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驸馬真不錯

佑和走到桌旁坐下,擡頭見蕭直仍站着,便指了指桌對面的位子,“将軍坐吧!我方才餓極了,等不到你來,先吃了幾塊點心,将軍不介意吧?”

“對不起,是我來得晚了。”他坐下來,把桌上的點心碟子往佑和那邊推,“你……公主多吃一點。”

佑和笑了:“我吃不下那麽多,你在前頭只喝了酒吧?你先吃些吧。”

“我不餓。”他搖頭。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不浪費時間了,進入正題吧。”他的回答正合了佑和的心意,若是真等他吃完,她今晚不知到何時才能睡覺呢!

她這話才說完,就注意到對面的男人臉龐一下子繃緊了,連唇角也抿得緊緊的,黑眸緊緊盯着她。

他在緊張。

佑和看出來了。

“蕭将軍,”佑和心裏愧疚感加深,她盡量笑得親切溫和,“你不要擔心,我不是皇兄,我沒有打算勉強你。你先聽我說。”

蕭直的眼中露出一絲訝異。

佑和吸了一口氣,把想好的話一句一句道出口:“我該先同你道個歉的。皇兄是為了我,才會這麽做,請将軍不要怪他。不過,我曉得你的情況,我雖然嫁到了你府裏,但我不會幹涉你。實話告訴你,我心裏早就有喜愛的人了,我明白你的感受。所以,你放心好了,往後我們互不幹涉,你可以像以前一樣生活。我也明白,皇兄逼你娶個公主,你心裏定是不舒服的,而且我嫁過來,多少也會影響你一些,不過你也曉得,神醫說過,我沒幾年好活了,你暫且忍耐幾年,待我不在了,皇兄也不會再管你了,到那時,你想和誰在一起,你就去努力好了。我會叫皇兄不要束着你的。蕭将軍覺得如何?”

一堆話撂出來,佑和覺得嘴巴都有些幹了,她給自個兒倒了一杯茶,一邊小口喝茶,一邊等着蕭直的答複。結果,一杯茶都飲盡了,也沒等到蕭直說話。

“将軍?”佑和将茶碟放下,擡眸望向蕭直。

瞧清了蕭直的表情,佑和怔了怔。他那是什麽表情?她怎麽看不明白呢?

她都說得這麽清楚,他的緊張怎麽好像一點也沒有緩解?那張微帶紅暈的俊顏比方才繃得更緊,濃眉沉下,黑眸深湛,棱角清明的下颚顯得更加冷峻。雖然同樣是繃着臉,但佑和隐約覺得他的情緒與先前不同了。先前是緊張,而現下,則有些複雜難辨。

方才她擡眼的瞬息之間,他眸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太快,太細微,她沒能抓住。

傳聞中,這位蕭直将軍不是性子耿直嗎?印象中,武将不多是心思簡單,讓人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莽夫嗎?不是說,這種男人都是直腸子,有話說話,不懂得拐彎的嗎?

她怎麽覺得眼前這位将軍有些瞧不透呵!

就像此刻,他那兩道目光分明像深潭一般,意味不明,情緒莫測,好似有無窮深意,可他那兩片峻唇卻吝啬得緊,始終緊閉着,連舌頭都像被他用力咬住了一般,半個字也不答她,把她努力對抗瞌睡,主動表達态度的一片誠意全扔風裏了。

佑和有些挫敗。

但這種負面情緒只持續了一呼一吸的光景,佑和很快就投入到揣測蕭将軍心思的大事中了。

本着換位思考的宗旨,發揮強大的移情能力,佑和摸到了一絲線索——哎呀,她方才好像戳到了他的痛處,是不是?

對,一定是了!

看這男人都二十四了還一直單身,就該曉得他是個重情的人,想必還未能從愛而不得的情傷裏走出來,他心中必定還有陸臨遇的痕跡,說不定那痕跡從不曾有分毫減淡。興許他心裏早就做好了這輩子就在陸臨遇那一顆樹上吊死的打算,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哦,不,是殺出個明德帝,把一個燙手山芋扔給了他,偏偏他還不能不接,而這個山芋還不知見好就收,竟然心狠手辣地扯他傷口,就差沒往傷口上撒鹽了,這換了誰能有好臉色?

把這前前後後一想,佑和頓時恨起自己的口無遮攔,這下好了,協商的事還沒談好,就先把人家傷了,自己給自己下了個絆子,瞧她這事兒幹的,果真是個芋頭腦袋!

自怨自艾神馬的不是佑和的風格,趕緊補救才是王道!

佑和腦袋飛速運轉,轉瞬便有了思路——尋共鳴,給安慰,加鼓勵。就這麽辦!

“蕭将軍,我方才有欠考慮,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佑和歉疚地笑笑,見蕭直的臉色因她此言微微變了,似乎有緩和的傾向,她忙一鼓作氣,道:“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傷心事,我只是覺得自己與你處境相似,更能理解你的心情,因此才失言了。不過,依我說,蕭将軍不必自苦,自古以來,情愛之事,無可強求,愛人者謹守一份心,獨體一份情,即便無法兩廂情願,亦是情愛滋味一種,雖有不能共守一生之遺憾,但卻無損此情之誠。佑和以為,至臻之愛,便是愛而不贏、不貪,那麽便不懼、不苦了。佑和想以此與将軍共勉,望緩将軍傷痛。”

佑和這番話,完全由心而出,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心底有些震動。待她平複了心情,再去瞧蕭直,便見他已垂了眼眸,視線落在白瓷酒盞上,沒再瞧她。

看來是在沉思!他心中一定有所觸動了。幸好口水沒白費。佑和心裏一松,也不着急了,只等着蕭直平複完心緒給她答複。

果然,過了一會兒,蕭直就擡起眼眸,望住她。

佑和趕緊回以溫柔的一笑,抓住機會,和聲道:“将軍覺得好多了吧,那先前我說的……”

佑和沉吟着,眸光亮燦燦的,像夜火一樣,昭示了她內心的期待。

蕭直凝睇着她,紅燭的柔光照在她的臉上,隐去了她因病弱而始終蒼白的臉色。暖暖光暈下的佑和公主一身盛裝,是她尋常時候極少會穿的喜慶正紅,喜服是為她量身裁制的,雖然大小合身,但套在她纖秀瘦弱的身子上,仍然顯得厚重累贅。單看那單薄瘦削的細肩比平常耷下去許多就能瞧出來。

今日,她上了妝,眉上黛色深了些,眼眸深了些,唇上胭脂厚了些,只有小臉沒抹太多脂粉。

她和從前不大一樣,對他說了好多的話。她說曉得他的情況,她說她心裏早就有了喜愛的人,她說往後互不幹涉,她說讓他暫且忍耐幾年,她說情愛之事不可強求,她說至臻之愛是愛而不贏……

她說了一堆,聽起來……那麽有道理。

她還在等他回答。

他該說點什麽。是啊,他原本就決定要同她說點什麽的。

良久,佑和瞧見他的唇瓣動了。

“都照公主說的。”他終于說出來了。

佑和歡喜,臉上笑容明媚,襯得整張臉像朵花兒。

“好。”佑和沖他點頭,“往後,我會盡量不給府上添麻煩,也不給将軍添麻煩。多謝你!”

“公主……不必客氣。”相較于佑和明顯的喜悅,蕭直的臉上幾乎看不出表情。

“那今晚……”佑和站起身,後知後覺地把喜房打量了一圈,“這裏是你睡的地方嗎?那、那你睡這裏好了,我可以睡府上的客房。”

“不,”蕭直也站起了身,“這裏本就是為公主準備的。”

“哦。”佑和又将屋子瞧了一遍。雖然比不得她的寝宮,但地方夠大,布置得也不錯,家具擺設都挺好,瞧起來像是費了一番心思,估計是皇兄派了嬷嬷過來替她準備的。

“那你……”佑和不好直接開口趕他,畢竟是在人家的府上,雖然困得不行了,但是還得等主人家先開口。

好在,蕭直也沒有那麽遲鈍,她表現得那麽明顯,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今日累着公主了,公主休息吧。”

“好,蕭将軍也早點歇息。”佑和的表情簡直可以用眉開眼笑來形容了。她的情敵看起來高冷、難親近,沒想到人倒是不錯,交流起來基本無障礙啊!佑和突然感激起皇兄來,若是換了個難搞的,現下她指不定還在同驸馬慢慢磨着呢!

蕭直,這人不錯。此乃洞房花燭夜公主對驸馬的觀感。

佑和說完後,蕭直微微點了頭,轉過身朝門口走了。

佑和心裏輕松,也不等他出門,直接朝錦帳紅被大床奔去——她今晚是顧不得沐浴了。

意料不到的是,蕭直走到門口,又折回來了。

佑和屁股都落到床榻了,扭頭一瞧——他怎麽還沒出門?

蕭直折回三步,站在側柱簾幕那兒瞧她。

“蕭将軍還有事?”佑和站起身。

蕭直抿了抿唇,徐緩地問道:“公主心裏既有愛慕之人,就不曾想過請陛下賜婚麽?”

啊?佑和愣了。

“公主若開口,陛下未必不會成全。”

“這……”他是在怪她沒有努力拒絕這門婚事嗎?

捏了捏手指,佑和凝定思緒,溫聲道:“我雖是公主,卻不想只顧一己私欲,我愛慕他,是我的事,沒必要逼着人家娶我這樣一個妻子。況且,他未必喜愛我。連我自己都不曉得哪一日就早早去了,何必去禍害人家?”說到這裏,怕他誤會,佑和忙澄清,“你別多想,我也不是存心要來禍害你的,實在是……莫可奈何,你、你……”佑和仔細辨着他的神色,生怕他被她一言激怒,突然翻臉,朝她發洩心中怨氣。

佑和是多想了。

蕭直只回了三個字:“我懂了。”然後,他轉身就走。這回,沒再折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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