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雲州城地處南方近海之所,四通八達之地因着氣候宜人,随行的路上到處可見結伴而行的路人。
正值開春之際,漫山遍野的紅黃嫩綠映襯着和煦的陽光生長得十分茂盛。馬車咕嚕咕嚕的前行着,遙遙可見雲州城外那延綿的山脈。
“穆雲景,你快看,我們馬上就要到雲州了。”
透過馬車的門簾,穆雲升正一臉興奮之色,他沖穆雲景招呼着,半天不見人回應自己,一回頭,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都看了一路的書了,你不嫌累我還嫌礙眼呢。”
他爬到穆雲景身旁,手一擡就想去奪書。
穆雲景手腕一轉,避開他那不安分的爪子,側了身換了個姿勢。
“我不似某人,連基本的藥草名都認不全,也好意思說自己是醫者世家的子嗣。讓你多看看書,你卻只會插科打诨。”
他說着擡眸瞥了那憋紅臉的小男孩一眼,手中的書頁再度翻頁,目光收回,繼續着他的閱讀。
“那你看這麽多雜記集,也不見得能認得全百草經。”
“嗯,至少我能叫得出每一種百草經裏的草藥名。”
被一句話堵回來的穆雲升憤憤的坐到另一頭,腳尖碰到了對方,他還不甚高興地推開那比他小了些許的腳掌。
“使小性子并不能讓你的智商提高。”穆雲景頭也不擡的說道,他将腿移動到另一側,“就你這模樣,我真替穆府的将來擔憂。”
“你還是先擔憂擔憂你們怎麽跟我爹娘交代吧。”
穆雲升冷哼一聲,抱臂昂頭,不屑的看着那個始終低着頭看書而無視自己的人。
“大伯可是犯了罪的,你們現在可是罪臣的家眷,還不得指望着我們穆府收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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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府現在可不是你當家,這些事還留不到你來操心。”穆雲景翻着書頁,淡然道:“還有你不需要每日都說一遍類似的話,你不嫌累,我聽着還嫌煩人得緊。”
芸娘回來的時候就瞧見馬車裏兩人泾渭分明的各坐一邊,自家兒子倒是一臉淡漠的看着書,而穆雲升卻是冷着有些肉嘟嘟的臉,雙目瞪着穆雲景好似想要撲上去打一架般怒意值爆棚。
她微微一笑,定是景兒又訓了升兒。小孩子之間的友誼總是很奇特,她倒是不在意的取出一些吃食。
“還有一小段路就能進城了,先吃點東西吧。”
“我不要吃。”穆雲升語氣犯沖道,“天天包子饅頭,你們也不嫌膩。馬上就到家了,我要讓我娘給我做很多好吃的。哼,沒你份。”後半句話是沖着穆雲景說的。
穆雲景将書收好,拿了一個饅頭撕着吃了起來。
“娘們兮兮的。”穆雲升見他那細嚼慢咽的模樣,嘀咕了一句。
“娘,前面怎麽了?”穆雲景不理會他,轉而詢問道。
他們行至此處,前面也不知發生了何事,竟然堵了去路,這一停倒也停了有一炷香的時辰。
他倒是不甚在意,坐在馬車上并不妨礙他看書的興致,就是耳邊總有個人叽叽喳喳的十分鬧人。
“前頭有個小孩子摔下了馬車,險些被馬蹄子踩着,好在有人救了那孩子。只不過那小孩子受了驚吓哭鬧不止,因此礙了後頭人的道路。”
穆雲景微微蹙眉:“若是受驚,哄一哄即可。怎麽還能堵着路不讓人過呢?”
“官家的小少爺罷了,總會有些人恣意妄為,我們稍等片刻就行。”芸娘掰開包子,分了一些給兀自生悶氣的穆雲升。
穆雲升聞着肉包子散發出來的誘人味道,舔了舔唇。
穆雲景見他想吃又別扭着不肯伸手的模樣,輕輕一笑。
“我下馬車活動一下,娘你在車裏休息一會,等能走了我喚你。”
他說着直接跳下了馬車。
四周的空氣十分清新怡人,穆雲景來了這個異世最大的欣慰莫過于這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的大自然。
綠草紅花,偶有蝴蝶翩翩而過。
春風中帶着沁人心扉的青草氣息,淡雅素淨而又迷人流連。
他避開人群,耳邊還能聽到一些人吵鬧不耐煩的聲音,踏步走至人跡稀少的樹林裏。
屬于孩童稚嫩的白淨小手輕輕拂過路邊的野花野草,感受着能量一點一點湧入體內,沖刷着有些閉塞的經絡,帶走沉積體內的濁氣。
在小樹林裏漫步走了一圈,再出來時,穆雲景的臉色帶着微微紅暈,仿若平添了一絲惑人的氣質,映襯着他那精致的五官更加惹人注目。
眨眨眼,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幽靜的小樹林。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他沖那些花花草草揮了揮手。
微風拂過,晃動的花草好似在回應着那漸漸遠去的小身影。
穆府,佛堂。
“什麽?我的小乖孫回來了?”
一個體态雍容華貴的老婦人聽到下人來報,手上的佛珠都忘了撥動。
一旁的丫鬟見狀,立即上前攙扶起老夫人,另一個丫鬟則将佛珠收好。
“這才去了京城兩個月,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老夫人面露疑惑,歲月在其臉上刻下了諸多褶皺,雖然年歲頗大,但是精氣神十足。
一聽她的寶貝乖孫回來了,等不及丫鬟的攙扶,急急出了佛堂。
邊走還邊在心裏頭埋怨穆仲德的不是,這人剛去京城學醫,怎麽就回來了呢?這一來一去豈不是耽誤了她那乖孫的學業。
穆家在雲州城已是數百年的醫者世家,每一代人裏總有人能入得太醫院。這也是他們立足雲州城的資本與底氣。
這雲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大大小小的醫館,光是穆家就占了半數之多。
剩下那半數,有一部分是他們的老對頭陳家,還有一些則是零散的小醫館。小醫館自然入不了穆家的眼,就是那一直緊咬着他們的陳家讓人十分可氣。
不過這一代陳家無人入太醫院,這可是讓穆家冷嘲熱諷了十數年的談資。
此時的穆府大堂裏,穆雲景正端坐在椅子上安靜無聲,芸娘則坐在另一側淡漠如蘭。
穆雲升一下了馬車就急急奔進府裏,臉上洋溢着歸家的喜悅之色,正指使着下人給他備上各類吃食。
“我爹我娘怎麽能不在家中等我,害我白白興奮了這麽久。”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分的晃動腿腳,一旁丫鬟給他布置着新鮮的吃食。
“大伯娘,雖然我爹娘不在,但是祖母在。你大可跟祖母說說好話,祖母那麽慈祥和藹的人,肯定能留你們住在府裏的。”
芸娘與穆雲景兩人皆不言語,大堂裏唯有穆雲升吃東西的聲音,間或指點着兩人要怎麽留在穆府。
穆雲景只覺得可笑。
為數不多的記憶中,這個穆府老夫人可不是什麽善茬。
原主小時候曾經來過一趟穆府。
那時候穆仲德剛剛升任太醫院禦醫一職,穆家得知消息自是揚眉吐氣,大肆宣傳了一番,還讓穆仲德回來焚香祭祖,已謝老祖宗保佑。
只是穆仲德畢竟不是穆老夫人親生之子,對于他取得的名譽地位雖然高興,卻更希望她的親子穆仲義能夠平步青雲。
奈何穆仲義能力有限,随着穆仲德去了一趟京城,不但未能入太醫署學習,還險些遭受牢獄之災。
膽小怕事的穆仲義逃回了雲州。
穆老夫人自然不願意自己兒子一事無成,打着他入過太醫署的幌子,竟在雲州城裏當起了“神醫”。
只不過這個“神醫”小病不醫,大病不看,不上不下的病症自是有醫館的醫師們去看診。他可謂就是頂着個明晃晃的頭銜,享受着家族帶來的榮耀。
即使這榮耀來自于穆仲德,他也坦然受之。
有道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原主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印象是老夫人對穆仲德說的:“雲景畢竟是個雙兒,自古無雙兒能入太醫院,這穆家将來還是要依靠升兒光宗耀祖。你呢,就好好栽培升兒,也好後繼有人。”
這個慈祥和藹的老祖母可從未将穆雲景當成孫兒看待。
正想着,穆老夫人步履矯健的進了大堂。
“我的乖孫啊,可想死祖母了。”
她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在吃着東西的穆雲升,雙臂一張,穆雲升直接丢開手中還未吃完的食物,飛撲到穆老夫人的懷裏。
祖孫倆開開心心的抱作一團。
“祖母,我也想你。”
芸娘上前對着穆老夫人行禮,語氣客套而疏離:“母親。”
穆老夫人拍拍懷裏的乖孫,聽到聲音擡頭,質問道:“芸娘啊,這升兒剛入京怎麽就回來了?仲德呢?我讓他好好教升兒醫術,他就是這麽教的?”
“夫君他……”
“祖母,大伯他被皇帝砍頭了。”
芸娘還未來得及開口,窩在穆老夫人懷裏的穆雲升急急說道。
這話一出口,大堂裏頓時一片靜寂。
穆雲升可不在乎芸娘那蒼白難看的臉色,只繼續說着:“大伯他毒害皇子,這可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皇帝直接就把大伯給砍頭了。祖母,這可讓孫兒我害怕極了。”
他說完還往穆老夫人的懷裏鑽了鑽,一臉怕怕的可憐模樣。
穆雲景上前,語氣淡然的敘述道:“祖母,我爹他并不是毒害皇子,而是皇子誤食了我爹制作的一類藥,因着錯誤的食用方法而……”
“這裏何時有你說話的份!”
話未盡,卻是先得了一聲斥罵。
穆老夫人冷眸一掃,直接質問芸娘:“芸娘,這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一個時辰後,被掃地出門的兩母子立于穆府大門外。
來往的路人不時有好奇張望他們一眼的,穆府的下人擺着手催趕兩人。
“景兒,讓你受委屈了。”
芸娘面帶歉意的望着乖巧懂事的兒子,将他那尚顯瘦小的身體擁入懷裏。
穆雲景只是平靜的任由她抱着自己,等到芸娘沉澱完心情,她這才直起身,摸了摸穆雲景的頭,淡然道:“本就沒指望他們能有心接納我們,幸好我早有準備。”
淺淺一笑,芸娘牽起穆雲景小小的手,“我們回我們自己的家。”
“好。”
穆雲景淡淡的應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高大宏偉的穆府。
今日如此無情無義,他日不知誰當求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