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賦

“……什麽？”

簡揚試戲的空檔，劇組裏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大家三三兩兩都去吃飯去了。影城撥的這塊地方又挺大，這會兒簡揚所在的小角落，除了身後還在收拾的攝影師以及似乎還想和簡揚說會兒話的簡平，就只有面對面站着的兩人。

天色漸漸暗下去，影城路旁的路燈光色柔和，暈染出一片模糊不清的綽約景色。

而看着就冷如霜雪的莫雲歸說了一句讓人聽了就來氣的話後，又繼續當啞巴了。

簡揚就尾巴翹起來嘚瑟了一小下就被怼，關鍵怼他的人還挺特殊，一時脾氣發作不得，簡直要給他憋死。

這到底是不是無塵？他想，因為自己重生到了一個和前生有着同樣面容的人身上，所以當看到同無塵也長的一模一樣的雲歸時，他心裏是抱着期待的。

他眼神複雜地望着對面沉默的人，無塵也愛當啞巴，但開口的時候不會這麽刻薄，至少從未對他刻薄過。

演得不對就算了，加個完全是要怎樣？

“哦。”他終于慢條斯理地回了聲，語氣欠揍，“可是都确定是我要演了，對不對都得按我的演法來呀。”

攝影師毫不關心兩個年輕人嗆聲，收拾收拾東西朝簡平招呼了聲就急着吃飯去了。簡平觀望了一下，露出了饒有興味的神色，随手抽把椅子便坐下了。

這廂的莫雲歸垂下了因為半耷本就顯得漠然的雙眸，掩住了眼底一切情緒。

“是……”他聲音低低的，像是透出了點失望，“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呢？他們都不是為了演戲而演戲，他們體會不到那種想徹底變成另一個人的渴望，他們只想飾演一個角色，卻并不想成為那個角色。

不該的……他今天有些失常，好像自看到這個人起，就有哪裏……不受控制了。莫雲歸無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雲歸要不要教教這個混小子？”一旁看熱鬧的簡平終于站起身了，“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當初被林乾那家夥誇得天昏地暗的天賦S級的好苗子。”

“那家夥當初可在我耳邊叨了好久，說你不演戲可惜大發了……你母親現在情緒穩定多了，她也賣我幾分面子，你試給我看看，要真是這塊料，我也可以幫幫忙。”

Advertisement

莫雲歸本來步子還在往後邁，聽到簡平後面的話卻一下子停下來，眼裏陡然燃起亮得可怕的光芒。

他一動不動地看了簡平好一會兒，末了，深深彎下腰地鞠了一躬。

“如果……拜托了。”他的聲音帶着過于顫抖的沙啞。

簡揚扭頭看自己的便宜父親，啧啧了幾聲，就這麽堂而皇之在他面前打啞謎，真當他不存在啊。不過他倒是抓住了一個重點，那就是這個酷似他從前至交的莫雲歸，好像被說是演技天賦非常高，并且很想演戲？

一個面癱演戲？演面癱嗎？

請允許他找個角落偷偷笑一會兒。

“哎，你就演一下揚揚剛剛演得那一段吧，順便讓他看看他剛剛哪裏不對。”

“嗯。”莫雲歸點頭。

就在他點完頭的一瞬間，整個人氣質一變。

本來莫雲歸和簡揚都是長相十分出色的一類，但兩人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莫雲歸俊美得更鋒利冷峭一些，又因為有點面癱，半耷的眼睛和寡言的性格讓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好接近。這張臉便格外适合扮演冷漠禁欲，不茍言笑的上位者。

簡揚則要稍稍棱角柔和一點，笑容一勾就與正經嚴肅無緣，但桃花眼裏滿到要溢出的粼粼波瀾，讓他有一種近乎深情的致命吸引力，再加上貴氣天成的舉手投足，讓他确實更像一個多情公子。

兩人僅從外貌氣場來說是都不适合扮演雖已成年仍是稚氣未脫天真懵懂的問禪的，但若真要比較，還是輪廓更為柔和的簡揚适合一點。

但真正到了這個時候，莫雲歸翻盤了。

五官明明還是那個五官，不過是将眼睛睜得圓圓的，唇角調皮地上揚了，卻一下子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眉眼生動活潑，看着就殘留幾絲稚氣，行走間左顧右盼，神采飛揚。

仍然是作出挑擔的動作，他卻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左搖右擺，一副走路都不安生的勁頭，他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非常自然地透出一股機靈勁兒。

而那不時似乎是因為嗅着花香的一臉陶醉，以及自在踢着野草的閑适，都恰如其分地展現了一個隐居山林的小和尚對這世界抱有的最簡單的喜愛，以及，那極易被忽略的，眉梢間偶爾流露出的，寂寞。

是的，這是座太深的山，荒無人煙，木魚鐘罄斬斷了所有的熱鬧喧嚷，滾滾紅塵都與它無關，所以那與世隔絕的寺廟裏，住着的人除了安寧，還會寂寞，不自知的寂寞。

明明連一句臺詞都還沒開始念，可是在場的兩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這才是問禪，不是簡揚所飾演的僅憑表面所領悟的單純無知，輕易為色所迷的問禪。

他快樂得純粹簡單，機靈勁兒像刻在骨子裏，還有……他寂寞，這是個向往紅塵的小和尚，即使他寂寞得漫不經心，可也許就是因為這份寂寞，他才會對一個外來的女子妄動塵心。

這個人用着比簡揚更随意的語調背着佛經，但這種随意卻在他臉上那機靈勁兒的襯托下變得更像是因為太過熟悉，太過簡單。

突然的卡殼讓他有點尴尬，耳尖微微發紅，眉宇間帶着懊惱，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也在奇怪着:這麽簡單，怎麽突然就不會背了呢？

“诶……诶？”他摸摸頭頂，這是個很細微而精準的動作，因為那個位置恰好該是和尚有戒疤的位置，代表着小和尚的身份。

“什麽東西？”劇本裏小和尚是因為感覺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驚叫了一聲來表示他的訝異的，這裏莫雲歸卻沒有，一個機靈聰慧的小和尚沒這麽不會做出這麽傻氣的行為，他只是急急收回腳，嘟囔了一聲，然後低頭看去。

那裏原該躺着一個傷重的美麗女子。

莫雲歸的眼睛是極漂亮的，眼尾上挑，眸子如黑色琉璃珠，靈動有神，此時的那個陡然定住的眼神卻顯得他的眼睛更吸引人了十倍不止。

深邃的琉璃珠裏忽然就綻開了無數煙火，璀璨絢爛，砰然盛放，而煙火下，那從未明了過情愛的靜水開始泛起一圈圈的紋路。

“如心動……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多痛苦……”

他仿佛完全沒有留意自己在念什麽，只是慢慢地，虔誠地念着，他在念着自己的信仰，他在無意識地保護自己告誡自己。

可是假如能夠控制能夠阻止，世間又怎會還有那麽多癡男怨女，愛恨糾葛呢？

世間最殘忍許是情愛，但最動人也莫不是情愛。

那個眼神确實是極具感染力的，因為它透露出了更多的東西，那是小和尚問禪存在的目的。

愛生憂怖，情惹痛苦。但那一瞬間的美好甘甜太過誘人，于是前仆後繼，任是如何清楚明白也要義無反顧，投入深淵。

亂世裏好像談論情愛顯得做作小氣，可是那總歸是被歌頌千載的東西，問禪所代表的，便是它的魅力所在。

引人向往，引人癡狂。

試戲結束了。

莫雲歸低着頭在原地等着，屬于問禪的神态動作一瞬間從他的身上抽離。他的站姿很好看，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冷峭風儀。

他仿佛一下子便從小和尚問禪變成了冷淡的莫雲歸。

簡揚瞠目結舌，他回過神來第一個想法，這面癱誰？他的世界觀亟需第二次拯救。

第二個想法:原來無塵那張臉也可以做出這樣天真無邪的表情，啧啧啧，好像上手調戲兩把。

第三個想法:卧槽，好像被打臉了。嘶，有點疼。

“啪/啪/啪——”激動的鼓掌聲，簡平有點雙眼放光，“我算是明白林乾那老家夥每次提起你和依璇都是一臉一言難盡的便秘表情了……這天賦，确實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依璇偏激了，她不該埋沒你。”

“是林導過譽了。”莫雲歸的語氣依舊不冷不熱，激動的表情更不曾出現在那張臉上，他好像把所有的感情都投入給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了，以至于他不扮演別人便冷冰冰得不像一個正常人，“那簡叔叔……我母親那裏……”

“我會去說說的，她別的導演面子不給，但我的還是會考慮的，再者，你已經長大了……唉……”簡平突然看了一旁的簡揚一眼，“她和我都不是為人父母的料，我知道該從哪個角度跟她說。”

“你就先留在我的劇組裏指導指導揚揚吧，他這算是剛出道了，若我真能說通你母親，那我也在劇裏給你添個角色，這小子混賬了好多年，我以前聽你跑過的劇組都在贊你沉穩知事，你若不介意便照看他點。作為報答，我動用點關系，給你倆找個金牌經紀人一起出道，怎麽樣？”

“謝謝簡叔叔。”莫雲歸再次鞠了一躬，在許多古時禮儀漸漸消失的現代，鞠躬确實是晚輩最隆重的敬意了。

“別這麽客氣，事能不能成還兩說，再者，我真有私心的，之前曉得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只是被幼時經歷所累，也沒個認識的朋友，我兒子雖然是個混球，但人根底不壞，你多擔待着點，也幫我管管，而且，你也會希望有個朋友吧。”

簡平笑得像只狐貍。

問禪的寂寞不是演出來的，那是莫雲歸本來就有的，真正的寂寞。

從未有過發言權的簡揚:“……”

喂，你們倆好像忘了什麽。

------------------------------------------------------------------------------

據許澤許助理的可靠消息，昨晚簡平撥通長途電話憑借自己三寸不爛之舌磨叽了三個多小時，間或夾雜了從手機裏傳出的女人歇斯底裏的尖叫質問，最終成功說服了莫雲歸的神秘母親，同意了莫雲歸演戲。

于是第二天一早，簡平就麻利地和編劇商讨出了莫雲歸的角色。

由于劇組早已開機，角色人選都定好簽了合約，只能臨時添一個角色，但《亂世浮生》本就是個情節完整的故事，這個角色只能是個無關緊要的小龍套。

也許是為了真的要包裝兩人一起出道為噱頭，角色定為書中并未出現的問禪的師兄，問心。

這是原著沒有的角色，畢竟問禪就是個小配角，而他的寺廟和那些師兄也只是一筆帶過。

編劇最後為莫雲歸敲定了臺詞，總共也只有五句，全是些關心小師弟問禪的廢話。

簡而言之，就是問禪出場時附帶的路人甲。

莫雲歸一點也沒有不開心的樣子，雖然他情緒起伏得不明顯，但能看得出，他眼裏深埋着得償所願的喜悅。

簡揚瞄了旁邊的人幾眼，撇撇嘴，真容易打發。

可是偷瞄的次數沒有半點減少，甚至随着時間的推移愈發多了起來。

由于他們倆都飾演的和尚，現在，他們已經穿好了僧袍，正排排坐，剃光頭。

光頭的造型是非常考驗一個人的五官和臉型的，有的人留了劉海是個帥哥，但剃光頭發就辣人眼睛，而有的人，剃了頭發，卻會讓得天獨厚的容顏愈發張揚迫人。

而莫雲歸，無疑是後者，簡揚也不遑多讓。

剃了頭發的莫雲歸愈發像無塵了，簡揚簡直連眼睛都舍不得移開，那種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高潔出塵和冷淡禁欲，使得他的顏值上漲了好幾個檔次，一看就是個俊美的得道高僧。

而簡揚相比則稍有遜色，他沒有氣質加成，剃了頭發也像個翩翩佳公子，只是沒了頭發罷了。

為他們剃頭的理發師一臉驚豔。

“這才是真男神，卧槽！剃了頭發顏值也逆天……不行，這禁欲範好誘人！嘤～”進來的服裝師Lian花癡人格上線，一看就是神經病。

“哎喲，感覺都要把我丞相和王爺的風頭都得搶了……要死了，和尚要都長這樣，老娘改天就去當尼姑！”場務燕燕做捧心狀，眼睛跟502膠水似的粘人身上了。

“幹什麽呢？磨磨蹭蹭。”外邊等着與簡揚對戲等得不耐煩的鄭瑤溪一點也不淑女地大聲喊道。

因為導演說全劇組就她和那問禪的替補演員演技最差，所以要先把他倆的戲份磨過去。

哼！鄭瑤溪覺得全世界都對她惡意滿滿，別人或許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那替補是那混蛋導演兒子，一個不是科班出身還從未演過戲的新人。

什麽東西？！她至少是正經戲劇學院出來的學生，什麽阿貓阿狗都拿來跟她相提并論。

她一定會好好地，教教這個混蛋導演的混蛋兒子什麽是演戲的。

作者有話要說： 單機使我快樂，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