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卡座裏男男女女的目光都明目張膽落到諾諾身上,那些眼神赤‘裸地像是要把他的衣服都扒光。齊放實在是看不下去,斂眉瞥向宋玉:“別太過分。”
誰都能聽出他是在警告,但宋玉喝迷糊了,沒感受到他語氣裏的情緒,一直在笑,聲音斷斷續續:“我跟你說……”他對諾諾指指點點,“這個……諾諾,敬業得很,那兒……”他下流地比劃形狀,笑到岔氣,“那兒都藏得好好的。”
諾諾聽不下去了,沒說話,直接走了。可沒過幾分鐘,之前那個女調酒師又推搡着把他帶回來,還給宋玉賠不是,宋玉沒生氣,但起了玩心,在一排正常大小的酒杯裏間隔着倒滿洋酒和啤酒,讓助理送來兩沓現金,就放在酒杯邊上。
“你不是愛喝酒不愛說話嗎,行啊,”宋玉指着那一排十餘個杯子,“我也不難為你,你把這些全部喝完,這兩萬塊錢你直接拿走。”
諾諾也爽快,毫不猶豫地握住酒杯要往嘴裏灌,卻被另一只手攔住,玻璃杯也被硬生生搶奪了過去,酒水灑出一些,濺到兩人手背上。
“你有沒有腦子啊,兩種酒混着喝十杯,正當自己是千杯不醉啊。”宴若愚罵罵咧咧的,覺得這個諾諾蠢得不可思議。諾諾卻跟沒聽見似得,沒去搶他手裏的,從桌子上又拿起一杯。宴若愚把那杯也搶過來,不耐煩道:“喂,你耳朵聾了,你要是酒精中毒了,兩萬塊錢都不夠急診洗胃。”
諾諾沒說話也不看他,彎下腰,又拿起一杯,宴若愚沒手了,也被他氣得沒脾氣,問道:“你到底是要錢還是要命?!”
諾諾把手裏那杯一飲而盡,嘴角都沒擦就去拿下一杯:“要錢。”
卡座裏頓時一片沉寂,旋即宋玉帶頭鼓掌,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宴若愚只覺得荒唐,笑不出也罵不出,低語了句“操”,把手裏的兩個杯子都摔在地上,大步離開卡座。諾諾沒管他,毫不拖泥帶水地繼續喝。那洋酒很純很烈,剛下肚就在胃裏燒,但他跟感受不到似的,沒咳嗽也沒嘔,全程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喝完以後他把最後一個杯子扔到地上,拿起那兩萬塊錢,離開的腳步有些浮和踉跄。那個杯子緩緩滾到齊放腳邊。
齊放垂下眼睑,将杯子撿起來握在手心,久久端詳上面留有的口紅印。
諾諾酒量确實好,但一次性喝了那麽多也有些撐不住。他披了外套,在衛生間隔間裏一手攥着口袋裏的兩萬塊錢一手摳喉嚨,多少吐了些酒水出來。他有些頭暈,思維還是清醒的,看着酒吧經理直接拿走了其中一沓,不由攥住他的衣袖,問,不是說好三七分嗎。
“常駐的才三七分。”同諾諾一起站在洗手間外的經理用下巴指了指臺上揮汗如雨的dj,正要走,衣袖又被諾諾攥住了。他轉過身,不太情願道:“你就知足吧姜諾,你上哪兒兼職能一晚上就弄來一萬塊錢。”
姜諾還是沒松手。
“我說你……”經理皺眉,勸告姜諾要知足,“現在什麽地方都在裁員,什麽行業都寒冬,金融寒冬實體寒冬互聯網寒冬柿子也寒冬。我們店本來就不缺人,要不是小麗姐幫你說情,說和你是老鄉,你現在能站在這兒?我看你也确實能喝,真缺錢就別幹兼職dj了,不下場陪酒一個月也沒萬把塊錢,還不如讓小麗姐給你介紹介紹,一晚上——”
他沒繼續往下說,因為姜諾松開了手。他整了整衣袖,哼了一聲離開,姜諾後背貼着冰冷的牆,垂頭喪氣,游離在遠近的喧嚣之外,直到視野裏出現一雙皮鞋才回過神。
“你很缺錢?”皮鞋的主人問。姜諾擡頭,見是宋玉,不由警惕。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麽藏住下面的。”宋玉湊近,姜諾無路可退,只能側臉。宋玉将他的臉掰過來,大拇指指腹抵在他的嘴唇上,沾染殘留的口紅。姜諾正要掙紮,宋玉輕聲道:“我再給你兩萬。”
宋玉很明顯感受到姜諾繃着的肌肉因為那個數字松懈。
“而且還沒有經理抽成,”他看向洗手間內,繼續蠱惑,“你放心,我就看看,別的什麽都不幹。”
宴若魚坐在奔馳大g的駕駛室,鑰匙在裴小趙那兒,他沒法啓動車輛開暖氣,就搖下窗抽煙,一根又一根。裴小趙很快也跟着出來,站在車門旁側見宴若愚黑着一張臉每一口都吸得特別狠,就把自個兒的手機遞上去,說給他看個好消息。
宴若愚斜眼打量縮着身子哈出冷氣的裴小趙,接過手機,讓他上車坐副駕駛。他的左臂搭在窗沿上,指尖夾着煙,右手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看裴小趙和《MakeitBig》的節目制作人之一林哲的聊天記錄。
《MakeitBig》是一檔連續舉辦過三年的說唱真人秀,第一年流量爆棚,但到了第三年,播放量短暫回升後持續慘淡,當宴若愚在《PickPick!》裏充當ace,第三季《MakeitBig》的決賽都沒上熱搜,今年直接停辦。
不過按林哲的說法,這檔節目已經确認會在換名字後重啓,順利地話,全國範圍的海選報名會在明年三月底開始。宴若愚各方面條件好又自帶話題流量,林哲話裏行間都透露着希望他參加的暗示,裴小趙沒急着承諾,而是問林哲制作人導師都有誰。
從時間上來看,林哲的回複速度有些變慢了,說話也拐彎抹角,說目前敲定的制作人導師都是熟人,他來參加這個節目肯定一路順風順水。裴小趙沒那麽好糊弄,較真地問導師到底是誰,林哲幾分鐘後發來一條語音,說已經和湯燕關的經紀公司簽合同了。
宴若愚沒接着往下看,先問邊上的裴小趙:“哪個湯燕關?”
“還能有哪個湯燕關,就是那個湯、燕、關啊。”裴小趙顯然比宴若愚更激動。他成為經紀人後接手的第一個重任就是陪同宴若愚參加《PickPick!》,原本以為老板是個花瓶,可在海選現場聽了三天三夜後,他一個外行人都知道老板的主唱擔當肯定穩了,一個人孤獨求敗,競争完全沒有室友湯燕關所在的說唱組那麽激烈。
論實力,湯燕關絕對比不過那些underground出生的rapper,但他深知這個節目選的是偶像,臉比實力重要,所以順利成為節目組的捧紅對象,鏡頭數僅次于未退賽前的宴若愚,出道至今已然是娛樂圈idolrapper的标杆。
那時候的宴若愚還沒現在這麽難伺候,節目拍攝期間,他和湯燕關的關系不錯,有不少觀衆給他和湯燕關組過cp,有些分析寫得一本正經繪聲繪色,逗得湯燕關都忍不住發給他看。不過他們也很久沒聯系了,宴若愚上次看到和他有關的新聞,還是他在機場穿的外套來自他的品牌。
“诶。”裴小趙搖頭嘆氣,“也就兩年功夫,他就從選手變成導師了,可惜啊,你當年是沒退賽,他那個位置說不定就是你的。”
“別,我發過的歌裏只有《coral》是說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宴若愚不愛聽這種馬屁,把手機扔還給裴小趙,“問問梁真來不來。”
裴小趙組織語言發過去,林哲回了句“還在争取”。宴若愚抽抽嘴角,裴小趙見狀,安慰道:“我滴小少爺大老板啊,我知道您每次轉行都是沖着業內第一去的,玩說唱肯定要向梁真這種rapper看齊,但梁真今年的巡演全在livehouse裏演,跑了大半年賺到的錢約等于湯燕關在的那個組合開一場演唱會,您為什麽就不樂意走流量路線呢?我都不知道推了多少綜藝和大ip劇本了!”
他困擾了兩年,依舊百思不得其解,嗅了嗅鼻子像是能聞到錢味兒:“當流量難道不香嗎,嗯?林哲私下跟我打包票,說只要你來,就是內定十五強,要是能給贊助商寫推廣曲,那個內定——”
“這就是你說的好消息?”宴若愚嗤笑,“你忘了我當年為什麽退賽啊,我寧可輸得坦坦蕩蕩也不要偷偷摸摸地被內定,我難道沒那個實力嗎?”他情緒有些激動,握緊方向盤,又質問了一遍,“我在你們眼裏就這麽差勁,不能靠自己拼一次嗎?”
裴小趙想說當然不是,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一條郵件的提醒聲打斷。
那是封發到宴若愚手機的回信,推送延遲了,他本應該兩個小時前就收到。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一個叫NoA的人寫信發到他的郵箱。
NoA是一名說唱制作人,沒有微博,網上與他相關的圖只有rapper姜善曾經發過的三朵向日葵紋身,位置在手心,并附上NoA的郵箱歡迎大家來信合作。
這個人很神秘低調,也是宴若愚最想合作的音樂人,寫郵件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聯系方式。但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宴若愚還是第一次收到回複,滿懷期待地打開,裏面只有一句——NoA只給不真誠禱告者做歌。
裴小趙伸長脖子,看到了那句話,下意識念叨:“這句話什麽意思,不真誠禱告者不是進入退圈狀态了嘛,他難道跟着伯牙絕弦?”
“沒道理啊……”裴小趙摸摸下巴,“去年姜善在《MakeitBig》上的歌全是他做的,他明明會給別人——”
宴若愚盯着屏幕,冷眼灼灼,裴小趙閉嘴,一陣風吹過,把宴若愚身上的酒氣帶到他的鼻間。
“車鑰匙。”宴若愚朝裴小趙攤開一只手,強硬道。
“不行啊老板……”裴小趙小心翼翼的,“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
“我說這輛車的鑰匙!”
“那更不行啊老板,”裴小趙委屈巴巴,“珍愛生命,拒絕酒駕。”
宴若愚罵了句髒話,推開車門“啪——”的一聲關上,然後用更大的力氣踹車輪胎,戾氣頗重。裴小趙對這樣突然控制不住情緒的宴若愚見怪不怪,以前他還能靠飙車宣洩,開幾圈後回來昏睡幾天就恢複,但他最近一個月就是能睡着也晝夜颠倒,越來越頻繁的暴躁。
“老板,老——”裴小趙扭頭,見宴若愚打開後備箱把狗籠子拿出來了,怕他拿狗出氣,慌忙下車想站到他邊上。阿拉斯加出了狗籠,蹲坐在主人面前奶聲叫喚,宴若愚又點了根煙,吓唬着沖狗大吼:“你走啊。”
裴小趙都看心疼了:“老板,別這樣,實在不行我養,你別——”
“我現在20歲不是10歲,我不要你,不需要你現在來陪我,”宴若愚不理會他,蹲**和狗湊得很近,眼眶裏有什麽在打轉,聲音和肩膀都在抖,“你走啊!”
“……嗷嗚。”阿拉斯加耷拉着耳朵,前肢交替着點地,大氣不敢出一聲,像是在等宴若愚回心轉意。
煙蒂在等待的片刻中即将燃盡,宴若魚失掉耐心正要棄狗離開,不遠處酒吧的後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沖出來,茫然四顧不知道該跑向哪裏,躊躇了一兩秒後一頭紮進旁邊放垃圾箱的死胡同。
裴小趙反應在線,看看宴若愚和狗又望向那個胡同,踱着步子猶豫幾秒,迅速上車将大g開過去,用駕駛室的那一側正好擋住死胡同的路口。他剛熄火,酒吧的安保就從後門湧出三五個,宋玉跟在他們後面,氣急敗壞地喊姜諾全名。
宴若魚不想在熟人面前失态,往胡同那兒瞥了一眼,朝宋玉走去。隔着五六米,他就已經清晰地看到宋玉臉上的紅印,那絕不是酒意上頭,而是被人打的,罪魁禍首顯然是他現在大張旗鼓找得那一個。宴若愚給他遞了根煙,宋玉用沒拿外套的手接過,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全部咽進肺腑。
“怎麽回事?”宴若愚問。
宋玉暴躁地嘬咬煙嘴,還在氣頭上。但真要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他未必占理。
進隔間後,姜諾還在做思想鬥争,死死捂着裙子,後背貼上牆壁後突然說那兩萬塊錢不要了,讓宋玉放他走。宋玉喝得身體熱,胸膛也熱,覺得自己被耍了,手上動作不免粗暴,掐住他的大腿根不放。
姜諾還真是啞巴,不喊也不叫,居然和他動手,直接就是一拳,打得還是臉。兩人在隔間裏拉扯,他胡亂抓姜諾手臂把外套和手心的膠布都扯了下來,姜諾為了盡快脫身,之前那一萬也不要了。
“他肯定會回來。”宋玉被屋外的冷風吹清醒了,摸到棉外套的口袋裏的那沓錢,冷笑一聲。
“那他要是回來了,你想拿他怎麽辦?”宴若愚問。
宋玉咬牙切齒:“哼,那我肯定——”
他沒繼續說,因為宴若愚一言難盡地看着他,露出“現在是法制社會你懂得”的表情。齊放也出來了,拍拍宋玉的肩膀,和和氣氣勸道:“要不算了吧。”
宋玉看着他,有些狐疑。
“……就當給我個面子。”齊放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宋玉再揪着不放,那就是真的喝大了。酒吧安保也在搜尋無果後回到後門,聽候宋玉發落,宋玉将那件外套當垃圾似得扔到遠處,和他們一起進屋。
酒吧後門的停車場又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冬日的冷風蕭瑟,确定不會有人出來後宴若愚雙手揣兜往後退步,轉身走到越野車外側,上了副駕駛後對裴小趙說:“走。”
回應他的是裴小趙的沉默,兩人四目相對,他就使勁眨眼,眸子往胡同那邊斜。宴若愚順着他的暗示望過去,姜諾正蹲坐在牆角,手臂環着緊閉的雙腿,身子克制不住顫栗,不知是被吓的還是太冷。
應該是後者吧,嶺安城的冬天難熬,那件露臍吊帶絲綢質地,貼着皮膚,裙子只有及膝的長度,在夜風裏只會徒增涼意,比那只被遺棄的阿拉斯加還要可憐。
像是深感同病相憐,阿拉斯加使勁用溫暖的背部蹭他裸露的小腿,姜諾伸手摸它的腦袋,它還會吐出舌頭,舔他冰冷的手指。這樣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猶如小女孩的火柴,姜諾還是蹲着,将狗抱到懷裏,臉頰貼着阿拉斯加的後頸,終于有了暖意。
“老板,”裴小趙試探地問,“這狗……咱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