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吻是狗血
佑和愣了愣,清泓似的眼眸惘然一眨:“問什麽?”
蕭直的目光驀地溫軟,唇瓣微微一抿,瞧起來竟像帶了一絲破天荒的笑意。他樣子本就生得好,原本總愛繃着一張俊臉,眼眸是一貫的幽黑深沉,周身上下環繞的皆是不怒自威的大将軍氣勢,縱是在佑和跟前,也常常是嚴肅謹然,何曾笑過一回?
然而,他現下僅是眼神變了,唇角揚了一丁點兒似是而非的弧度,卻教人覺得這男人整個兒都不一樣了。
佑和像被人敲了一榔頭,癡癡地看着發怔。
“公主先坐下,好嗎?”嗓音也是異常的溫醇潤朗,像暖暖的毛褥子從臉頰輕柔撫過。
“好、好啊。”佑和更癡傻了——不過幾日沒見,蕭直這身體裏難道換芯子了?
蕭直扶着她右臂,佑和任他帶着往陽面窗戶邊的高腳榻走。
窗外朝陽正起,暖融融的柔光從窗口竄入,将兩人周身鍍了一層虛虛的光芒,朦胧飄渺,仿似畫中仙。
佑和擡腳,正欲踩上榻板,蕭直的大掌忽地從她手臂移到纖腰,環着瘦弱腰肢一攬,不待佑和動作,便輕松無虞地将她放到高腳榻上了。
鼻前杜若香的清淡氣息散遠了些,佑和微僵的身體松緩了,心中暗忖:這動不動就攬手抱她的毛病倒是沒改,看來還是那根芯子,但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似水溫柔是鬧哪樣?
蕭直望她一眼,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低柔地問出:“公主為何送我這個?”
“啊?”佑和驟然回神,視線随之下移。
蕭直手裏握着一支烏金短匕,做工精巧細致,一眼便能瞧出絕非出自普通工匠之手。薄薄的匕身暈出淡淡的銀白微光,匕鞘刻有梅花暗雕,匕柄上嵌着一塊梅形白玉,玉質細膩通透。
那是天下第一鍛劍名匠百裏浮雲鍛造的第一支匕首,亦是最後一支,名曰“梅花匕”。
據說那個著名的浮雲大師是個倒黴鬼,制出梅花匕之後還沒有來得及複制第二支,就因鍋爐失火把自個兒燒死在鍛劍房裏了。是以各國兵器愛好者都對這唯一的梅花匕垂涎不已,但梅花匕最終被西宛皇室所得,引得無數英雄遺憾扼腕。後來,坊間倒出現了不少贗品。
三年前,西宛三皇子來訪時将它贈予大盛朝,害得西宛國的兵器收藏家們背地裏大罵西宛三皇子是不識貨的孬種,竟把堪稱國寶的梅花匕随便送掉了,簡直孬到大盛朝去了。
明德帝撿了個便宜,卻不以為然,只瞟了幾眼就叫人鎖貢品庫裏去了。論暴殄天物,明德帝穩坐魁首,這一回若不是佑和開口讨來,這天下第一的梅花匕至今還躺在冰冷的鐵箱子裏呢。
佑和這才想起昨日送蕭直禮物的事。
原來他是要問這個!
佑和會心一笑:“你不曉得麽,梅花匕很好的,據說喜愛兵器的人沒有不愛它的,你不會不喜歡吧?”
“……我很喜歡。”蕭直的眼神越發柔了。
頓了頓,又道:“只是我不知道公主為何送匕首給我?”
“這匕首好看又實用,你殺敵打仗,用來防身,很合适啊,難道……”佑和眉心一蹙,“該不會送匕首犯了什麽忌諱吧?”
“并不是,只是……”蕭直停頓一瞬,清亮的眼眸觑着佑和,緩緩道,“從前娘親也送過我匕首……”
蕭直其實還想說,除去武學同行,只有很親的親人之間才會互贈匕首,因為匕首畢竟是武器,往往與血腥之事相聯,并非吉祥之物,但擱在親人之間就別有寓意,那代表送匕首的人希望防身匕首可以代替自己守護所愛的至親。
佑和公主送了他一支匕首。還是天下第一珍貴的那支。
蕭直無法讓自己不亂想。
他抱着梅花匕輾轉反側一夜,熬不到天亮,五更初就來了倚月軒。
佑和不會讀心術,掐不出蕭直未盡之言,聞言只道:“所以你是說……你已經有一支匕首了?”
“不,那匕首……被我弄丢了。”
佑和注意到他眸中閃過一絲痛悔之色,想必他是想起了已逝的娘親。
蕭直的身世,佑和多少聽說過,他幼失怙恃,在陸國公府寄居多年,想必個中辛酸苦楚鮮為外人道。
佑和神色微凝,頓了頓,柔聲安慰道:“沒關系,你娘親不會怪你的,現在,你又有一支新匕首了,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可不要再弄丢了!”
“公主為何要送我禮物?”蕭直忽然逼近半步,目光沉沉地凝視她,眼神裏湧動着某種奇異的沖動,卻又像在努力克制什麽。
她坐在高腳榻上,他在她跟前站着,那榻當真比尋常椅凳高了許多,她的視線只比他低了幾寸,兩人幾乎平視,是以佑和被他直直逼射而來的目光瞧得發窒。
“公主送我匕首,沒有緣由麽?”蕭直又添一句。
“有啊。”佑和終于凝定思緒,解釋道,“先前遇刺一事,多得你相護,後來又再三蒙你照顧,我麻煩你許多回,虧欠良多,心裏着實過意不去,我不曉得你喜愛什麽,不過我想匕首你會用得着,所以送你匕首聊表感激和歉意。”
佑和沒有說,選匕首做禮物其實還有一個自以為是的寓意——匕首也是刀具嘛,恰好合了“一刀兩斷”之意,她希望這匕首能把自個兒心裏對蕭直的那一絲古怪的心思徹底斬斷。
佑和這想法純粹是受了儀式感極強的樂安郡主影響。
一年前,樂安郡主暗戀忠信侯家的大公子楊颢,可惜沒多久楊颢就娶了杜尚書的千金,初戀尚未開始就夭折了,樂安為此傷心一日,遂斷發一根,宣誓“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佑和由此贈她兩句——而今邁步從頭躍,從此楊颢是路人。
佑和不曉得,她後頭那個隐秘的寓意說與不說,都沒影響了,因為開頭那番話就已經算生生捅了蕭直一刀。
足足有半晌,蕭直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凝睇着佑和。
佑和被他瞧得心頭發慌,弱聲問:“……你不是說送匕首沒有犯忌諱麽?做甚麽這樣看我?”好像她做了什麽愚蠢可怕到令人難以置信的錯事。
蕭直驀地垂下眼眸,長身微微一顫。
“蕭、蕭将軍……”佑和不明就裏,仔細去看他神色,卻什麽也瞧不出。
蕭直忽然把梅花匕塞到佑和手裏,硬聲道:“公主沒有虧欠我,那些是分內事,不需要感激,更不需要歉意。”
高大的身形霍然退開,踅身就走。
佑和先是一愣,而後便急了,記不得自個兒腳傷仍在愈合中,左手捉着匕首,右手一撐榻面,直直從高腳榻往下跳。
一聲“哎喲”讓走到門口的蕭直迅速踅身跑回。
“公主!”
佑和被抱回高腳榻上,蕭直伏下身便要去脫她的小靴。
佑和趕緊阻止:“我的腳沒事,方才只是扯了一下。”
“公主還疼嗎?”蕭直仍捉着她的腳,見佑和搖頭,才松手起身,一時無言。
佑和直接把梅花匕遞向他:“你不喜歡,就拿去扔了。”
蕭直一愕。
“我沒有不喜歡。”他低聲解釋,語氣微苦,“只是,我是臣子,保護公主是職責,公主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佑和聞言頓覺心底某處微微不舒坦,卻還是順着他的話冷聲激道:“你要把自己當臣子,那便把這當我的賞賜好了,公主賞賜于你,你只能收下。”語氣近乎霸道了。
蕭直凝眸望她一瞬,颔首:“好。”頓了頓,又加上,“臣謝謝公主賞賜。”
佑和心底仿佛被細針刺了一下,并沒有因他低頭順從而覺得有一絲高興,反而有些後悔,甚至對自己生出一絲嫌惡——她竟學會仗勢欺人了……
手中匕首被蕭直接過去。
佑和心頭一瞬間煩躁異常,瞧見蕭直正要把匕首往懷裏揣,像是不願多瞧一樣,她忽然一把搶過,視線卻不看他,只指着匕首硬聲道:“現下又不用防身,你放在那裏做甚麽,沒瞧見這柄上的錦線嗎?你站過來一些!”
蕭直一愣,繼而依言靠近。
佑和一面低頭撚着匕首後柄上的金色錦線,一面甕聲甕氣道:“這匕首輕便精巧,不但可以防身,也可以做飾物,你現在又不在打仗殺敵,綁到衿帶上多好看。”
一面說,一面微微探身,細嫩白皙的小手捉着錦線伸到蕭直側腰衿帶處,仔細地把錦線往那衿帶上纏,絲毫不曉得頭頂有兩道目光正灼熱熾烈地凝着她。
蕭直幾乎不敢呼吸。
神思似乎被她身上的幽香迷纏蠱惑,幾乎要懷疑此刻是否身在自己做了無數回的夢裏。
她主動靠過來,小小的身子貼得好近,頭頂的烏發染了朝陽的薄光,白淨的玉額離他的唇只有寸餘,近得能瞧清額上細細的絨毛。再往下是薄扇一樣的烏密長睫和微斂的清眸,再往下是秀美的鼻子,再往下……是嬌嫩的薄唇,她血氣不足,唇色向來淡得很,此刻卻罕見地透出一點微紅,宛似冬日枝頭粉嫩的梅花,美得清靈,美得——
誘人采撷。
他也是人,是個平常人,更是個瞧了她多年的男人。
所以,理所當然會受誘惑。
氣息不知不覺地屏住,微抿的峻唇慢慢下移,到了鼻尖的位置,再往下,終于、終于就快要……
“好了!”軟軟的女音突然出口。
小腦袋陡地一擡,他驚慌欲退,卻已遲了。
淡粉色的唇瓣擦上他唇角,比想象中更柔、更軟、更馨香。
如一陣驚雷轟過腦袋,思緒一瞬間斷了個粉碎,所有知覺凍結,只剩左側唇角那一點柔軟嬌嫩。
他傻了。
傻的,也不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