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顧雲清一腳借着牆邊的灼灼盛開的桃花,那枝丫已經被她踩踏地油光滑亮,從自家院子翻入隔壁的榮國公府。院子裏曹暨的小厮春兒,坐在臺階上百無聊賴地盯着地上,顧雲清走到面前這小子都沒發現,她張口叫:“春兒,撿錢呢?”
“哎呦!小侯爺,您要吓死小的了!走路都不帶聲兒的。”春兒擡頭拍拍胸脯。
顧雲清不以為意,就憑這小子走神的樣兒,除非天上雷劈下來,否則他是不會有感覺的,問:“你家郎君呢?”
“我家郎君在午歇呢!”
“這都啥時候了?還午歇呢?”顧雲清邊叫喚邊進曹暨的書房,看見自家小夥伴滾在榻上靠着牆壁還在睡:“阿暨,你還睡?成豬了啊!”
她鞋子也不脫,直接往他的榻上一滾,身體貼到曹暨背上,伸手擰住了他的耳朵:“好醒醒了!”
曹暨還沒轉過身來,顧雲清已經放開了手,劃拉到了曹暨的臉上,想要拍拍他的臉,發現有濕意,大叫:“阿暨,你哭了?你別難受,不就是個妞嗎?是她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道哥們你的好。那個軟趴趴的謝彥,就是會寫幾首酸詩,能跟你比?不要為了一個有眼無珠的女人傷心。少了她一個,咱弄一群。就算沒她漂亮,好歹個數多,從初一到十五,咱們不帶重樣兒的。”
顧雲清撐趴在曹暨身上,在他耳邊唠叨,曹暨已經醒了大半個時辰,沒想到那個老道兒居然把他送回了十六歲的那年春天,終于又了聽見她那清脆的聲音,他原本想要起身出去迎她看她一眼,沒想到剛剛坐起來,眼睛潤了又潤,胸臆塞滿了酸澀之意。生怕被她看出來,只能側向牆壁裝睡。這家夥居然以為他為了那王家三娘哭?
曹暨這才想起十六歲的時候,情窦初開,戀上禮部尚書家的三姑娘,偏生那三姑娘喜歡是長安城有名的才子,謝家七郎,他那時很是傷心了一陣。雲清怕他傷了心神,日日過來耍活寶,天天過來逗趣,只為博他一笑。
他已不是十六歲那個為了漂亮妞神魂颠倒的曹家大郎了,他是那個為了這個混賬,魂牽夢萦幾十年的曹暨,他幾十年來的眼淚大多是為了她啊!
此刻這個貨,貼着他的身體,對着他說話,那熱乎乎地氣息就這麽噴在他的耳朵上。不是前世那種他無論如何都捂不熱的冰涼,鮮活的感覺,讓曹暨控制不住自己,臉上一下子就熱辣起來。
顧雲清的手貼着他的臉,叫:“臉怎麽這麽燙?是不是燒了?”
顧雲清趴在他身上,手貼着他的額頭,任由她這麽胡鬧,他非魔瘋了不可,曹暨推開她坐起來:“我沒事!”
顧雲清被他一推,還以為他因為被自己拆穿了情緒,所以惱了,側着頭打量他:“想哭就哭,憋着幹嘛?王謝兩家已經納吉了,明年就嫁娶了,你再怎麽想,人三姑娘也不可能是你的了,哭過以後就忘了,咱們再找一個,我就不信了,咱們阿暨這樣俊俏的小崽子,會找不到比那王三娘更妙的姑娘。”
得了,顧雲清以為他是傷心王三娘了,曹暨無奈說了一句:“我沒事,是屋頂的灰塵落在了眼裏。”
“對,對!屋頂的灰塵落眼睛裏。咱們阿暨怎麽會為了一個女人傷心?”顧雲清順着他的話說,順帶抄起邊上拂塵,往上一個蹦跶:“我給你把灰塵趕了!”她這個哥們做得多到位?明知道他扯謊,她還給他圓謊,拂塵掃過邊上的牆壁,誰料牆上剛好有一只蜘蛛不知道什麽時候織的網,被拂塵攪動的風一卷,一絲一縷飄進了顧雲清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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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我的娘啊!”顧雲清叫了起來,一屁股坐在榻上,伸手要揉眼睛,曹暨問:“怎麽了?”
“灰塵也進我眼睛裏了!”顧雲清哀嚎。
曹暨站起來叫:“別揉,我給你吹吹!”
顧雲清仰頭,心裏嘀咕,哪怕她這麽鍛煉筋骨,天生品種不一樣,自己就硬生生比曹暨低了半個頭。
曹暨伸手撫上顧雲清的臉,真不知道自己前世眼睛有多瞎,才會覺得有這般的秾麗的一張臉,會是個男兒。
撥開顧雲清的眼皮,也不知道這個混賬轉動着眼球在想什麽,挺直的鼻下,粉紅的嘴,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深吸一口氣,再對着她的眼睛,極其輕柔地吹了一下。
輕柔的暖風進了眼睛,沒來由的顧雲清心頭,如一只小肥貓的爪子從厚厚肉墊中探出劃拉而過,異樣極了,把他一推,退後一步說:“好了!好了!好像出來了!”
“還有一只,我再給你看看?”
顧雲清感覺今天的曹暨格有些那個什麽?到底是什麽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正常。她擺擺手:“大老爺們,一點灰塵哪裏能難倒我?走了,走了!趙家老四說萬花樓新來了個江南姑娘,吹拉彈唱無所不能,一條水蛇腰,柔若無骨,那手嫩地如豆腐,一掐可以出水。咱去看看?”說話之時,眼波流轉倒是将一個纨绔拿捏地恰如其分。
曹暨低頭淺淺一笑,沒有她的日子,他就一直在琢磨顧雲清的一言一行,她逛花樓,走茶肆,鬥雞走狗,是長安城裏的纨绔數得上號的。想來不過是為了給她的女兒身做掩護。也難為她那浪子模樣,從小就練就地那般好,瞧瞧那個嘚瑟浪蕩勁兒?
顧雲清見他不答,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嘿,哥們!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曹暨伸手壓住了顧雲清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她的手不像她說那小春嬌的手那般如羊脂一般細膩,常年練武,手掌心裏有繭子。他很想拿着這樣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臉上,那熱乎乎感覺多好。
顧雲清看着曹暨眼神溫柔似水,摸着她的手,完全不似往日那樣與她嬉笑怒罵,心頭一凜,阿暨魔障了?叫:“喂,哥們!咱要去摸小春嬌的手,你摸我的手做什麽?”
曹暨發現自己失态,呵呵一聲幹笑:“我先練練,免得等下不知道怎麽摸!”
顧雲清張開嘴,又閉上,問:“這個還要練?”曹暨索性将她的手包住,從手背摸到手指,再回過去,顧雲清被手上傳來地感覺鬧地汗毛豎起,對他說:“你真要練,不如我給你叫外邊的春兒過來?”
曹暨這才停下手:“不用了,我已經知道摸手的奧秘了,不如我們出發?”
“走!”顧雲清顯得神采飛揚。
兩人出門,顧雲清招手帶上自己的小厮,顧雲清的小厮叫冬兒,曹暨的小厮名喚春兒,絕對不是偶然巧合。實在是兩人自幼混在一起,一個到了年紀要找小厮了,另外一個也吵着要,這麽着兩個名兒一個路數,就沒什麽稀奇了。
兩人從側門走出去,遇到了攔路的家丁。是了!今日顧大将軍回府,此刻正在陛見。顧雲清和她娘一直養在他外祖靖邊侯身邊,這會子她那個一輩子都沒有見過幾次的爹要回來了。
那家丁對着顧雲清彎腰道:“六郎君,大将軍得聖人召見,等下就要回府。請郎君随小人回府。一家老小等着郎君和夫人。”
顧雲清呵呵一聲:“知道了!我等下跟我阿娘一起過去,阿暨,我們走!”
“郎君要是不回去,小的無法回禀将軍。”那人彎腰對着顧雲清說道。
顧雲清轉過身去,走到那個家丁面前,帶着有些可笑的口氣:“這個事情你回去禀小寧夫人不就行了,怎麽回禀将軍,她會不知道?”
曹暨走到她身邊,勾着她的肩膀:“剛才還說我磨叽,你再磨叽就晚了!”冷眼看着那幾個家仆,前世裏這可是一個關鍵節點,此刻要是雲清回去,那是要丢掉半條命的。
顧雲清被曹暨勾着往前,完全不理會那幾個家丁,勾肩搭背哥倆好地向萬花樓出發。
不得不說哪怕從唐末開始混亂了一百多年,長安到底是京城,太平盛世是繁華昌盛,而現在這種就是歌舞升平。出了這四城門,用不着兩百裏,那便是戰火連天,餓殍滿地。
萬花樓就是這樣粉飾太平的所在,裏面的姑娘,日出獻藝,日入獻身。
白日裏,交個十兩銀子,上樓找個雅間,點上一壺茶,一個姑娘能陪上一下午。
一到那紅彤彤的燈籠亮起,白日裏一下午十兩銀子的姑娘,此刻就是百兩甚至千兩一霄,也自有人去。
可見這世道之上懂得欣賞雅趣之人太少,而重身欲之人太多。他們還年少,錢財不多,那便裝個風雅,來聽個曲子。
萬花樓裏的姑娘各具特色,能歌的堪比大唐歌妃,能舞的尤勝漢室飛燕,還有那專攻特殊技藝,只在晚上出現的胡姬。
小春嬌是江南來樂姬,善彈琵琶,十指纖纖,一手按壓弦,一手撥弄,珠落玉盤的琵琶聲,伴随黃莺出谷的歌聲。
唱詞乃是白樂天的憶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谙;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複相逢!
那軟糯的聲音仿佛當真将人帶往江南,一曲罷了,顧雲清一招手,讓那姑娘走過來,她垂着頭,睫毛纖長,桃腮粉面,如這三春裏的嬌花,羞羞答答地坐在了顧雲清的邊上,顧雲清将她一把摟住,挑起她的下巴,用食指劃過她的嘴唇,一抹口脂印在了雲清的手指上。
曹暨看着她貼在小春嬌的耳邊,帶着浪蕩的聲音:“我從未去過江南,不知那江南是否如這詞句裏唱地那般美妙,不過看春嬌的容顏就知道江南定然是美妙至極!”
若非前世自己親自替她換了衣衫,就是打死他,都沒辦法相信,眼前這個調戲着小春嬌的纨绔,會是女兒身。可見不是自己眼瞎,而是雲清扮男人扮的太成功了。
“奴也不曾見過這般美景!”那小春嬌推開了顧雲清的手說:“奴,家在杭城,父兄皆戰死,只餘婦孺在室中,侄兒年幼嗷嗷待哺,阿母無奈,将奴換了十兩銀子,換上半月口糧。”
這下子讓還想演一會兒浪蕩子的顧雲清靜默了,這麽一個姑娘不過是他們的一頓茶錢?想起外祖說這個世道不知道何時結束,他們這樣的豪門大家也已經只剩下祖孫三人,外面就可想而知了。
做這一行的最是會察言觀色,見顧雲清臉色沉郁,那小春嬌連忙說:“郎君恕罪,是奴不該說這等話,讓郎君不高興。”
顧雲清回過神來,即便是做戲也是需要情緒的,小春嬌那一句話無異于冬日裏的一盆冷水。總覺得自己若是再拿她調笑跟禽獸何異?
再好的興致,此刻也破壞殆盡。她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道:“行了,我不怪你!不過今日卻被你敗了興致,走了!”
曹暨搖頭,她還真當自己是男兒了?還敗了興致?他跟在她身後。
顧雲清快步下了樓梯,樓梯轉角邊上有一排座位,是随從坐的地方,春兒和冬兒跟上來,顧雲清剛要從正門出去,被曹暨一把拉住道:“跟我走!”拉着她往內而去,穿過放置雜物的小間。
“你這是做什麽?”
“從後門而去!”待曹暨回答她,兩人已經從淩亂後邊小門穿了出去,花樓就如同孔雀,只能看門面,不能看後邊。後門出去又髒又亂,還有一股子難聞的味道,好好的大路不走,走這裏做什麽?顧雲清看不懂曹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作者: 啊啊啊!這麽多留言啊!阿暨大家喜歡,不知道清崽是不是大家也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