路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現在哪裏都可以找到吃的東西。”
想了想,季沉又認真道:“而且我還沒有找到巫謝和停軒,應該不能陪你了。”
邀月聽到季沉這話,目光微動,覺得季沉這是變相地欲拒還迎,實在是居心叵測。
不過邀月想了想,有一個法力低微的仙君在一處也聊勝于無,所以便‘大發慈悲’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先陪你去找你的朋友。”
季沉對邀月态度突然的轉變有點疑心,可也只是疑心,現在宛若一張白紙的他根本估摸不到邀月的那點心機。
雖然覺得邀月的長相不至于吓到巫謝和停軒,然而認真想了想,季沉還是為難地道:“巫謝和停軒都不太喜歡外人,我不知道能不能帶你去找他們……”
邀月原本以為大功告成,聽到季沉這話,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來。
這會他怎麽看季沉,都怎麽覺得季沉像那個故作清純卻心機深重的蘇妲己,不住玩着欲擒故縱的把戲,自己還偏偏不好不上鈎。
沉默片刻,邀月一咬牙,覺得自己要舍身取義一次了,于是他便侵身上前,湊到季沉的耳邊,微微一笑,暧昧地低聲道:“只要你願意帶我去,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說着,邀月還在季沉耳畔輕輕吹了一口氣。
季沉耳畔一酥,随即他便想到今日洛停軒對他做的那些事,頓時身子就哆嗦了起來。
他這點反應看在邀月眼中,被邀月當成了興奮過度,邀月這會便輕笑一聲,擡手想要攬過季沉的腰。
可偏偏就在邀月的手指碰到季沉的皮裘外時,季沉銀牙一咬,忽然擡腿便狠狠踹在了邀月膝蓋上,一鼓作氣把邀月踹了個四腳朝天,接着季沉大喊一聲‘壞人’,然後扭頭就跑。
邀月何曾吃過這種虧,當即惡狠狠一掌,拍碎了身下的堅冰,然後便縱身而起,去追那逃跑的季沉了。
季沉此刻沒有任何修為,又裹着厚厚的皮裘,根本就跑不快,三兩下就被邀月追上,然後一把按倒在地面上。
邀月眼神陰沉地盯着一臉驚慌的季沉,狠狠扣着他的手,怒道:“季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只要你能帶我出去,要我做什麽你便直說!不必這麽拐彎抹角的!”
這會的季沉根本就聽不懂邀月在說什麽,他愣愣地盯着邀月那張陰冷俊美的面容看了片刻,忽然便眼眶一紅,然後便低聲抽泣了起來。
這下子輪到邀月發蒙了。
邀月對于應付眼淚這樁事實在是沒有任何辦法,他看着季沉哭得難受的樣子,自己心中也不由得嘀咕了起來。
思忖片刻,邀月忽然低聲道,“你別動。”
季沉抽了一下鼻子,用紅通通的眼睛盯着邀月,雖然神情很委屈,但他真的就沒有再動了。
邀月看到這樣的季沉,一時間倒也覺得季沉還算挺乖巧,誰知道季沉是被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情緒給吓到了,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看着季沉沾滿了淚水的面容,邀月難得纡尊降貴地伸出袖子,胡亂替他擦了擦眼淚,接着邀月便伸手按在了季沉的丹田上。
探查了片刻,邀月不由自主地便皺起了眉頭。
真的沒有內丹?
随後,他便看向季沉還含着眼淚的,那雙黑亮的眼睛,盡量柔聲道:“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
季沉微微一怔,随即十分肯定地點點頭,末了他看着邀月驚訝的神情,似乎是害怕邀月不信,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我一直住在這裏,除了巫謝和停軒,我再不認識任何人。”
邀月:“……”
季沉的模樣不像是作假,邀月思索了一會,便猜測或許是季沉得罪了天帝,又或許季沉是跟自己一樣被天帝送來喂蒼蛟的?
想到第二條,再想到季沉沒有內丹,邀月忽然覺得自己一切都想通了。
頓時,邀月便有些愧疚和尴尬了……
而就在這時,季沉小聲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很像你讨厭的一個人?所以才這麽對我?可是我真的不認識你……”
邀月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宛若白癡的季沉,再也不按着他了,起身扭頭就走。
季沉看着邀月就這麽離開,眨了眨眼,基本可以确定這事确實是誤會了。
可也不知怎麽的,看着邀月禦風離去的孤高背影,季沉心中就生出一種酸酸的情緒,然而偏偏他自己也說不出來這情緒是什麽,最後也只有慢慢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沫,站了起來,朝着邀月離開的相反方向慢慢走了過去。
·
“你出來了。”一道光芒閃過,披着黑色鬥篷,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出現在了正在打坐調息的蒼蛟面前。
蒼蛟聽到這個聲音,緩緩睜開眼,随即他勾勾唇,語帶諷刺地道:“天帝陛下終于肯來見我了?”
“阿陵,你我之間何必如此?”男子說着便緩緩解開了自己的鬥篷,露出他的面容來,俊雅中帶着幾絲高高在上的威壓,正是天帝,只不過他這會未戴頂冠,只是用一根發帶将長發松松束在身後,看上去比之前要溫和随性許多。
聽到這個久違的稱呼,蒼蛟原本淡然的面孔忽然撕裂開來,他眼中閃過一道深深的恨意,冷冷道:“若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說着,蒼蛟忽然痛苦地咳嗽出一口鮮血,按着胸口,劇烈地喘息道:“你讓邀月來殺我,分明就是想我跟他鹬蚌相争,你漁翁得利吧?”
天帝沒有料到蒼蛟會受這麽重的內傷,目光一怔,随即他便辯解道,“我明明告訴了你他的命門,你又怎麽會傷成這個樣子?”
蒼蛟臉色蒼白,俊美的臉上寫滿了諷刺,“收起你那套假好心!你的性情我再了解不過,明知道邀月的內丹會排斥我,你卻誘騙我說邀月的內丹對我極有進益,咳、咳咳——”
鮮紅的血液一口口噴出來,驚心動魄,天帝看着這一幕,再看着蒼蛟俯身時背上那無數猙獰的疤痕,心中隐忍的情緒再也按捺不住,便一步跨上前來,握住蒼蛟的手腕,急道:“阿陵,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走開!”蒼蛟猛地甩手,天帝被他推地一個踉跄,這一萬多年來,從沒有人敢對天帝這麽放肆,但天帝眼中一痛,此時卻絲毫不以為然,而是繼續走了一步上前,俯下|身,緩緩低聲在蒼蛟耳畔道:“阿陵,你相信我,我心裏一直都有你。”
天帝這句話一說出口,便如他所料的,蒼蛟身軀一震,随即便擡起頭,用一種極其難以置信地目光看向天帝。
看着蒼蛟這麽灼熱的目光,天帝微微有些心虛,但很快他緩緩坐到了蒼蛟身側,柔聲道:“阿陵,我若真的忘了你,恨你,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放你出來?你知道我所有的秘密,我若是真的為了現在這個位置,又怎麽會不對你斬盡殺絕?”
蒼蛟聽着天帝的陳述,目光不由得緩緩軟化了下來,天帝看着蒼蛟那熟悉又俊美桀骜依舊的臉龐,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便又喚了一聲,“阿陵……”
蒼蛟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眼中立刻便顯出幾分奇異的光彩來,帶着愛意,帶着缱绻,也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兩人也不知道是誰先主動,就這麽動情地吻在了一處。
天帝嘴裏嘗到的,都是蒼蛟鮮血的腥氣,他有些心痛,又帶着隐隐的滿足——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蒼蛟仍舊是一如既往,死心塌地地愛他,那麽這次的事……
思維到此戛然而止,一陣劇烈的刺痛貫穿了肩胛骨,狠狠地将天帝釘在了身後的石壁上。
天帝想要掙紮,可等他看清楚身前插着的劍時,不由得目光一顫,“龍骨劍!”
蒼蛟随即便冷笑出聲,他此刻唇角還挂着幾分鮮血,但臉上的柔情早就蕩然無存,只剩下了無盡的恨意和陰冷。
“阿陵……”看着這樣的蒼蛟,天帝不由得心中有些發冷,而此時此刻他只有服軟求饒。
但天帝終究是高估了自己。
蒼蛟聽到這聲呼喚,諷刺地一笑,随即狠狠地給了天帝一記耳光,然後猛地俯身上前,将手中的龍骨劍釘得更深了幾分!
唔——!
天帝的俊逸的面容當即便痛得扭曲了起來。
“痛嗎?”蒼蛟放肆地冷笑,“當時你讓人用金烏鎖穿透我的鎖骨時,可比這要痛上千倍萬倍!”
天帝額上冷汗淋漓,此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忍着肩上的劇烈痛楚,低聲道:“阿陵,咱們有話好好說……”
蒼蛟聽到這話,忽然輕蔑地笑了一聲,然後他居然真的一把抽出了貫穿在天帝肩膀上的龍骨劍。
鮮血四濺,天帝踉跄幾步,便順着堅硬的石壁無力地滑了下去,他的手指無力的抓撓着石壁,可就是什麽都握不住……
怎麽會這樣?為什麽自己會提不起一點修為?
天帝的心越來越冷。
蒼蛟看到天帝這幅模樣,不由得輕笑一聲。然後他緩步走了上來,一把狠狠捏住了天帝的下巴,湊到那張熟悉無比卻又讓他憎恨無比的面容前,一字一句地低聲道:“當年你算計我的,我都好好記着呢。現在,你就等着看我如何,一點一點,全部地還到你的身上……”
天帝看着蒼蛟眼中閃爍着的興奮和恨意,不由得痛苦地閉上了眼。
他終究還是棋差一着。
·
邀月拈了禦風訣,飛行了一陣子,吹着舒爽的天風,看着四周的流雲,也不知道怎麽的,邀月心裏就有些不痛快。
季沉現在失去了內丹,還沒了記憶,自己又把他仙術袋裏那些保命的金丹和雪蓮都吃光了,他一個人迷了路,又傻傻的,萬一被熊叼走了怎麽辦?
然而被熊叼走倒還是其次,就季沉那樣子,保不準自己就在雪地裏餓死凍死了……
越想,邀月便越覺得自己做事有欠坦蕩,一咬牙,他扭頭原路返回了。
等邀月在半空中看到季沉那團笨拙的身影時,季沉才走出不到半裏地,邀月在心裏默默罵了一聲‘真蠢’,卻還是耐着性子,禦風落了地。
季沉本來小心翼翼的走着路,這會聽到背後有動靜,扭頭一看,便看到了邀月,他愣了愣,小聲道:“你怎麽跟來了?”
邀月自然不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皺眉道,“我是迷了路。”
似乎是怕季沉不信,邀月又打了個補丁,道:“這雪地裏連棵樹都沒有,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實在是太容易迷路了。“
季沉也沒有覺得邀月的解釋敷衍,因為他覺得既然之前是誤會,那邀月就跟自己沒什麽關系,于是他淡淡哦了一聲,繼續朝前走。
季沉的冷淡讓邀月十分沒有面子,他自認魅力非凡,只要有點眼見力的人都會對他笑臉逢迎,而季沉偏偏沒失憶的時候還暗戀過他,怎麽這會就變成這幅德行了?
邀月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季沉現在的智商大概連一個小孩都不如,就跟傻子沒什麽兩樣,自己跟傻子計較什麽?
這樣想了之後,邀月便有心安理得地當牛皮糖的動力了。
于是,季沉往哪走,邀月也就往哪走,走了一陣,季沉忽然停住步子,有些氣鼓鼓地回過頭,道:“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邀月被發現的一瞬間,竟然微微有些心虛,不過很快他便‘厚顏無恥’地勾唇淡笑道:“這雪地這麽大,又沒有路,憑什麽只許你走,不許我走?”
季沉知道邀月這是在狡辯,他想要生氣,想要罵邀月無恥,可他自己臉皮薄,說不出這種話來,所以最終季沉默默瞪了邀月一眼,扭頭繼續走。
邀月看着這樣好欺負的季沉,心裏忽然對季沉生出幾分興趣來,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對他有些過分,所以想了想,邀月兩步追了上來,低聲道:“我們還是同路吧,這雪地裏白熊和蒼狼都不少,你沒有修為,又帶着這麽多法寶,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說到這裏,邀月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對季沉關心過度,于是他微微咳嗽了一聲,道:“畢竟我吃了你那麽多東西,也該報答一下你。”
季沉聽到邀月這句話,微微眨了眨眼,凝神看了邀月一會,似乎是在判斷邀月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邀月第一次被人這麽認真地看着,饒是灑脫如他,也忍不住尴尬地別過臉,微微咳嗽了一聲,“你看夠了沒?”
季沉冷不防被邀月這麽一問,自己吓了一跳,随後他哦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道:“既然你這麽說,那就這樣好了。”
什麽叫‘你既然這麽說,那就這樣好了’,邀月覺得現在的季沉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不過念在季沉腦子不怎麽好使的份上,邀月也就不計較什麽了。
季沉把自己裹在白熊皮裘裏,慢吞吞地往前走,邀月耐着性子跟在他身後。
兩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季沉忽然就踉跄了一步,跌倒在地,邀月皺皺眉頭,象征性地上前去扶了扶他,結果居然沒扶起來。
“你沒事吧?”邀月低頭看向季沉的臉,結果發現季沉臉色發白,睫毛輕顫,眼眶還有些發紅,似乎是很難受。
“……我的腳好痛。”季沉如是低聲道。
邀月聽到這話,猜測季沉可能是崴了腳了,便轉身走到季沉近前,道:“哪只腳,伸出來我看看。”
季沉愣了愣,随後他抿着唇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就是凍得痛,麻木了。”
邀月聽到這話,額頭上頓時跳起一根青筋——好歹也是仙君,這也太嬌弱了吧?
其實邀月不知道,季沉當年被他打斷了仙根,又遭此劫難,身體已經比一個普通凡人都不如,能在這冰天雪地裏走上這麽久,已經是十分難得了。
季沉默默垂着頭,自己伸手去揉腿,一邊揉一邊低聲道:“你還是自己走吧,我真的走不動了,我看你身體很好,應該可以盡快走出去的。”
邀月本來是想吐槽季沉,但看着季沉那蒼白的小臉和痛得微顫的羽睫,倒也不忍心罵他了。沒辦法,邀月最後只有背過身去,有些沒好氣地道:“上來吧,我背你。”
季沉看着邀月寬闊的後背,微微一愣,随即他搖頭道:“不行,你背着我我會拖累你的。”
“讓你上來就上來,哪來那麽多廢話?”邀月有點怒了。
季沉陡然被邀月這麽一罵,自己也賭氣了,別過頭,道:“不要。”
邀月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不能由着季沉這個傻小子擺布,于是他便猛地一轉身,然後俯下身湊到季沉的身前,盯着季沉威脅道:“你不讓我背,那我就抱你咯?”
因為是突然的舉動,邀月自己也沒把握好這個距離,一時間二人都能看得清楚彼此明亮的瞳孔和細密的羽睫,邀月看着季沉那黑亮到幾乎沒有任何雜質的瞳孔,忽然心跳便慢了一拍。
這會倒是季沉先反應過來,他縮頭往後讓了一讓,嘀咕道:“你這人好霸道,我不讓你背是為你好——”
話還沒說完,季沉便驚呼一聲,被邀月攔腰抱了起來。
邀月原本看着季沉把自己裹得鼓鼓囊囊的,以為他應該不會太輕,可抱到手上才發覺,原來季沉這麽輕?
随着邀月的動作,季沉長發的發梢掃過了邀月的鼻尖,灑在他的側臉上,就在這時,邀月忽然嗅到一股異常熟悉的清香——
那是沉星常用的木樨香。
邀月心頭大震,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季沉清秀無辜的側臉,忽然便一咬牙,猛地将季沉摔在地上。
“你憑什麽學他?!”邀月幾乎是毫無理智地沖着季沉發怒道。
季沉被摔得七葷八素,渾身劇痛,聽到邀月這麽一句責問的話,咬着嘴唇便大聲反駁道:“我沒有學過任何人!”
邀月被季沉這麽一聲震得腦子清醒了幾分,随後他便意識到,這個季沉是沒有記憶的,而且這也可能是個巧合——畢竟季沉這樣身份的人是很難接觸到沉星的,更別說靠近嗅到他身上的熏香了。
想到這一點,邀月便知道自己是關心而亂了,他看着疼的憋着嘴不停地揉着腰部的季沉,心中一動,二話不說便走上前去将季沉再次抱了起來。
這一次季沉沒有再給邀月留情面,而是直接伸手就對着邀月亂拍亂打,怒道:“你這個瘋子!放我下來!”
季沉的手凍僵了,身體又弱,這拍打對于邀月來說根本就是蚊子撓癢,不過季沉這麽掙紮也确實讓邀月不太好走路。
所以最終邀月幹脆地攥住了季沉的手,然後封住了季沉的五感,用意識跟他交流。
——剛才的事是我的錯,你現在腿腳不便,我必須把你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你是壞人!
邀月聽到季沉這麽幹脆而孩子氣的一個反駁,自己的臉色都有點滑稽,最終他抓着季沉的手,放進了季沉厚實的皮裘中,再給季沉緩緩戴上了風帽。
——不管我壞不壞,總之我不會看着你死掉。
季沉沒有任何反應了。
邀月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季沉,因為被封住五感,所以季沉從外表上看同沉睡沒有什麽兩樣。
蒼白的小臉被雪白的絨毛簇擁着,愈發顯得小的可憐,睫毛靜靜地蓋在眼下,嘴唇抿着,模樣十分柔和。
看着這樣的季沉,再嗅着那熟悉的木樨香,邀月心中又動了一動,随即便是惆悵。
自從那次他的生辰宴會之後,沉星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同他見面了,生辰宴會也沒有帶給他任何禮物。
因為沉星曾經對邀月說過,若是某一天他不來找邀月了,就證明二人之間緣分已盡。
邀月心中擔憂,也為此去過幾趟離陽殿,可次次都被拒之門外。
沉星的無情讓邀月十分心煩意亂,因此在天帝要他下凡除掉蒼蛟的時候,他也沒有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他想借殺戮忘掉一些事。
可偏偏天帝是給他下了個套,觸了黴頭不說,還遇到這麽樣一個宛若傻子般的季沉……
唉……
·
洞窟中,巫謝看着一旁裹着厚厚毛氈,沉睡中的洛停軒,心情十分複雜。
洛停軒清俊的五官還帶着情|欲過後的一點潮紅,襯着火光,異常鮮活動人。
可看着這樣的洛停軒,巫謝有些郁悶。
按道理來說,巫謝心悅洛停軒,又那般占有過洛停軒,是應該會化成男子的,可偏偏巫謝的身體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雌性的生|殖|器官仍舊在他體內,沒有絲毫退化。
默默攥緊了手裏的樹枝,巫謝一咬牙,把樹枝捏斷,接着他便走到了洛停軒的身邊,俯身吻上了洛停軒那薄紅誘人的嘴唇。
再試一次,或許就可以了呢?
巫謝抱着這個念頭将洛停軒抱了起來,扯落了他身上裹着的厚厚毛氈,頓時洛停軒那光潔白皙的肩頭便露了出來,巫謝深吸一口氣,吻了吻洛停軒的唇間,便輕車熟路地伸手往下探。
就在巫謝的手指撫上了洛停軒的隐秘入口時,忽然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接着洛停軒清冷的嗓音便響了起來。
“你想做什麽?”
巫謝微微一愣,正想笑着安撫一下洛停軒,可沒料到洛停軒動作迅速地拈訣将他定了身,沒有任何防備的巫謝立刻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洛停軒冷哼一聲,扯起自己的長袍裹住身軀,随後便抽出自己的長劍,指着巫謝的胸膛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懷好意,你分明已經變過身了,為什麽還要纏着我?”
巫謝看着目中飽含怒意,神色清明的洛停軒,便知道自己上了洛停軒的當,随後他便低聲解釋道:“我也不想這樣,我确實是沒有變身成功才想着再同你試——唔——”
“狡辯!”
剩下的話變成了痛呼,洛停軒冰涼鋒利的長劍竟是刺入了巫謝胸口半寸,很快便有汩汩的鮮血從裏面淌了出來,把衣袍湮紅了一大片。
巫謝抿抿唇,強力克制住自己痛苦的呻|吟,仍舊是柔聲辯解道:“停軒,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件事,可我真的沒有惡意——”
說到這,巫謝痛苦地咬了咬牙,喘了口氣,方道,“我是真心喜歡你。”
巫謝這句話說出口,洛停軒心頭一震,不只是怒還是羞,竟是硬生生又将劍尖刺進了巫謝胸口幾分。
這下次巫謝徹底疼的滿臉冷汗,嘴唇顫抖着,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洛停軒看着巫謝神色不妙,醒悟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麽,立刻便一把抽出了長劍,長劍一抽出,那血湧得更快了,很快便沿着衣角淌到了地面上,巫謝閉着眼,長睫顫動,急促地喘息着,神色異常痛苦。
“你這人滿嘴謊話,我不聽你的解釋!”
丢下這麽一句話,洛停軒竟是逃避一般地匆忙提着劍,轉身出了山洞,巫謝心中驚慌,忍着劇痛喊了好幾聲‘停軒’,可洛停軒偏偏對他不聞不問。
最終巫謝氣力用盡,呼吸都變得微弱起來,他額上冷汗密布,臉色因為失血過多蒼白地可怕。
巫謝睜着那好看的眼睛,靜靜看着風雪呼嘯的洞外洛停軒消失的地方,神色異常蒼涼地暈了過去。
·
邀月抱着季沉,也不知道走了多遠,走到邀月都有些承受不住的時候,他終于看到前方有個影影綽綽的山洞。
邀月心中大喜,當即快步走上前去,可等邀月走到洞口時,裏面便傳來幾聲異常憤怒的咆哮。
竟然是個狼窩!
邀月對于這些普通的蒼狼根本不放在眼裏,長袖一揮,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個幹淨。
可等蒼狼死的死跑的跑之後,邀月看着這一片狼藉的洞穴,犯了難。
他是個有潔癖的真君,這山洞裏不光是有蒼狼叼來的肉塊,獵物,還有各種腐爛的骨頭,嗅着那味道,邀月便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可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季沉,邀月感覺季沉臉色泛紅,呼吸已經有些不穩,似乎是得了風寒,不能再吹風了。
沒辦法,最終邀月只有咬咬牙,将季沉放到山洞邊靠住,自己便捋起袖子,将洞穴打掃了一遍。
打掃完山洞,邀月扭頭回來準備抱起季沉,卻赫然發現一條毛茸茸的小狼在季沉的手邊不住磨蹭,邀月眉頭一皺,正想揮手把那小狼趕走,那小狼卻忽然可憐巴巴地沖着邀月叫了一聲。
小狼的兩只眼睛黑溜溜的,閃着亮光,邀月看着小狼這幅表情,忽然便想到了季沉,似乎……還挺像?
就因為這個,邀月大發慈悲,放了那小狼一馬,他起身小心地把季沉抱到山洞裏面來,升起火,再摸了摸季沉的額頭——滾燙無比。
邀月嘆了口氣,心情有些煩躁。
按道理來說,他不應該這麽擔心的,可當他真的看着季沉生病難受了,自己也莫名覺得心中發酸。
一旁的小狼看着邀月這模樣,再看了看季沉,低低叫了一聲,又跑過來舔季沉的手。
邀月看着這小狼,目光動了動,擡手解開了季沉封着的五感,随後便低聲問道:“季沉,你感覺還好嗎?”
“渴……”這是季沉能發出聲音後說出的第一個詞。
季沉的聲音沙啞無力,顯然是風寒有點嚴重,邀月聽到他這話,眼前一亮,随後他便低聲哄道:“我馬上就去弄水給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邀月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神态和聲音有多麽柔和。
放下季沉,邀月起身去洞外捧了一捧雪回來,再伸手放到篝火旁邊。
火焰的熱度很快便讓那雪融化了,可水畢竟是水,等邀月捧着那融化的水送到季沉唇邊時,那水早就從指縫間漏的差不多了。
喂了半晌,也沒喂進多少水,季沉的臉色更紅了,嘴唇也幹裂到不行。
最終邀月深吸一口氣,重新去捧了一捧雪,然後他一口氣把那雪含進了嘴裏。
口腔柔軟溫暖,但畢竟比不上火焰,只是一會,邀月的舌頭和口腔都凍得發痛,不過有水就好……
含化了一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