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宋道之在小破屋裏歇了半天,天快至昏晚,他才不再覺得頭暈腦脹了。
這期間,游仙兒每隔半個時辰就過來看他一眼,每每來時,都見他屈膝端坐在榻上,半阖眼眸。
偶爾會閉眼睡過去,不受控制地靠在壁上,發絲悠悠垂在臉龐,清隽淡雅。
游仙兒看的奇怪,只輕輕瞥過。
而這并不是宋道之他要求甚高,無時無刻都要保持儀态。
身上的病弱會讓他越發嗜睡,過多的睡眠卻不利于他解除蛇毒。若睡的過多,蛇毒一步一步侵蝕肺腑,反而會使他漸漸變得不再清醒,每時每刻都會昏昏沉沉了。
宋道之強撐了半天,終于等到系統告訴他暫時抑制住了毒素。
腦中的那股昏沉勁兒随着系統話音落定,跟着就消失了。
坐了這麽久,腿腳酸麻,他嘴角微抽,緩慢地舒展好,這才忍着絲絲酸酸的麻意走出了屋門。
入目的,則是一個窄小的農家院子,夕日殘陽在雞圈上鍍上紅光,有一個穿着粗麻布衣婦女正抱着篩子利利索索地篩稻谷,她目光精明,看上去很有幹勁。
見宋道之輕輕扶着門框走了出來,她“哎喲”一叫,接着拿起身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放下篩子,笑眯眯地走過來。
“公子這麽快就醒了?”
宋道之心中起疑,系統不是說他昏迷了三天麽,再帶上今天歇了這半日,怎麽就快了。
這人的态度讓宋道之有點摸不着頭腦,他淡淡颔首:“嗯。”
他不知道的是,昏迷的三日中,有兩天半都是在路上,所以宋道之昨天晚上才被阿北背到兔置村。
而當時游仙兒和阿北的态度,讓汝家媳婦李氏以為這公子是得了什麽重病,要睡個大半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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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這記性,忘了給公子介紹了,公子剛醒來,一定是摸不着頭腦,這裏叫兔置村,窮鄉僻壤,不過不要擔心,就算是在這破地方,收了公子銀錢,在公子你好之前,定會把你照顧的好好的。”李氏嘴皮子一碰,條理清楚,落落大方,竟還有些京城口音。
宋道之愣了一下,面對如此熱絡的人,下意識道:“多謝。”
李氏笑道:“莫要謝,莫要謝,公子折煞我了。”
李氏又看了他一眼,瘦瘦弱弱的貴公子,平日裏怕不是只會吟詩作畫,她下意識恍惚一瞬,語氣稍許柔和:“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喚我李大娘便是。”
宋道之又客客氣氣地道謝了,接着提出要出去走走看看,令他驚訝的是,李大娘欣然同意,毫不阻攔。
田壟上三三兩兩,頂着太陽灑汗了一天的農人逐漸歸家,有跟着幫忙的總角稚童好奇地看着突然出現在村子裏的陌生人。
這個哥哥真好看。他們思來想去,只有這一個感想。若平時,可能已經鬧着撲了上去,但這個哥哥太好看,結果他們反而不敢靠近了。
宋道之走了一會兒,很快就有些累,他正要折回,纖陌小路上,一人身影出現在眼前,如染墨夜色,輕悠顯現。
游仙兒衣着玄衣金線,上好布料,仿若墨色天空穿在了身上,她面對他站立,神情淡漠,似乎只是不期然的偶遇。
游仙兒身後殘陽如血,她逆着紅光,孑然獨立。
讓宋道之注意的是,她提着薄劍,劍上鮮血滴在地上,在黃土地中留下血花。
心中微愣,這麽短的時間內,游仙兒居然出去殺人了?
系統怕他多想:“人家清理門戶呢……”
言下之意就是和你無關。
宋道之很快大步邁向她,游仙兒只是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的身形像他,才下意識卸了輕功落在地上。
郎君迎面走來,眉眼清隽,如皚皚白雪,清疏瘦削,目斂病弱。
卻是在看向她的那一瞬,眼睛亮了起來。
當飛雁都懼怕她身上的血煞氣息,慌忙躲避時,宋道之見她,則立馬含笑走了過來。又站定望她,二人發間絲帶卷舒,不知撩動了什麽心弦。
游仙兒微挑眉梢,冷淡擡眸,好像不怎麽驚訝也不怎麽在意的樣子。
系統扒拉扒拉,打開了快落灰的好感度面板,定睛一看後,它對宋道之變得無比佩服了。
游仙兒有着骨子裏的疏離冷漠,喜怒哀樂變化無常,又很難看出她的心情,看不透,猜也難,還極其危險。也只有宋道之這樣,才敢每次對着她的一張冷臉笑的無比燦爛吧。
宋道之突然不知哪來的膽子和心情,拱手行禮,彬彬有禮道:“小生迷了路,正愁不知怎麽辦,姑娘可否為我指路?”
裝模作樣,還挺像的。
他衣袖順着行禮的動作晃動垂下,淡青外衣,璇白帛邊,瘦白長指輕輕相握,如流光美玉。
游仙兒垂睫看了一眼,接着輕勾唇角:“怎麽?你失憶了?”
游仙兒認真地看過來,宋道之迷茫了一瞬。她聲音清澈,認真起來,竟有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覺。
他順着她的話:“是的。”
不曾想到,游仙兒聽到他這話,竟擡了劍,冰涼劍身碰到他的下颌,纖細秀手輕輕一擡,劍尖輕飄飄地勾起了他的下巴。
游仙兒噙着笑,眸中閃爍着冷光:“那我可要殺了你了。”
宋道之被迫微仰頭,聞言,一臉震驚:“為什麽?”
她微微動了劍,力道精确,宋道之只感覺到劍尖劃過肌膚的冷意,卻沒有一絲傷口被劃出。這涼意,仿佛勾了一下他的心。
只見游仙兒雙眸彎起,睫毛纖長如扇,眨眼便開桃花:“因為你在騙我啊。”
她尾音輕柔,好似這裏只剩下他二人,怕驚動山間飛鶴。
宋道之耳根突然紅了,他頗不自在:“回去休息麽?”
這是直接認輸了。游仙兒收了劍,輕輕一笑。
“不急。”
“我與李氏說過,說你是帶着奴仆離家出走的富家小公子,不小心舊疾複發,生命危在旦夕,也許不久就要仙逝。”
聽到什麽“仙逝”,宋道之瞪大了眼。
“我還告訴李氏,小公子歸家之途長路漫漫,況還需養病,難以估量,如果他出去做什麽,不必攔着,也不必擔心是否未歸,因為這些可以随意走動的日子對你而言……十分寶貴。”
她在末尾處頓了一下,宋道之聽着怪異,但看她,她仍是端着淡然的笑,并無異常。
宋道之倒是體會了一把游仙兒的惡趣味。又驚疑發現,她的話,自己竟無以反駁。
他現在的身體且不說,歸途漫漫……在這個任務世界,對他而言,确實如此。
只有一點,他若是仙逝了,那同生共死就要變成同歸于盡。
他倒無所謂,游仙兒,若是死了……
在宋道之陷入沉思時,游仙兒突然道:“這個村子附近的山上有很多兔子。”
宋道之愣了愣,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提這個。
金烏西落,暮色四垂,朦朦胧胧的月光中,宋道之身形纖長,雪落青竹。他擡眸看向游仙兒,見月色缱绻,柔和了她的面龐。
她垂下眼睑,輕聲開口:“我想撿一只,你陪我一起。”
微風拂過輕薄雲層,揭開月輪半遮半掩的面紗,霎時,天地驟亮。
宋道之看着游仙兒,垂眸時,她睫毛輕顫,雖帶笑,但宋道之不知怎麽,卻看出了她的寂寥神色,那一身染血玄衣襯得她越發孤寂。
鬼使神差,他向前走了一步,在月光下,低頭将她似松欲落的發帶重新系好,郎君修長玉指虛穿發絲,游仙兒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味,微怔。
而不待她有所反應,宋道之又牽住她的袖子,優雅轉過身去,背對着游仙兒。
“那你要陪我走過去。”玉石相碰的清越聲音擲在地上。
宋道之拉住她時,游仙兒下意識跟上了他的步子,見他緩步走在前方,青色外衣,飄飄若仙,乘風歸去。
秀手在衣袖中,與他的玉指僅有幾寸距離,輕輕一動,便能碰到。
指尖顫了顫,宋道之看不見的地方,游仙兒認真地笑了一下,又悄悄将手指的距離縮近,卻沒有相碰,保持在了一個極其近的位置。
公子清隽,牽着游仙兒的袖子,在月下慢走,留下交錯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