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夜,夏子楚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回到了自己七歲那年,正是為母親守靈的第三晚。
彼時她心傷,困倦,乏力,跪的久了更是膝蓋痛,還得時時留意弟弟的狀況,直覺不堪重負。
靈堂內只有她們姐弟二人,那些宮人肯定又偷懶溜出去休息了。
沒有人為他們擔心、做主,包括他們高高在上的父皇。
殿內燈影幢幢,夏子楚頭暈目眩,冷不丁的倒了下去。原以為會跌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卻落在一人溫暖的懷抱中。
“姐姐!”
伴随着夏英哲焦急的呼喚聲,夏子楚勉強睜眼看清來人——那容色俊美的青年,正是今晨方露出真容的影景七,卻非當年那般黑巾遮面。
夏子楚立時驚醒了,來不及尋思這最後一幕的夢境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何與現實不同?
下一刻,她就捂住小腹,痛的蜷縮起了身子,近乎本能的喊:“景七。”
話落,影景七已現身,撩起層層紗帳上前,壓低聲音道:“主人,您怎麽了?”
夏子楚向來是夜間不留人在寝殿內伺候的,她又一貫行事低調,姐弟倆在皇宮中活的像透明人。
此時此刻,縱然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她也忍了,不打算驚動任何人,小聲回道:“肚子痛。”
那踏着月色而來的男子神情擔憂,半跪在床前,伸手替她把脈。
——燈下看美人,月下觀君子。
夏子楚不合時宜的想起這句話,怪只怪對方長的太俊,令她印象深刻,入了她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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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影景七窘然道:“主人是葵水來了。免不了要難受,忍過這幾日便好。”
夏子楚霎時滿臉通紅。
這些女子的相關事情,從前宮中的嬷嬷是教導過的。如今由身為男人的影景七親口道出,夏子楚既羞又窘。
影景七自去點燃燈燭,找來一套她的換洗衣裳,又熟門熟路的翻出宮女早早準備的月事帶,一并放在榻沿,沉默而立。
夏子楚很想問一句:你怎麽連月事帶放哪兒都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不過往後她就知道了。
鑒于此話實在難以啓齒,她紅着一張臉,抓起衣服等物,逃也似的奔進隔間的淨室。
影景七不放心的跟上去,隔着一道簾子囑咐:“主人,月事期間不宜用冷水沐浴,您将就着用冷水擦……”
“閉!嘴!”夏子楚打斷他,聽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
“……”影景七聽話的閉上嘴,耳聽得裏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可以想象是他的小主人褪去衣裙……
旖旎畫面到此為止,他用力的晃了晃腦袋,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豈可亵渎主人?
而且,她也不再是小主人了。
她長大了,成年了。
此時已是初夏,影景七覺得今夜格外悶熱,後背不知什麽時候沁出了一層薄汗,忍不住扯了扯領口。
簾子一動,擦洗幹淨的夏子楚身着一襲薄紗,款款而來,在昏暗的燭光下隐約能瞧見雪白的手臂。
——這身衣衫還是影景七親手替她從箱籠裏拿出來的。
影景七沒來由的一陣口幹舌燥,慌亂的低下頭,不敢再看。
夏子楚沒有理會他,重新上榻睡覺,可惜毫無睡意。忍了忍,實在忍不住,她小聲的喊:“景七,過來。”
影景七這才回神,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彈指熄滅燭火,依言上前,半跪在榻前,“主人。”聲音裏聽不出任何異樣。
“景七,我方才夢到小時候的事了。”
也許是弟弟夏英哲的離開,又或許只是今晚的月色太美,此刻的時光太寧靜,令夏子楚産生了一股傾訴的欲望。
她側身躺着,輕輕道:“我夢到第一次見你的情景,那時我娘剛剛過世。”
“當時奴已守在主人身邊四年。”影景七解釋道:“只是您年紀尚小,不宜讓您知曉奴的存在,怕您守不住皇室暗衛的秘密。若非娘娘早逝,您年幼無人照料,奴不會這麽早現身。”
“原來如此。”夏子楚微笑道:“幸好你來了。幸好……”
影景七鄭重道:“奴是您的人,這一生都會守着您,主人。”
“嗯,我知道。”夏子楚只覺安心,難得露出點小女兒神态,撒嬌道:“肚子難受,景七揉揉。”
影景七沒有任何遲疑的擡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一面按揉,一面自然而然的接話:“等明日讓宮女替您準備暖水袋捂肚子,會感覺好受些。”
話一出口,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手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隔着一層薄紗,掌下的肌膚細膩溫熱,目中所及,是月光下嬌俏的少女。
其實,從前主仆二人也是這般相處。
影景七自覺比夏子楚年長許多,照顧起來當真是無比細心,是以連月事帶這種東西都找的出來,甚至特地去了解了月事這回事。
說句冒犯的話,影景七簡直是在養女兒,既當爹又當媽,操碎了心。
夏子楚是在瞧見他發紅的耳根後,再察覺到他發燙的掌心,往常明明一點兒都不覺得不對頭,可現在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這面對面的姿勢不對,他的手放的位置不對……
——這時間不對,這地點更不對……
她想用手捂住自己發熱的雙頰,眼瞅着對方也跟着一點一點的紅了臉,更是羞澀難當,氣呼呼道:“你快出去。”
影景七呼吸一滞,立時起身要走。
“回來,把這個戴上。”夏子楚從枕下摸出一塊黑巾,影景七默默的接過,默默的蒙上黑巾,默默的走開,顯得離開的背影從未有過的蕭瑟。
“……你。”夏子楚目露不忍,鬼使神差的來了句:“……你長的太俊了。本公主……本公主有些把持不住。再這般瞧下去,說不定哪日真的将你收了做面首。”
然後就看見影景七分明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個仰倒。他幾乎落荒而逃,身影隐入暗色中。
夏子楚目瞪口呆,等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猛地捂住臉,心跳加速,簡直羞的無地自容,最後欲蓋彌彰的小小聲辯解:“本公主什麽都沒說。你也什麽都沒聽到。”
良久,都沒有得到影景七的回應,可夏子楚知道他就在殿內,就守在自己的身邊。
她又等了許久,才聽到他的一聲“是”。
夏子楚摸了摸自己跳動過快的心口,帶着笑意睡去。
好不容易熬過了這難以忍受的幾日,想想往後每個月都要經歷這麽幾天,夏子楚就有點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