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門
與此同時，真娛傳媒公司不遠處的一處中檔小區。
一棟不大的雙人公寓裏，處處幹淨整潔，壁紙是溫馨簡約的淺藍色，客廳裏挂着幾幅國畫和書法，大大的落地窗幾盆君子蘭長勢喜人，整個房子裏布置得舒适宜人。
而被粉絲yy各種氣質高雅各種顏藝雙全的簡揚正懶洋洋橫躺着霸占了整個沙發，兩只白白的腳丫子就那麽大喇喇地放那兒，不過就是這種姿态，他仍是自有一種優雅氣度。
他手裏還抱着一個平板，不厭其煩地來回播放着他們組合的那張專輯。
一邊壞笑一邊摸着下巴不老實地調戲着木幾上認真挑選劇本的莫雲歸。
“哈哈哈哈——”雖然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訓練上，但接近一年的朝夕相處已經讓簡揚能夠十分自如地恢複與從前無塵的相處模式了，他欠揍地打趣，“你說起話來那麽冷硬，怎麽唱起歌來就這麽軟，喏，網上彈幕說可是又軟又萌！！哈哈哈，你說這是不是就叫悶騷？！”
“诶诶——你看第三支MV，你這一段熱舞，啧，幸好我的定位是古代貴公子，沒強迫我跳，不然……啧啧，看這腰看這胯……快看，評論區一片少兒不宜啊哈哈哈！！！”簡揚眼睛都不帶眨地緊緊盯着那充滿着男性攻擊力的火辣熱舞，“唔……別說，你要真是個女的……我完全把持不住啊！”
被這麽赤果果調戲的莫雲歸巋然不動，眼皮子都不帶擡一下的，對于這些話他已經從最開始的面紅耳赤到現在的左耳進右耳出，他很适應地丢了一句，“等會兒徐叔要來。”
“啊？”簡揚沒弄明白。
“說接新戲的事。”莫雲歸将木幾上的十多個劇本認真分了類，還做了标簽，不緊不慢的動作顯得他格外氣定神閑。
“你不服管教想要自主，他今天來看你能這麽做的資格在哪裏。而你，這麽多劇本還沒看。”莫雲歸已經能很熟練地對簡揚用上長句了，“另外，你從今天上午專輯正式發布開始，已經連續放了八十四遍專輯了。”
“很吵。”他語調平平，“再不看劇本……徐铛來了，會更吵。”
“所以？”簡揚白白的腳丫子還踩在卡其色的抱枕上,平板裏火辣搖滾的熱舞還在繼續播放，他就這麽無辜地睜大眼睛。
“選劇本。”莫雲歸站起身來，神色仍然像事不關己的漠然，“還有兩個小時零十八分。”
莫雲歸看了眼頓時一臉生無可戀的簡揚，一言不發便繞過沙發走進廚房忙活了，簡揚不會做飯，他不喜歡鐘點工，這段日子裏公寓裏除了太忙點外賣就都是他來做飯了。
“喂！別走啊……得得得，花這麽多時間調戲你是我作死。”簡揚放下平板，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下來奔向木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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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幾上十七個劇本被按類別分成了四堆，每個劇本裏都有便利簽寫了梗概标注和觀點意見，比起毫無章法一個個看過去的大耗時間，這樣看起來顯然又省時又舒服，別說兩個多小時，一個小時就夠浏覽完全足夠了。
所以你是為了怕吵才花了這麽久時間為我整理這些？這麽拙劣的借口。
細細摩擦着便利簽清隽的字跡，簡揚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麽柔軟，像要化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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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歸帶來的人氣無疑是驚人的，當今年八月單張專輯銷售量排行榜公布時，《琴歸》以遙遙領先的姿态高居榜首的結果更是給這個剛出道的組合帶來了極大的榮耀和非常的矚目。
伴随着瞬間席卷而來的高人氣，專輯發布會上兩個組合成員明确說明以後會着重往演員方面發展的示态，則理所當然地被各個劇組記在心上。
以一個n線演員的價格撈到一個資歷不足卻人氣媲美一二線演員的新晉藝人，對衆多劇組來說，是一件非常劃算的事情，水到渠成，新戲邀約便接踵而來。
在徐铛的層層篩選下，拿到兩人公寓裏的便只有三十二本，十七本沖着簡揚，十五本沖着雲歸，當然中間也包括了兩人都邀請的劇本。這些劇本類型繁多，對于新人都是極好的，例如叫座不叫好的偶像劇和小制作卻口碑好的網劇的男主角，大牌客串了的微電影主要配角，甚至大制作電影的炮灰小配角，各有千秋，各有弊利。
很容易便讓人挑選得左右為難，不敢輕易作取舍。
然而最終兩人還是決定好了自己的劇本。
“高人氣校園恐怖推理劇？網劇麽？你确定？”徐铛挑眉問着簡揚，“眼光不錯嘛，你演技還需要磨練，不能着急上大熒幕，網劇演出彩的話也挺吸粉，做個踏腳石更是個明智的選擇。”
“行，我到時候去談，李輝那小子可是個有潛力的新銳導演，喜歡在劇裏加入各種新奇元素，很受年輕人的追捧，唔，這個選擇我給滿分。以後你的選擇決定權在你，滿意了嗎？”
不再理會驕矜淺笑的簡揚，徐铛皺眉看向莫雲歸，眼神透出點失望，“我以為你會選那部文藝片《暖冬》，你完全有拿獎的實力，那個配角的角色非常适合你，我原本不認為你會這麽懦弱，怕想起你的傷心事嗎？”
徐铛的語氣淩厲，面帶譏嘲，“而這部科幻片是關注度最高，那個小配角戲份也多，片酬也最高，可是那種人設明顯是招黑的，你別告訴我你真眼皮子這麽淺！我會失望的莫雲歸！”
他的話咄咄逼人，不留絲毫情面，嚴肅法令紋像是要深成溝壑。
氣氛變得詭異，簡揚收起所有表情，認真看向莫雲歸。
莫雲歸的唇色泛白，古井無波的臉色像是有了一瞬間的破裂，又飛快恢複，他抖着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抱歉。”
莫雲歸從不會去解釋什麽，他只是繞過徐铛，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不會對別人的建議如何評價駁斥，他只是以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近乎頑固地死守着自己的決定。
“搞什麽！！”徐铛憤怒地将劇本全部使勁地摔在地上，他甚至遷怒地狠狠瞪了一眼簡揚。
他就沒見過這麽固執不聽勸的藝人！！！咬牙拿走了這兩人自己選的劇本，半句話也不多說，徑直揚長而去。
搞什麽！！他也想問好不好？！盡會說些自己到現在不知道的事情！！雖然這其中也有他自己不太想去主動觸碰這種看起來就像是傷疤的原因，但……艹……雲歸他……還是根本就不相信自己！！
客廳裏只剩下簡揚一人，他坐在沙發洩憤似的狠狠揉了揉自己又變成中短長度的頭發。
他的雙眼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來回掃視，腦子裏像電影回放一樣重現他與無塵，與雲歸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他有雲歸房門的備用鑰匙，可是……他希望雲歸能主動為他打開。
公寓裏安靜了很久很久，突然，頭發被自己揉成了雞窩的簡揚蹭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輕輕走到那扇門外。
“……雲歸？”他的聲音很輕，壓抑着試探。
心神不定地等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面無表情的莫雲歸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如常，床上有被壓過的褶皺，看起來雲歸好像只是正常進去小睡了一覺。
簡揚勾起和平常一樣顯得輕浮的笑容，很不客氣地推開不設防的莫雲歸走進去大喇喇地找個椅子坐下了。
“為什麽？”一坐下去，簡揚神情驟然變得嚴肅無比，“為什麽放棄《暖冬》的角色？”
“那個角色是個有抑郁症，人格分裂症的年輕人，我記得。”簡揚一字字地說，“那麽，請告訴我，什麽叫——怕想起你的傷心事？”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吓人。
莫雲歸雙手垂在身側，眸子垂下，長長的睫毛翕動着，明明随時是那樣冰冷的面部表情，可這一刻，整個人卻生生透出了無助的脆弱。
他僵直着身體，固執地沒有開口。
簡揚等了一會兒，遲遲沒有等來答案，他一下子站起來，就笑了，那笑不同于他往日或是僞裝或是真心，那是一個苦澀自嘲的弧度。
他喉嚨一動，走過門邊站着的莫雲歸。
“抱歉……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以後不會了。”他語氣平靜，可聽的人卻生生恐慌起來。
正要走出去的簡揚的衣袖突然就被死死拉住。
背對着他的人終于低低地開了口。
“不……不要。”他的聲音帶了點顫抖，像是恐懼着什麽。不可以，你不可以這樣走掉。
這個剛剛在他眼前明亮起來的世界會徹底垮塌的，他抖着唇終于掰開了自己的硬殼，裏面的血肉被撕裂，鮮血淋漓，“是……是我在療養院裏待過兩年。”
“因為精神上的問題。”莫雲歸努力地組織着語言，一層層剝開還未結痂的傷疤。
“我……我不是天生這麽會演戲的，”他緊緊抓住簡揚衣袖的手開始變得冰涼，“從有記憶起，我總是被關在一棟別墅的小房間裏，門永遠被反鎖。基本的吃穿都是從門口的小窗遞進來，那是座囚籠，用孤獨作為懲罰的囚籠。”
“那裏太死寂了，只有一個電視機能帶來人氣，除了我和偶爾踏足的她，沒有第三個人。”他仿佛慢慢沉浸在那個痛苦的回憶裏，像是傷口被一下子撕得太狠而失去了痛覺。
“她總是太久了才會來一次，所以房間裏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太空了，一年一年過去，我很孤單，很害怕，沒有人陪我說話，電視裏的人看不見我，他們不理我。我想有人陪我。”他突然停頓下來，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就扮演別人陪自己，演誰都可以，我只是想有人陪我說話，然後我就照着電視裏的人，不斷地演，不斷地演，演到後來，我就記不起自己是誰了。”
莫雲歸聲音漸漸變低，“後來我就想什麽情緒都沒有的人就是自己好了，其他的都是陪我的人，越多越好。”
“我不孤單了，我每天都可以和好多好多人說話，他們每個人性格都不一樣，對我都很好，我很開心。”
“可是……她回來了，她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和玉姐姐玩跳棋，她被狠狠吓了一跳。”
莫雲歸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說着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故事。
“然後我被送到了療養院，那家療養院很隐蔽，他們說我精神上出了問題，我沒有，我什麽都知道。可是沒用，那裏對小孩子很兇，他們都說我腦子有問題，這輩子算廢了，所以隔壁被安排進一個有虐殺傾向的罪犯，靠關系逃了死刑被送過來的。”
簡揚臉色變得鐵青，他想說，別再說下去了。可是喉嚨動了動，卻出不了聲。
“我沒讓他得逞。”
莫雲歸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
“他從後窗臺跳下去不小心摔死了，那個療養院很亂的，沒人管這事。”
“兩年後我被判定恢複正常出來了，為了證明我智力正常，她讓我考大學，我也考上了。”
莫雲歸的語調仍然透不出一點笑意，明明是自豪的句子卻沒能說出自豪的語氣。
簡揚突然反手緊緊抓住那只拉住他衣袖的手，那雙手太涼了，冷得他一哆嗦。
他不敢再問那個“她”是誰，也不敢再問任何細節，他簡直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他居然以軟語要挾雲歸回憶這麽痛苦的事情，簡揚就覺得自己的心尖子像被鐵絲一圈圈地繞，逐漸被一步步死死纏緊，直到痛得幾近窒息。
孤獨一度是他最害怕的東西，前世的梁峤好像是善意拯救冷冰冰的無塵，其實只是因為，除了傻了吧唧和他一樣一直被排擠，也不在意七殺命格的無塵，再也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是無塵拯救了他。
可是在他看不見的另一個時空，在那麽多年，他竟然放任這個人在這種像是被全世界抛棄的孤獨日子裏熬了這麽久，太痛了。到底有多痛苦，才會需要演着別人來陪伴自己，才會……逃避現實逃避到那種地步。
他猛地就一下子緊緊抱住那個還背對着他站得筆直的人，他比莫雲歸只稍矮一點點，他的鼻子就緊緊靠在莫雲歸的頭發上，噴薄的熱氣在敏感的頭皮上打轉。
莫雲歸沒有回頭。
他只是低着頭，“對不起……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那段日子了，扮演……也不可以。”
“……嗯。”簡揚發出悶悶的鼻音，“不想就算了，沒人逼你。”
“去他的名氣，去他的獎項。你本來就是來做你喜歡的事的，你不願意誰也不能強迫你。”
莫雲歸安靜地聽着，眼裏突然亮起了一簇小小的光，他的身體因為突然被抱住而變得非常僵硬，他雙手似乎想把人扒下來，可背心上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溫暖讓他始終舍不得。
“你……不害怕我嗎？那個女人一直很害怕。”他的聲音夾雜着點低落，不确定。他從來都知道的，一旦他的病歷被知曉，就會被很多人視作精神病，大家都會害怕他，遠離他。
你……也會這樣嗎？
抱住他的人沉默了，莫雲歸眼中亮起的光慢慢變得黯淡。
你也……害怕我嗎？
“怕——”抱住他的人突然收緊雙手。
那簇搖搖欲墜的光徹底熄滅了。
“我怕，怕你一直待在自己的世界裏。”簡揚的鼻音越來越重，“你一直拒絕我進入，你的事我要逼問你，你才會告訴我。”
“可是既然這麽痛苦，為什麽不說呢？”那個從來挂着三分笑意的人終于帶上了哭腔。
“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一點點也好。”
一束光瞬間在他眼底燃燒起來，光芒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想想就會好痛苦。”
“居然讓你一個人，一個人承受那麽多。”
抱住自己的人哭腔越來越明顯，有滾燙的東西順着他的頭發落進他的衣領，劃過了他的皮膚，直直燙進他的心裏。
你……為我，哭了嗎？
莫雲歸開始不知所措，除了演戲，他永遠沒有表情的臉終于有了焦急的情緒。
他掙開簡揚的雙手，一下子轉身，再次緊緊抱住簡揚，将這個人不想被窺視的淚水埋進自己懷裏。
他抱得太用力，像是将要把人抱進自己的骨血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遍遍地對着懷裏的這個人說。
對不起……但是我……好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我……為自己澄清一下，我真的一點也不喜歡虐攻，我發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