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柒雲一坐就坐到了中午，聽見柒沅珲起床的動靜才回過神，匆忙收起出生證，出去找柒沅珲。
“爸，你不多睡一會兒嗎？”柒雲站在門邊問。
柒沅珲熬了一晚上，即使已經睡過覺了，走路依舊是飄的，一時間有些聽不清柒雲在說什麽：“雲雲？”
“爸，多睡一會兒吧？午飯我來做就行。”柒雲一邊說一邊走到飯桌前給柒沅珲倒水。
“不了，下午還要上工，不能再睡了。”柒沅珲說得輕松，不想讓柒雲擔心，“對了，你是去學校請假了？”
柒雲一愣，繼而點頭：“是……爸，那個活你別幹了吧？太累了，錢又沒多少，你要是出事了我怎麽辦？”
“傻孩子，爸沒事的，餓了嗎？爸去給你做飯。”柒沅珲不以為意，他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爸……”柒雲無奈喊了一聲。
柒沅珲沒有回頭，兀自進了狹窄的廚房給柒雲做飯；其實他也是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麻木了，根本沒有掙紮的念頭。
只想着将柒雲養大成人，因為這是他答應過自己弟弟的。
這個出租屋的小廚房特別小，兩個人都站不下，只有竈臺前能站人，柒沅珲進去之後柒雲就站不下了。
是以柒雲只能在客廳裏削土豆。
其實柒沅珲從來沒隐瞞過他不是柒雲親生父親的事，不過柒沅珲一直以為自己弟弟柒沅鶴已經葬身海底。
柒雲思及此，削土豆的手一頓，随後試探着問柒沅珲：“爸，你說……我親爸會不會沒死啊？失蹤并不是确定死亡啊。”
“不會吧？要是小鶴沒死，做什麽不來聯系我？”柒沅珲頭也不擡地應道，他已經接受自己弟弟死亡的事實了。
“也許是他失憶了呢？”柒雲繼續問，他沒有下定決心毀掉那兩個信物，就是怕柒沅珲想認回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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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柒沅珲很疼愛柒沅鶴，小時候柒家窮，柒沅珲将唯一念書的機會給了柒沅鶴，自己出去打工種地養活柒沅鶴。
關于他們的事柒雲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從零零碎碎的信息裏依舊能感受到柒沅珲對柒沅鶴的寵愛。
柒雲可以不考慮柒沅鶴的想法，但不能不管柒沅珲的。
“失憶啊？”柒沅珲這回終于擡了頭，卻沒有回答，反而問柒雲，“我一把年紀了，見不見弟弟無所謂，不過雲雲你是不是想爸爸媽媽了？”
“啊？”柒雲一愣，接着反應過來柒沅珲的意思，便道，“沒有，我就是随口問問。”
柒沅珲嘆了口氣，在柒雲前面蹲下，說：“如果弟弟找過來了，你跟着他走也沒關系的，他那麽厲害，肯定能給你更好的生活。”
确實，柒沅鶴掉海裏都死不了，能不厲害嗎？
“我才不跟他走呢，我要跟爸爸在一塊。”柒雲提高了音量，将削好的土豆一股腦塞柒沅珲手裏，“爸，我想吃焖土豆。”
“哎，行，爸爸去給你做，你要是困了就去眯一會兒，等會兒爸爸叫你。”說完，柒沅珲拿着土豆轉身進了廚房。
柒雲在板凳上又坐了一會兒，回到卧室，将出生證拿出來。
是他想當然了，能證明他身世的，最有力的證據其實是柒沅珲，只要他說自己是柒沅鶴的孩子，就算別人拿着DNA證書來都沒用。
只要柒沅珲說，柒沅鶴就一定會信。
“既然如此，這些東西就沒必要留着了……”柒雲輕笑一聲，找出打火機，去衛生間點燃了出生證。
現在就賭柒沅鶴能不能找到柒沅珲了，而柒雲會在中考後勸柒沅珲去一個偏遠城市，他就不信柒沅鶴能找到他們。
出生證燒成灰燼被水沖走，就只剩下柒雲脖子上的玉佩。
前世這塊玉佩突然就掉了，柒雲過得有今天沒明日的，完全不知道什麽時候掉的、又掉在了哪裏，至于怎麽到張尹手上，柒雲更是不知道。
怎麽處理也很麻煩，失手摔碎？當掉？
當掉！
柒雲眼睛一亮，他怎麽這麽傻呀！去當掉玉佩的話他就有一大筆錢了，有這筆錢，柒沅珲可以開一家小店，再也不用這麽辛苦了！
“雲雲，出來吃午飯了！”恰好此時，柒沅珲在外面喊了一聲。
聽見柒沅珲的聲音柒雲稍稍冷靜了一下，他要先想好說辭，争取一鼓作氣勸柒沅珲同意，不然等柒沅珲回過神來，也許就不會同意了。
柒雲将玉佩握在手裏，踟蹰着走到飯桌前坐下，等柒沅珲拿着碗筷出來之後說：“爸，我們家還有多少錢啊？”
“嗯？你問這個做什麽？”柒沅珲很少在這種事情上瞞着柒雲，沒多想就說了，“還有一萬多塊吧，夠你上高中了。”
他們住的地方是城中村，離最近的高中都有六公裏，柒雲肯定是沒辦法走讀的，必須住校，考慮到住宿費，柒沅珲從年初就開始多打一份工，想多預留一些出來。
柒雲不知道柒沅珲多打了一份工，只是覺得柒沅珲自從他初三之後越來越忙，每天睡覺的時間不到四個小時，柒雲高一下學期的時候，柒沅珲就老得像五十多歲的人一樣了。
想到後來頭發花白的柒沅珲，柒雲坐不住了，直接說：“爸，我們當掉這塊玉佩吧？”
“當掉它做什麽？這是小鶴留給你的護身符，別多想，家裏沒窮到要當東西的程度。”柒沅珲不明白柒雲今天是怎麽了，奇奇怪怪的。
柒雲心底焦慮得很，被柒沅珲否決的時候滿心都是前世的記憶，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聽見柒雲的呼吸一點點粗重，柒沅珲匆忙擡頭，這才發現柒雲臉上一片青紫，明明在用力呼吸，卻像是沒有吸到氧氣一樣，漸漸憋紫了臉。
“雲雲！你別吓爸爸啊！”柒沅珲慌得摔了碗，徑直沖過去掐柒雲的人中，“雲雲！你堅持住，爸爸這就送你去醫院！”
“不——”柒雲撐着一口氣扣住柒沅珲的手，“我、不、去……”
柒沅珲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恨不得直接扛着柒雲走：“雲雲你聽話，爸爸帶你去醫院啊，要是急病，不能拖的！”
“不……”柒雲最後的意識都在抗拒去醫院。
“乖啊乖啊，我們不去醫院……”柒沅珲嘴上說着不去醫院，手上動作利落地背起柒雲，還不忘将柒雲捏在手裏的玉佩放到自己口袋裏。
等将柒雲背上身之後，柒沅珲才發現柒雲輕得不像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體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柒雲受到傷害，卻什麽都沒跟他說。
柒沅珲壓下心底的自責，咬牙沖出城中村的街道攔出租車——他沒有手機，連120都打不了。
還是城中村入口超市的老板看見他，知道是柒雲生病之後二話不說就開車送他們去醫院，不然柒沅珲都不知道怎麽去醫院好。
到了醫院之後醫生一看柒雲的樣子就将人推進了急救室，柒沅珲焦急地等在外面，坐立不安，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
幸好，急救時間并不長，醫生出來後直接找到柒沅珲：“請問您是患者柒雲的家長嗎？”
柒沅珲忐忑地等着宣判：“是我，雲雲怎麽樣？有沒有很嚴重？”
醫生翻了翻柒雲的病歷本，道：“柒雲是精神性過度呼吸症，簡單來講就是急性焦慮導致的過度呼吸，患者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而一直去呼吸。
他的情況不是生理性的，是心理性的，家長要注意孩子的壓力和心理狀況，我看病歷上也沒有類似的病史，那就是近期才出現的焦慮，适當的時候讓孩子多放松放松。”
因為問題不大，醫生也沒開什麽藥，但是給柒沅珲推薦了心理醫生。
而這個年代，心理醫生這種東西在普通民衆眼裏，就是精神病醫生，柒沅珲一瞬間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柒沅珲恍惚着走到柒雲的病房，這時柒雲已經打了鎮定劑睡過去了，小臉一片慘白，嘴唇卻沒有一絲血色。
超市老板已經回去了，柒沅珲拉了一張椅子坐在病床邊，神色頹靡，他眼下只有一個念頭——治好柒雲。
只要能治好柒雲，他什麽都能答應。
柒雲夢到了前世的畫面，是他的葬禮，來了很多人，有付家的，有查家的，還有一些他後來的朋友。
每個人都給他撒了一抔土和一朵白色雛菊，輪到查宮的時候，卻被付洛生攔住了。
“查宮，阿雲不會想接你的雛菊。”付洛生啞聲道，滿是血絲的眼睛瞪着查宮，好似這樣就能讓查宮也下去一樣。
查宮沉默了一會兒，哽咽着說：“大哥……”
“我配不上查少爺這一聲大哥，你走吧，阿雲不會想看見你。”付洛生冷笑一聲，就要推查宮走。
付家的人也沒有勸一下的意思，和查宮關系好的，想上前勸付洛生卻被其他付家人攔住，最後查宮連帶他們，一塊被趕出了那一片區域。
查宮遠遠地看着他們用土一點點填滿那個小小的坑，然後封上水泥，終是泣不成聲。
曾經鮮活過的人，最後變成灰燼裝到小小的瑪瑙盒子裏，封存于地底下，與他們隔着生死的距離，永世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