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同容家二位小姐關系比較尴尬,穆戎在容府養病時幾乎不曾四處走動,生怕容翌以為自己對他姐姐賊心不死。因此,這容老爺子所住的神武堂倒是第一次來。
和作為開國功臣世代領軍的穆家不同,容鼎天是平民出身,如今一切成就都是自己在軍中打拼所得。因此,他素日不喜王城貴族的奢華之氣,容府雖大布置上卻是莊嚴肅穆,就連這用來宴請賓客的大廳也是以刀劍裝飾,與別處很是不同。
容家在書中二十章便被滅了,容鼎天也只出現了個名字,和夜明君未曾打過照面。沒了作者劇透,穆戎對他的了解便只來源于丫頭們的讨論,知道這是個極為正直威嚴的将軍,脾氣據說很是耿直,便也不敢放肆,只跟着容翌進了大廳。
容鼎天常年在外征戰,三十歲才生下容翌這個兒子,如今已是年近五十,不過他身子骨好,依舊滿頭烏發,全然看不出老态。許是常年領兵的關系,此時他坐在正席之上雖是一身常服,依舊不怒自威,明明坐滿了一桌人,卻是無人敢開口閑談。
“拜見父親。”
容翌對這個老爹明顯很是尊敬,一進來便規矩地請了安。穆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也不敢多說話,只跟着他拜道:“見過容伯父。”
“來了就入坐吧。”
穆冉當年是軍中第一人,容鼎天同他交情也是不錯,本聽聞穆戎纨绔聲名很為故友惋惜,未料今日一見這小子竟還算規矩,便點了點頭,只如長輩般訓誡道, “穆将軍當年可是軍神般的人物,你作為他唯一的後人,今後定要跟着容翌好生練武,別再沾惹那些纨绔脾氣。”
“穆戎定當謹記伯父教誨。”
見容鼎天果然是傳聞中的耿直脾氣,穆戎雖對練武興趣不大,卻也只是禮貌地應了下來。他到底不是容家的兒子,容鼎天也不好多說,只打了個照面便各自入座,等候丫頭們将菜上齊。
容鼎天雖不求奢華,對親友卻是極好,他自己平日所用不過一些家常便飯,這家宴卻是各色好菜都端了上來,不少菜式原料還是難得的高級靈菜,這一桌子可以說是價值萬金堪比國宴。知道的,自然清楚這是弟弟常年在外領兵風餐露宿,他想要讓人吃頓好的;落在了有心人眼裏,就是容家太過奢靡了。
穆戎低頭琢磨了片刻,思慮着聖文帝果然還是應當被歸納到有心人這個分類。原作中容府滅門是在穆戎生辰,他與梓歸公主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二人宴後在月見林尋到了月下雪參,回城分開後夜明君路過容府,就正好撞上了容府滅門救出了容家姐妹。
因這幾章夜明君一次和三個後宮确立了關系,所以穆戎印象格外深刻。從路程來看,聖文帝動手時間應該是他生辰的後半夜,如今還有大約一周的時間,看來将容翌叔父調回王城那位聖上存的可不是什麽好心思。
穆戎分析着劇本無心說話,其他人卻是不知為何也沒開口,就連素日活潑的容汐居然都在安靜吃飯,一個家宴這般嚴肅着實不尋常。容翌一大早便出去尋了穆戎,出門前父親還是心情極好的,不知為何從早朝回來後就沒了笑容。穆戎還是第一次來他家吃飯,可別被這氣氛吓着了,想到這裏,他便開口問道:“父親可是在朝中遇上了什麽事?”
他的猜測果然不錯,一聽到這話容老爺子原本的平靜神情就有些維持不住了,還是旁邊叔父率先解釋道:“也不知孫相使了什麽手段,聖上今日竟想讓他家那廢物兒子進我軍中擔任校尉一職。好在大哥堅持不肯,聖上便也沒再提起。”
軍中最忌諱的就是高官子弟前來鍍金,這孫相之子孫志遠空有一個志存高遠的名字,實際卻是王城有名的三大纨绔之首。容鼎天性情耿直哪見得他,如今提起那名字心情更是不快,當即就怒道:“那孫志遠自小便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文學武功半點不行,若是叫他帶軍豈不是叫我軍中大好男兒白送性命,我怎可讓他入伍?”
“兄長說的是,我容家軍這些年鎮守邊境他國無一能夠來犯,靠的就是治軍嚴明上下一心,斷不能讓那等禍害摻和進來。”
朝廷文武之争是常事,容老爺子和孫相不合也是人盡皆知,故在座小輩只當是尋常朝廷鬥争,各自埋頭吃菜任由兩位長輩讨論。然而,這些話穆戎卻是越聽越心驚,這個節骨眼容老爺子當着衆人不給聖文帝面子,豈不是火上澆油,越發堅定了對方滅掉容府的決心。
他在枉死城待了多年生死早已看淡,本是不欲多管閑事的,只是一想到書中容翌回府看着滿地屍骸撕心裂肺一聲長嘯的描寫,原不過是配角用來過渡的場景,他看書時是從不在意的,可一代入身邊這人的臉,竟覺得心中很是慌亂。
偏就在這時容翌見他低頭不說話也不夾菜,還道他真是被自己父親的威嚴吓着了,趕緊盛了碗參湯遞了過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低聲安撫道:“今日父親心情不好,你且喝着,等會兒咱們幾個年輕人再一道出去逛逛。”
想着穆戎今日要來,容翌一早便叫廚房以老參炖了雞湯,口味就是穆戎歇在這裏時愛喝的,還特意擺在了二人面前的位置。如今那熟悉的人參味竄進鼻子,穆戎心中驀地一熱,終是沒法沉默下去,擡頭對着容老爺子委婉提醒道:“伯父,聖上既有此心,還是莫要違背聖意為好。縱是讓孫志澤到了軍中,能不能帶兵,要如何帶兵不也是伯父說了算嗎?”
他這話說得其實不算錯,然而長輩說話他一個外來少年人插嘴已是無禮,說得又恰好是容鼎天最忌諱之事,容老爺子當即面色就不大好看。只是礙于對方是客人,不好如往常對自家兒子般破口大罵,便只語氣生硬道:“大人說話,小孩子少插嘴。我容家做事光明正大,可不會這些偷雞摸狗的動作。”
萬沒想到穆戎居然會突然說出這一番話,容翌想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不比自己是從小被罵慣了的,生怕父親發脾氣昏了頭把人當自己給訓上一頓,連忙就道:“父親,穆戎不懂軍務,你莫要見怪。”
往日武勝來家中,容鼎天火氣上來了訓誡幾句自家兒子只在一旁看戲,會如此維護一個人倒是第一次見。穆戎作為和那孫志遠齊名的纨绔,容老爺子今日一瞧見他就想起了朝堂上的争吵,本是有些不爽的,只是想不到他們交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心道,你這小子把你爹當什麽人了?訓武勝那是因為武家和咱們熟,你爹堂堂一個大将軍會和小孩子置氣?
想到這裏只覺這個兒子居然敢懷疑他爹是時候打上一頓了,一對虎目瞪了他一眼,卻也沒再多說什麽。心知自己表情大約是吓得這幾個少年人不敢說話,平白讓家宴無趣了起來,便只道:“行了,料想你們這些年輕人也坐不住,好好吃飯,等會兒我們聊,你們自個兒出去玩。”
他這一開口,原本不敢說話的少年們瞬間就是神色一松,最為大膽的容汐更是直接笑道:“真的?那堂兄說好的要帶我去騎馬可別忘了!”
少女充滿活力的聲音驅散了朝堂帶來的陰霾,氣氛也漸漸活絡起來,容翌見大家開始有說有笑的,心中的石頭總算落下了,只道:“我和穆戎約好了去逛街,就不陪你們了。”
容汐沒想到往日去哪裏都要跟着自己的小弟今日居然選了和穆戎逛街,頓時就有種弟弟跟着別人跑了的憋屈,只道:“小弟你就知道和穆病鬼膩在一塊兒,眼裏都沒有姐姐了!”
她說的無意,容蓉卻是個心細的,眼見穆戎生得和女子一般漂亮,他們二人又時常睡在一處,生怕有心人聽了去傳些對容翌不好的流言蜚語,立即便低聲喝道:“二妹你瞎說什麽呢?小弟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這時容汐也醒悟過來自己這話有歧義,吐了吐舌頭,連忙解釋:“我就是随口一說,咱們王城這麽多年也就出了趙家一個斷袖,哪來那麽多男人好這口?”
瞧她這神情,容蓉對自己這個性情跳脫的妹妹越發頭疼,又是提醒了一句:“越發胡說了,這是你一個女兒家該說的話嗎?”
容翌知道自己二姐最怕的就是大姐教導的女則和女訓,立即就救人于水火,笑着開口:“我和穆戎有約在先,明天再陪二姐打獵如何?”
難得能揭過這個話題,容汐當即就是眼前一亮,連忙點頭,“一言為定,明日你若是不來我就叫爹爹揍你!”
眼看他們一家子其樂融融,穆戎實在沒法想象七日後這裏的模樣,有心警示,卻也知道自己紅口白牙張口就說皇帝要殺功臣滿門大抵是沒人信的,便只思慮着該怎麽同容翌開口。
他這方還沒想好,容翌倒是發現自己身邊人喝了口湯又沒動作了,怕他身子不适,忙問: “怎麽一直不說話?”
“老毛病犯了有些胸悶,我去你房裏躺一會兒。難得你家親戚回來,你陪他們去騎馬吧,晚上咱們再另尋個僻靜處聊天。”
對他笑了笑,穆戎想着自己需要安靜思考對策,索性便就借病逃席,末了想起容小BOSS好熱鬧,生怕他晚上又拖上一大群人來,便強調了一句,“只有我們兩個。”
或許是方才容汐的話帶歪了思維,聽到只他們兩個,容翌心中覺着怪怪的,像是哪裏有些不對勁,可又隐隐有種小期待。
最後只當自己想多了,吩咐了小厮将穆戎帶下去休息,又叫廚房炖了參湯送過去,自己繼續和姊妹兄弟們一同喝酒,便也忘了先前的怪異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