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當我們第一次相對,指間的撫觸透露
愛的嬉戲讓我們多麽稔熟,
在月光與霜露,
興奮與感激的背後,
對于另一些相會,另一些愛戀,
我們的相會有多少虧欠?
夜已落幕,連接城市脈絡的燈光又重新亮起,好像之前的動蕩從未沒有在這座城中發生過。衛莊靠在一輛越野車上,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盤旋上升,他盯着手中的屏幕,在沉默許久後按下了手機的鎖屏鍵,金邊鏡片上藍色的反光也随之消失。
他打開車門,坐回了駕駛室,他手中的煙頭還未熄滅,煙霧瞬間充盈了整個車子。
蓋聶坐在衛莊一邊,靈活的手指翻過一張張平板上的文件。他的胸口打着精致的銀灰絲緞領帶,以及穿着他一如往日平整的黑西裝。在他們身後,一個孩子蓋着一條薄羊絨毯,抱着一份油水半透的烤雞打包盒睡着了。
過了沒多久,蓋聶停下手中的活,轉頭對衛莊說道:“車裏不要吸煙。”
車後座的孩子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衛莊抖煙灰的手一僵,最後,他還是降下車窗将整個煙頭丢了出去。
蓋聶看着心情有些雜亂的對方,“聽說赤練小姐三天前射殺了姚賈?”
“是。”衛莊撚着眉心。“姚賈是這屆最可能獲選的市議員,崩了他一點好處都沒有。這女人的個性和她做事經常不過腦子的哥哥簡直一個樣,有時候我真想感嘆,血緣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姚賈當年是嬴政瓦解韓氏的主力,赤練小姐這樣做也情有可原。”蓋聶說道。“你受韓非之托一直照顧她,現在你的責任應該完成了。”
蓋聶凝視着衛莊的側臉,“還有,姚賈也是滅韓的元兇,他死了,你心裏大概會好受一些。”
“滅韓的主謀從來不是姚賈。”衛莊否定對方的話。“他只是受利益驅使的小人,如果韓氏強大,他也會對秦氏做同樣的事情。韓氏之所以被滅,只是因為它太弱小。”
“你以前不是這樣想的。“蓋聶對他說。
“聰明人的觀點會審時度勢地調整。不然我也不會這樣平靜地坐在你面前,而不是一槍打穿你的腦袋。”衛莊說道。“大概是我看到,現在嬴政病重、扶蘇已死,秦氏和當年的韓氏一樣走向滅亡,所以才會這樣想。腐朽的東西必然要被掃進垃圾桶,無論其中的人怎樣拼命挽回。”
這時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一邊西裝筆挺的蓋聶:
“這位新晉的市議員先生,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和張良,現在極力幫忙競選的市長候選人——以前是個地痞無賴吧,幫別人洗/錢的套頭公司小頭目,劉邦。”
“劉邦先生并不是你想得那樣。”蓋聶回應道。“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他在基層太埋沒他了。”
“哦,就像我早上看到張良在電視上胡謅,說劉邦是某個著名聯盟學校的金融學碩士,家世清白生活節儉,有五年良好的從政經歷——說得我差點信了。”衛莊笑道。“政客的本性不過如此,哪還有好壞之分。”
“張良。”蓋聶重複了這個名字。“他是團隊裏最早選擇劉邦先生的人,我覺得他既然做出了這個選擇,一定有他的道理。”
張良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一直擡着頭,目光在前未有一絲偏移。走廊拐角的蒙眼女神像正對着他,女神右手的長劍直指天空,衡量正義的天平穩穩地持在她的左手中。張良淡淡地看了雕塑一眼,繼續往前走,最後,他推開了一扇門。
刺目的光線瞬間侵入了眼球,迅速充盈視野的,還有旁聽席上坐滿的人。
張良側過頭,與被告席上的一人目光相對。
然後他平靜地接受對方帶着挑釁的眼神,穩步走上前,在律師位上就座。
“那你呢?”衛莊的笑意加深。
蓋聶開口:“我與劉邦做了筆公平的交易。”
衛莊打了一個響指,“五年市長,如果只憑本事沒有人脈背景、沒有世襲政壇家族的認可,很難在一灘渾水的政界混得下去。”他觀察着蓋聶臉上細微的變化。“劉邦要的,是在上層的一個關系人——尤其在軍方,這個位子,沒有人比一個前陸軍上校的養子兼學生更合适了。”
蓋聶不言語,衛莊又說道:“不過我倒是好奇……為什麽你這種一向無所謂的人要去高層,之前你游離在燕丹和嬴政之間,也沒要過他們一分好處。”
“我只是堅守我的原則。”蓋聶垂下眼。“和我的理想。”
“為了拯救所有人?沒想到你還在堅持這個不可能實現的夢啊。”衛莊笑道。“所以,你不惜加入秦氏,結束黑幫火并,又夥同墨氏,給制止秦氏殺戮行為的人一條生路?你這個人向來只為了別人,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也沒有考慮過我。我真的很厭惡你這點。”
“小莊,我和你不一樣。”
蓋聶睜開眼,眼前又似乎有漫天的沙塵混雜着彈頭掠過、裹頭巾的婦女抱着面黃肌瘦的兒童在暗處哭泣、失去家園的男人将罪惡之手伸向弱小的人。
“我的經歷注定我要這麽做。”
“哦。”衛莊微皺眉。“那顏路呢?”
蓋聶平靜地看着衛莊。
“你是在拯救他?我怎麽覺得……你是在害他。”衛莊又說道。
“好吧,如果你出于保護對方隐私不告訴我,我能理解。”過了許久,衛莊打算作罷。
“你應該聽到了。”蓋聶最終開口。“我那天說過,顏路是像鋼筋一樣堅韌的人,卻在碰到張良後折斷了。”
“顏先生是像鋼筋一樣堅韌的人,卻在碰到你後折斷了。”
蓋聶站在渾身是血的張良面前,對他說道。
張良渙散的眼神閃過一絲冷厲,“……你什麽意思?”
“顏先生出賣靈魂和肉/體,為了秦氏做了許多事情,毀滅了那麽多的家庭和生命,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從來沒有對他的生活産生過一絲絕望,只為了讓他被嬴政扣押的母親活下去——但他在遇到你之後,他不惜将他曾經珍視的東西、連同維持他生命的希望和感情,一同毀滅。”
張良的瞳孔在慢慢縮小,扯開編織謊言的黑布,真相卻如此殘酷。
“但他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顏夫人在被嬴政送入醫院的半年後,就已經在病房中上吊自殺了。”
張良猛地擡起頭,緊緊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蓋聶,他睜大的眼睛中布滿了血絲,但一片迷茫混沌中又強行注入了新的光點,“你是說,我師兄做了這麽多……為的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目标?!”
蓋聶沒有回答,近乎默認了這個事實。
“我明白了……”張良慢慢站起身,他已經有了新的維持他活下去的信念。“為了他不會再次崩潰,我會竭盡我的一生,讓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
蓋聶睜開眼,在他視野前的衛莊慢慢清晰起來。
“我第一次碰到顏先生時,是在一家有名的供官僚消遣的酒店,我收到消息,要去這個酒店接送他回去。秦氏要與一個高層議員簽署南部港灣的石油合同,這個合同關乎秦氏八成的股份,所以當這名議員點名要讓顏先生出面時,李斯很快同意了。”
“但是我等待的時間超過預定時間兩小時,我認為其中有問題,所以上去踹開了門。”蓋聶微微垂下眼。 “……然後我看到顏先生躺在床上。”
衛莊神色未變,開口問道: “這件事你對張良說過嗎?”
“沒有。”蓋聶回答道。“不過我認為以他的能力,張良現在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