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上請自重
十月初三,下晌未時正,蕭直受明德帝宣召,于禦書房觐見。
蕭直走到門外,正逢上總管太監孫喜從裏頭退出來。
孫喜見了禮後,壓着聲音對蕭直透了一絲口風:“陛下心情不大好,蕭将軍您仔細些。”
蕭直有一絲愕然,卻沒多問,朝孫喜微微颔首,徑自進去了。
明德帝正在看一封從北地送回來的加急密函,聽見蕭直見禮,略一擡首,俊朗好看的龍眉忽然一挑,語氣随意地道:“聽說昨兒夜裏京城第一采花賊伏法了,難不成是蕭愛卿你捉的?”
蕭直一愣,認真道:“臣并不知此事。”
明德帝無語地扯唇,悻悻然地抱怨道:“朕早該曉得,同蕭愛卿說笑話是對牛彈琴,每回都是掃興得緊,罷了,采花賊那茬兒先跳過!”
蕭直還未接話,明德帝摸了摸下巴,忽然不懷好意地揶揄:“你近日忙些什麽,怎弄得兩眼發青?你同佑和不是一直分院而居麽,夜裏不必勞心勞力吧?……難不成朕錯過了什麽?”
話音一落,果然不出他所料,蕭直那張臉立時黑如鍋底。
“皇上,請自重。公主畢竟是您的親妹妹。”蕭直下颚緊繃,語氣不善,心中懷疑孫喜透了假口風——瞧皇上這精神抖擻的調侃之态,哪裏像心情不好的樣子?
眼見惹惱了蕭直,明德帝見好就收,假咳了兩聲,一眨眼就擺出了君主的正經威嚴架勢:“朕只是關心臣子,并無調侃戲谑蕭愛卿之意。”
分明就是調侃!分明就是戲谑!
蕭直不滿地沉默着,不願多費口舌戳穿,畢竟明德帝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他十幾歲就見識過了,過了這麽多年,皇上這技能使得越發熟練老辣,唯一能和他打個平手的陸臨遇現下又不在,蕭直只能選擇忍氣吞聲地無視之,無奈之下,幹脆選擇直接步入正題:“不知皇上今日急召,所為何事?”
明德帝也斂盡了玩笑之意,龍顏突然變得沉肅:“今日朕見了鳳眠書。”
“什麽?”蕭直一怔,很有些驚訝。鳳眠書明明說過此次只是來探望佑和公主,想不到他還是見了皇上!他有何用意?難不成他忍不住了,真要出手把公主争回去?
公主本就喜愛鳳眠書,若鳳眠書說服公主向皇上争取,那……那他……
蕭直頓時全身發涼,眸色漸漸轉冷,一絲恐慌躍然入心,越擴越大。
“你今日怎回事?臉色差成這般?”連明德帝也瞧出他的不對勁。
“臣無事。”低沉的嗓音竭力保持平靜,蕭直看向明德帝,“靜王殿下說了什麽?”
明德帝見他容色稍有恢複,便不再多問,說起正事:“他為刺客一事而來,他機緣巧合之下得知部分□□。”
“他知道?”蕭直驚異不已,“那究竟是……”
“臨遇琢磨得分毫不差,确實是那人在謀算,只不過,南越也有些好事者摻合其中,妄想事成之後撈一杯羹。”
“皇上要如何做?”蕭直雙拳握緊,冷聲問。
“哼!”明德帝冷笑一聲,緩緩道,“朕多番顧念,他卻從不安分,如今手都敢伸到佑和頭上去,朕豈能再視而不見!這件事朕自有定斷,半月之後,你府上的禁衛軍可以撤了,不過你的府兵還是暫且留着,誰家不留幾個守門的,也就你行事出奇,現下家裏可不只有你,朕的妹子交給了你,可得好好護着!”
蕭直拱手應道:“臣明白。”
頓了頓,加上一句:“我會保護好公主的。”
明德帝很滿意地嗯了一聲,忽然又道:“朕不曾想到,這個鳳眠書對佑和倒是真用了心,若不是他身份特殊,朕倒想交了這個朋友,或者,做朕的妹婿也不錯……”一言至此,明德帝猛然醒悟,睨了一眼蕭直黑掉的臉,飛快地轉了話鋒,“鳳眠書不錯是不錯,不過到底比不上朕的蕭愛卿啊……”
咦,他的蕭愛卿臉色怎還沒好轉?
明德帝仔細打量着蕭直,卻見他垂首肅容,一句話也不接,不曉得神思飛到了哪裏。
正當明德帝打算喚他一聲,蕭直突然擡首,黝深的目光無比認真:“臣想問皇上一件事。”
“何事?”有何事需要他的蕭愛卿用如此慎重的口吻提出來?想必是家國之大事了。明德帝聚精會神地等待着。
蕭直唇線一抿,凝聲靜氣,下定決心一般,肅然問道:“皇上可曾想過,公主嫁予微臣之前,或許……已有所愛?”
“已有所愛?!”明德帝大驚,瞠目結舌,作不可置信狀,“誰?朕嗎?”
語畢,不顧蕭直一臉震驚、無語加怒意難忍的複雜表情,兀自擺出訝然姿态,指着蕭直道:“蕭愛卿,你真是夠了,連朕的醋你也要吃,委實太過分了!朕告訴你,在佑和心裏,朕的位置是不可撼動的,你休想連朕也踢出去!”撂出一堆狠話,明德帝俊臉一扭,冷哼一聲。
良久,蕭直淡聲道了一句:“皇上,臣錯了。”
“哼,知道錯了還有得救!你說,如何自罰?”龍顏仍舊不悅,俊臉始終沒扭回來。
“臣真後悔拿這種問題來問皇上。臣回府面壁思過。臣告退!”
嗯?
這戲份不對啊?
明德帝脖子一扭,只瞧見蕭直玄黑的袍袖一角消失在禦書房門口。
明德帝耷拉着寬肩,沮喪地嘆口氣。
為何自從蕭直成了他妹婿,他就沒能成功地整到一回?從前有陸臨遇在,總是被陸臨遇護着,現下是如何?霸上了他的妹子,翅膀硬了不是?
真是希奇……
***
這一日黃昏時分,蕭直回了将軍府。不一會兒,外頭府兵送來一封信箋,蕭直接過一看,封箋上赫然寫着“佑和親啓”。
蕭直略一思忖,便猜到是鳳眠書差人送來的。信箋在他手裏翻來覆去的捏了許久,最終他還是長腿一邁,往東苑去了。
倚月軒裏,佑和剛用了晚膳,青桃和小蓮花正在撤碗碟,兩個小丫頭端着方盤出去,正巧在門口遇上蕭直,走在前頭的小蓮花差點一頭撞到他身上,幸好蕭直伸手穩了托盤一把,否則碗碟恐怕要碎出一地花來。
“謝謝驸馬爺!”小蓮花驚魂甫定,連忙道謝。
佑和正在喝茶,一聽門口動靜,冷不丁嗆了一口,劇烈地咳起來。
蕭直急忙進屋,幾步跨到佑和身邊,大掌覆上她的後背,來回輕撫着幫她順氣。
見她秀眉緊蹙,小臉咳得通紅,蕭直眼中露出焦色:“公主……”
“我……沒事,”佑和終于咳順了氣,胸口暢快了,這才驚覺他的手掌還貼在她背上,頓時渾身又不自在了,急急地往旁邊避。
“你、你怎麽來了?你才回來麽?你用過晚膳沒?”一溜的問題抛過去,并非真的要聽他的答案,而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起伏激蕩。某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如今見到他,她總是會緊張窘迫呵……
這感覺不好,讓她心緒不寧。
可這男人渾然未覺,偏偏還往她跟前湊,叫她怎麽說才好?
蕭直不知佑和內心動靜,逐一作答:“我回府有一會兒了,還沒用晚膳,我來找公主是因為……”他垂首從衿帶裏抽出信箋遞過去,“……這是給你的。”
佑和不明所以地接過,驚訝道:“是眠書的字跡,他給我的信麽?”
蕭直嗯了一聲,嗓音有些悶。
佑和全然未覺,只顧着拆信箋,待一讀完信,頓時一臉失望:“他怎麽不說一聲,就突然走了?”
“他……走了?”蕭直不敢相信地望着佑和。
“是啊,他都不來道別,就這麽走了……”佑和的表情稱得上幽怨了。
蕭直堪堪松下的心弦又繃緊了,澀然道:“公主……不想他走?”
“我當然不想,他這一走,山長水闊,我真不曉得何時才能再見到他?”真是不夠朋友,好歹也讓她為他餞行一番啊,這樣甩甩衣袖就走了,算什麽?下回見面還不曉得是幾年後,不曉得她到時可還活着呢!佑和心中無比怨念。
卻不知,蕭直聞她此言,心頭巨石倏然間加重許多,黑眸中情思沉潛,再也無法盡數抑下。
佑和對此一無所知,只捏着信紙喃喃道:“眠書的畫兒還落在我這兒,他是不要了麽……”
蕭直心頭一時緊一時松,起起伏伏,如浪裏漂萍,惶然不定,耳邊亂音紛鳴,一會是佑和大婚夜說的“愛而不贏、不貪”那些話,一會是明德帝說的鳳眠書“做妹婿也不錯”那些話,一會是佑和軟嗓不斷喚着“眠書”、“眠書”的聲音,他終于再也站不下去,低低道了一聲“不打擾公主了”,随後快步逃離了倚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