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對于你來說,‘法’是什麽?”

“是維護社會安定的工具。”張良回答道。“也是衡量是非的标準。”

“你把‘法’想得太簡單了。”韓非笑笑道。

“啊?韓兄的書上不就是這樣說的嗎。”

韓非彎起嘴角,手指轉動的鋼筆驀地掉在桌面上,筆尖濺落的墨水沾染了紙張,像擴散的梅花一樣吞噬上面的黑字。

“我書上的每個字、每條句子,上至法律體系,下至平民法則,其實維護的,只是一個人的利益。”

韓非伸出手,疊起那張紙。

“我有時會害怕,如果刑法、權術和威權成為社會的三大支柱,所有人就在我設想的穩定世界中,所有人都像我設想那樣循規蹈矩地生活,那個人就可以淩駕于法之上——因為沒有人可以約束他、威脅他統治的權力。他就可以像世界的主宰,決定所有人的生死和命運。”

他轉向張良,眼膜帶着反光,廢紙攪入碎紙機,被碾碎得一個不剩。

“我害怕——即使是親手創造這個體系的我,也終會被它吞噬。”

“其實一點也不痛。”韓非微笑道。“通古,你的手不用這麽抖。”

注射器渾濁的管裝液體倒抽了一股鮮血,李斯顫抖地退了一步,□□的注射器從他手上滑落,随後墜地裂成細小的碎片,映着韓非逐漸失去血色的臉。

“我明白我為何而死。”韓非閉上眼。“所以我不怪你,因為錯不在你。”

既然唯一衡量對錯的杠杆成了捆綁牢籠的枷鎖,那究竟什麽是罪惡,什麽是正義,他所學的東西,維護的又是什麽。

血腥味随着世事塵埃落定消散而去,而遺留在面前的到底是虛幻還是現實,是真情還是陰謀。

張良睜開眼,破曉的晨輝透過紗簾照在天花板上,照出屋內不斷翻滾的灰塵,照在被子上有溫暖的觸感。這讓張良産生了一種恍惚的感覺,好像他仍在祖宅爬滿綠藤的陽臺上,或是大學某次小憩的圖書館中。

但他清楚明白現實并非如此。然而矛盾的是,他連身邊躺着的愛人是真實還是虛幻都無從辨別。

張良看着身邊的顏路,忽然想到他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顏路的臉。除去秦氏在他身上留下的磨砺的刀痕,他的師兄依舊是個溫柔的人,一個有責任心有能力的人,同時他堅信顏路依舊是善良的人。張良不明白顏路為什麽會留在秦氏,去做那麽多違背他最初本心的事情,但是他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弄清這個答案。

畢竟他将要改變的是整個世界,而所有的私情在大局面前都是如此不值一提。

顏路閉着眼,長睫毛在晨曦的照射下拉長影子。張良微微皺眉,輕輕吻了對方的額頭,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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