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溫庭雲其實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

在被纏着胡鬧了一整夜後,陸丹青得出這麽個結論。

他雖看着纖瘦,但到底是非人類體質,做上一夜也不帶喘的;但溫庭雲就不一樣了,今天早上醒來時翻個身都覺得腰部酸疼,身後那處更是腫脹難受,索性也不去上朝了,摟過陸丹青的腰打算再睡個回籠覺。

陸丹青無奈搖頭,心裏卻願意縱着溫庭雲難得的這點小脾氣。

他被佐翼養了這麽些年,性格裏多多少少也染上了些惡魔大人身上的傲氣,畢竟是在百年前就進階成為高于人類的一個物種,手指頭輕輕一撚就能夠取人性命,自然也多了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睡吧。”

他低聲說,貼在溫庭雲背部的手掌隐隐泛出紅光。

“丹青……”

溫庭雲呓語般地叫了聲他的名字,很快便被席卷而來的困意埋沒了神智,身體像是被浸入溫熱的泉水般忽然舒服了不少,他下意識地抱緊了陸丹青。

“我在。”陸丹青說,聲音溫柔,“王爺,我一直在。”

溫庭雲這一覺睡得格外舒爽,醒來後連身體的不适減輕不少,連帶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

時間已過晌午,倆人一塊兒用了遲到的午膳,下午時陸丹青去了阮韶棠院裏,他們已經很多天沒有見面了。紅衣小少年最近不知道為什麽沉默了很多,陸丹青許多次都察覺到對方窩在角落裏偷偷看他,然而等到他弄出點聲響慢吞吞回頭的時候卻又看不到人,實在是奇怪得很。

這次陸丹青喝退了下人,直接把人堵在了房間裏。

“阮韶棠。”

“阿青。”

阮韶棠站起身,多日不見,他看起來清瘦了很多,加上少年人總是長得快,于是面部輪廓便也顯得銳利冷硬起來,讓陸丹青完全無法把面前的這人和原先飛揚跋扈姿容豔麗的紅衣少年聯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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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怪物看着他愣了愣,“你、你怎麽了?”

“沒有。”阮韶棠搖頭,“沒怎麽。”

陸丹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韶棠,我以為我們是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

阮韶棠也沉默,半晌,他聲音沙啞地開口道:“不,我們不是朋友。”

“陸丹青,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

“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

陸怪物擰眉,阮韶棠這人簡單又直白,哪怕面部表情控制住了,眼裏的情緒卻半點都藏不住,這件事絕對沒這麽簡單。

“為什麽?我招你惹你了?!”他裝腔作勢地發火,又氣又委屈地推了阮韶棠一把,“你以為我想和你做朋友?阮韶棠,你以為你是誰?!”

撒完氣後他轉身就走,翻飛的衣袂帶起一陣輕風,阮韶棠呆滞而僵硬地釘在原地,他強迫自己不追上去,直到陸丹青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他才脫力一般地踉跄着後退幾步,跌倒在地。

他不能再見陸丹青了。

阮韶棠自幼坎坷,吃盡苦頭的流浪經歷讓他無比珍惜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喜歡陸丹青,但他同時也清楚這份喜歡若是曝光在陽光底下,那不僅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陸丹青。

然而阮韶棠自認不是個藏得住心思的人,陸丹青單純良善,想要瞞過他不難;可溫庭雲畢竟出身皇家,心思深重,想看穿他實在是再容易不過,加之階級之分也讓阮韶棠對他有種天然的畏懼,因此他也不敢去跟陸丹青見面,最多只是躲在角落裏默默地看着,絕不近前。

至于陸丹青來找他,這其實也在阮韶棠的預料之內,他早早便打定主意要把人推得遠遠的,這樣對誰都好。

但等到事情真正發生,阮韶棠卻又慌了。他坐在地上,腦子裏一片空白,心髒重重地往下墜着,仿佛要把他的靈魂也一并拉扯進地獄深淵。

在短暫的失神過後,過去和陸丹青的回憶如同漲潮的海水般迅速翻湧了上來,阮韶棠猛地閉上眼,腦海中充斥着的滿滿都是陸丹青的一颦一笑。

他忽地一躍而起,飛快地推開門沖了出去。

阮韶棠的心跳得很快,他腳步不停,焦急地想要去找陸丹青解釋,結果跑過轉角時卻險些撞上一個人,正是倚在牆邊兀自生着‘悶氣’的陸丹青。

“阿青!”

還不等陸丹青說話,阮韶棠便一腦袋紮進他懷裏抱住了他,整個人連帶着聲音都顫抖得厲害。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拖着顫顫巍巍的哭腔。陸丹青低低嘆了口氣,擡手輕輕搭在阮韶棠的後背上,他真是不懂為什麽這小孩兒這麽愛口是心非,有意思麽,到頭來最後折騰得還不是他自己?

“我沒生你的氣。”陸丹青低聲說,“之前不是說過了?韶棠,我永遠不會對你生氣(見第4章)。”

阮韶棠摟着陸丹青的手臂緊了緊,眼眶泛紅,心裏歡喜的同時又不禁帶上了幾分自嘲,看來他真的是無藥可救了,怕是這輩子都難以再從陸丹青這個深坑中爬出來。

“丹青。”

就在阮韶棠要随便找個理由把這次事情蓋過去的時候,溫庭雲的聲音忽然響起。

阮韶棠心裏一驚,連忙擡頭看過去,溫庭雲正慢慢地從一棵樹後走出來,望着他的神情似笑非笑,顯然是在那兒站了很久了。

“在聊什麽?”

在瞥了阮韶棠一眼後,溫庭雲的視線落到陸丹青身上,露出一個笑容。

“王爺!”陸丹青眉開眼笑,阮韶棠只覺手裏一空,再擡眼時便看見心上人已然站到了別人身邊。他心中苦澀,卻又不敢表露半分,只沉默地垂首站在一旁。

陸丹青說:“沒什麽,就是感覺好久沒見韶棠了,過來看看他。”

“嗯。”溫庭雲牽過他的手,“走吧,該吃晚飯了。”

陸丹青應了一聲,轉頭要招呼陸韶棠一起去:“韶——”

“韶棠累了,”溫庭雲對陸丹青柔聲道,雖然面上依舊帶笑,然而看向阮韶棠的視線卻不帶半點溫度,就像是他表露出的和善只是為了讓陸丹青放心而已,“本王看你臉色有些蒼白,想必是昨晚沒睡好,是不是?”

阮韶棠當然聽懂了對方話裏的威脅,不由得面色一白,他擡起頭,對陸丹青勉強露出一個笑:“丹青,我是有些不舒服,想再休息一會兒,你和王爺去吃就好了。”

“那要不要叫大夫過來看看?”陸丹青關切道。

阮韶棠搖頭:“不用了,我睡一覺就好,不用麻煩。”

“那好吧,不過你還是得吃一點粥再睡,不然胃該不舒服了,知道嗎?”

阮韶棠笑着應下,目送陸丹青和溫庭雲走遠。

******

晚飯時他們是去的一家酒樓,同桌的還有溫庭雲的兩個好友。雖說他人脈廣人緣好,但真正能無話不談的摯友也不過就同桌的這兩人而已,一個是大理寺少卿王長清,還有一個是太醫院副使游方。

兩人都是好相處的性子,王長清話不多,為人沉穩;游方就能嘚吧多了,吃飯的時候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愛耍貧嘴開玩笑,陸丹青還挺愛聽他嘚吧,跟看小品似的,難以想象這樣的一個人居然能坐到太醫院右院判的位子,他就不會給病人開錯藥什麽的嗎?

酒過三巡之後,陸丹青把這個困擾了自己許久的疑惑問出口。

游方:“噗——”

王長清也不由得笑了,溫庭雲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說道:“也許有過吧,不過我想大概都被游家的勢力壓下來了。”

“喂——!就算是王爺你也不能這樣造我謠啊啊啊啊啊——!”游方張牙舞爪地朝溫庭雲撲過去。

陸丹青托着下巴看他們打鬧,溫庭雲似乎是很嫌棄游方似的,拿折扇輕輕一擋便把人撥開了。

“別動手動腳的,本王是有家室的人了,注意一點。”

陸丹青笑,游方如遭雷劈,顫顫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他,悲憤道:“你、你太過分了!就非得這麽刺激我這個孤家寡人嗎?!”說完他唰的一下拿起桌上的酒杯往溫庭雲跟前湊,無賴道:“我不管!快喝快喝,你必須得喝了這酒給我賠罪!”

溫庭雲微微蹙眉,然而還不等他推拒,陸丹青便先一步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酒是發物,溫庭雲後面那處的傷還沒全好,小酌幾口就得了,喝多了可不行。

陳年的百花釀入口甘醇香甜,那點度數對陸怪物來說也算不得什麽,他面頰微紅,神智卻是清醒,穩穩當當地把酒杯放回游方面前:“吶,好了。”

游方激動地瞪大了眼:“哇——”他生性嗜酒,難得碰上一個痛快的,巴不得和陸丹青喝個三天三夜,不醉不歸。

眼看着他又要給陸丹青滿上一杯,小孩兒也不拒絕,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一雙桃花眼朦胧多情,豔色無邊。

溫庭雲額角青筋一跳,擡頭給了王長清一個眼神——他要是再不治住這沒眼色的臭小子,就別怪他真的要動手打人了!

收到訊息的王長清輕咳一聲,按住游方的手,“好了好了——我們來說點正經事。”

游方一愣:“什麽正經事?我們還有正經事?”

溫庭雲沒忍住給了他一個爆栗。

看游方委委屈屈地捂着額頭,陸丹青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游方立即打蛇上棍,一臉幽怨地和他控訴:“丹青啊,你看你家王爺,都病了還這麽生龍活——呃??”他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頭看向溫庭雲,“對了,你今早稱病不上朝,現上又和我們出來,是不是不太妥當?”

溫庭雲輕嗤一聲,不甚在意的模樣,“這有什麽,來都來了。”

游方呃了一聲,随後又聽王長清說:“不過今天那位也沒上朝就是了,不打緊。”

溫庭雲擡眼看他。

王長清壓低了聲音,“後來我打聽了一下,聽說那位命人把內務庫裏的碧翡玉石整塊兒拿了出來——就是連太後都只分到巴掌大的一小塊的那個月涼國上貢的珍貴玉石,像是要雕什麽東西,已經在書房裏關了一整天了。說來還真是稀罕,這麽多年了,可不曾見他對誰這麽上心過。”

陸丹青垂眸,斂了笑容不發一語。溫庭雲沒再說什麽,氣氛慢慢地就有些變了味兒,于是大家沒多久便散了。

回到王府後,陸丹青裹着狐裘披風,和溫庭雲在花園裏散步,去去酒氣。

現在已經入冬了,晚風中帶着刺骨的冷意,然而初雪卻始終不至,天空陰沉,仿佛正醞釀着什麽一樣,無端地令人感到煩悶。

“丹青。”溫庭雲牽住陸丹青的手,他放慢了腳步,似是有些不安地偏頭看他,拉着他的手也緊張地攥緊了。

“嗯?”

“我們……成親吧,好不好?”

陸丹青眯起眼,他看着溫庭雲,笑說:“好啊。”

他答應得如此之快,甚至讓溫庭雲有些反應不過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神,随後便是難以置信的狂喜,眼睛裏像是燃起了一簇簇小火苗,一下子點亮了漆黑的夜。

陸丹青笑着湊上前在他唇上親了一下,“怎麽了,這麽意外?”

“沒有,我只是……太高興了。”

溫庭雲也笑,他抱緊了陸丹青,縱使前路不明,心中卻依然滿是歡喜。

不論未來如何,至少……他們今天,仍是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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