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謝乙

昨夜也沒聽見什麽動靜,別院外頭應擔無事,偏生不見了人?

姜姒閉着眼,淺淺一笑,道:“叫升福兒報官便是。”

賣了身的奴才,又能到哪裏去?

沒動靜,那定是自己跑了,要麽便是自己找地方去了,別院外頭可沒人敢放肆。

這會子,怕是寧南侯府的人還沒去,鎮子裏連賊人都少。

平白被姜姒這一句“報官”給吓住,八珍半晌沒反應過來。

紫檀卻是面有憂色。

她素來與如意交好,就怕出了個什麽事,眼瞧着不過幾天沒見,人還是她們往日伺候的人,可性子卻變了一大截兒,倒讓紫檀她們有些不知所措。反而是八珍這個二等小丫頭,伺候四姑娘還挺得力。

将紫檀的憂心忡忡看在眼底,姜姒卻一點也不着急。

她早上去周氏處問過好,看馮嬷嬷郭嬷嬷都在一旁伺候着,問過紅玉與靈芝情況,知道周氏昨夜睡得還算好,這才放下心。

“聞說昨兒你罰了的那丫頭不見了,可有什麽消息沒有?”

周氏端着馮嬷嬷查驗過的安胎藥,喝了一口,便問姜姒。

姜姒坐在下首,道:“已叫升福兒報官去了,小小柳鎮,想必那丫頭也走不遠。如此不服管教的丫鬟,留着也是禍患,如今她既自己跑出去了,等尋回她來,回頭找個人牙子半路發賣了便成。”

“這主意也妥帖。”

周氏聽了,雖覺得法子有些狠毒,可如今她們不露出爪牙來,旁人就要踩到她們頭上來了。

姜姒不是沒給如意留生路,她若老老實實今早出現,姜姒也不能拿她怎樣。

但凡有個悔過的意頭,她也不至于趕盡殺絕。

心裏想着,升福兒那邊腿腳倒是快,沒半個時辰便回來。

一路進了門,過了中庭,上了臺階,上廊一站,升福兒躬身道:“夫人、四姑娘,如意姑娘找着了,聞說她昨夜跑的,覺着四姑娘您不公平,自己要尋客棧去住,恰被傅世子爺手底下人拿住。世子爺那邊知了消息,想把如意姑娘給您送回來。”

什麽事情他傅臣都要來插一腳。

姜姒萬沒想到傅臣又攪和進來,暗道一聲陰魂不散。

可她也知道,柳鎮太小,不撞見才是難事。

“着人回了世子爺,那丫鬟處理掉便是。”

升福兒一怔,遲疑了一下,才重新退走。

屋裏屋外的丫鬟們都聽見這一句“處理掉”,由裏到外地打了個寒噤。

四姑娘在府裏一直跟人不一樣,只因為人人都知道她肯定是寧南侯世子的夫人,便是素日裏受了一丁點兒的委屈,背後都有世子爺給撐腰。寧南侯原本只是個爵位,沒有實權,可現如今的寧南侯協理內閣,算是皇上股肱之臣。而世子爺則一直很得皇上的喜歡,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有這樣一層關系在,四姑娘捅破天也沒人敢說什麽。

更別說,如今還是四姑娘假手世子爺做事了。

早先姜姒便說過一句“狐假虎威”。

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借勢者。如今也懶得講什麽仁義道德,利用了傅臣也就利用了,他如今是心甘情願,還是別有用心,怕是只能問他自己。

而姜姒,對他的感情不感興趣。

那一頭,升福兒第二次出了別院,朝着柳鎮大街上最大的客棧而去,世子爺便在此處落腳。

趙百正在外頭跟人賭牌,遠遠看見升福兒跑過來,便把手裏爛牌一扔,道:“這盤不來了,你們等着,我有消息報世子爺去。”

說完,趙百腳步不停,一溜煙兒地上了樓。

“世子爺,四姑娘別院那邊的人來了。”

傅臣正端坐在案前看地圖,手指間碾磨着一枚小小的白玉硯滴,聽見聲音擡了頭,道:“去接消息。”

玄青色提花绡長袍的袖略有些寬,平素性子沉穩的傅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一向進退有度,今日似乎有些犯難起來。

看着地圖上某個點,他擰緊眉頭。

謝方知這個法子,似乎也不錯……

腦子裏轉的是剿匪的事,他下意識放了手裏的硯滴,卻沒想手指觸到硯臺邊沿,竟污了他手指。

旁邊伺候的丫鬟吓得臉色煞白,立刻上去遞了手帕。

傅臣瞧着那一點墨跡,眼底結了薄冰,只接了帕子,将那一點污跡仔仔細細給擦沒了,眉頭才略松一些。

趙百得了令,連忙回去問升福兒消息。

升福兒把自家姑娘的意思一說,趙百也愣了一下:“四姑娘當真這樣說?”

“确是如此說。”

升福兒不敢撒謊,不過難免有些忐忑。

他就站在外面,說話的聲音傅臣也聽見了。

處理掉?

眯着眼,傅臣思索了一下,回道:“只管回你家姑娘,事情我這邊處理着。我離京得早,京中姜府的消息也沒來得及探,卻不知她們還有這樣際遇,好在如今剿匪事将畢,你們府上姜大人已修書,托我回程時着人護送。若你們姑娘定了時日要走,切記使人告我一聲。”

傅姜兩家也算世交,些許小事都是尋常,只是太久不曾見姒兒,卻不知那丫頭是不是與他生疏。

上一回那道士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說,她也不給他個話兒。

問道子是不是能煉出那東西還不一定,不過姒兒既然叫他來,必定有幾分把握。

想着,傅臣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看升福兒去了,才問:“謝乙哪兒去了?”

“……這……”

趙百嘿嘿笑笑,意味自明。

又尋花問柳去了呗。

升福兒又回去當了傳聲筒,話與姜姒一說,姜姒也沒什麽反應,只說自個兒知道了。

自打一個如意平白沒了後,院子裏外的人都有意無意忌憚着姜姒。

姜姒自己渾無感覺,每隔幾日便看着時鮮蔬果進出別院,都是傅臣叫人托了侯爺的名送進來的,她很少吃,多給了周氏,或者散給下人,倒是平白博了個好名聲。

聞說山裏抓了三百多匪徒,這一回是寧南侯世子傅臣立了大功。

不過,那一位風流謝公子,卻似乎因為學藝不精受了傷,挂了彩,情勢如何也沒人清楚。

前後在柳鎮約莫滞留了大半個月,周氏的胎也穩當了,眼看着快要入秋,暑氣漸漸消散,倒是回京的好時節。

時值八月,姜姒與周氏一合計,正好趕在中秋之前回去,半路上在淨雪庵停留個一二日,上上香、拜拜佛,雖不去晦氣,也好為肚裏孩子祈福。

當天便有寧南侯府的侍衛來送他們,傅臣不好出現,只派了趙百帶隊,一路朝着往東朝着京城去。

淨雪庵位于寒山山腳下,在他們要途經的薛家口附近。

姜府一行人被護送着,算好時辰便在薛家口歇腳,入了當街一間茶樓。

周氏要了雅間,姜姒原也下了車,可一摸自己手腕,空的。

她忽然想起半路摘下過那镯子,猶豫了一下,只道:“我東西落馬車裏了,紅玉、八珍陪我走一趟。”

周氏停住腳步:“怎麽了?”

“無事,娘你先去吧,我拿個東西便回。”

到底還是件緊要東西,姜姒心底暗嘆。

她這幾日想了想,現在跟傅臣鬧翻還沒好處,他也不曾做對不起她的事,不如虛與委蛇。

回到馬車邊,她親自上去找了找,在蜜合色引枕邊撿回了那一對兒羊脂玉镯子,随手套在了腕上,這才回轉身。

上了樓,經過走廊的時候,正有人在說剿匪的事,姜姒便聽了一耳朵。

“折柳山匪患一除,來往商旅可就安心多了,世子爺的本事可不小啊!”

“這一回去的也不只他一個啊,還是朝廷重視。”

“不就是個小小匪患嗎?若沒謝公子在,誰給獻計?”

“哈哈你莫不是說的謝方知?我老早聽人說了,那謝方知就是個沒用東西,這一回還傷了手臂,疼得嗷嗷叫呢。”

“難不成還是個纨绔?”

“可不是纨绔?你們知道這謝方知表字什麽嗎?”

姜姒腳步一停,這事她似乎不曾聽過。

細算起來,謝方知對她有恩,除了花宿柳眠、放浪形骸之外,心倒不壞,至少沒與傅臣同流合污。

她才站住腳,下頭那人便炫耀道:“你們不知道了吧?天底下大家取字都是倆字兒,偏他謝方知,單字一個‘乙’,甲乙丙丁那個乙!”

謝方知,字乙?

不僅是姜姒,便是其餘人也聽愣了。

還有這樣取字的?

八珍不懂這些,倒是紅玉見姜姒面有思索,笑道:“這一位謝公子,似乎也是世子爺的朋友,與姑娘見過幾面的。不過,奴婢怎麽記得,謝公子在家排行乃是一呢?”

謝方知乃是他家中嫡長子,這是人所衆知的。

姜姒想了想,這一個“乙”字裏,道道可多了。

不過,以她素來不喜謝方知的态度,卻懶得跟人解釋半句,只輕嘲道:“謝乙,他怎不叫謝甲?”

“噗——”

靠走廊雅間簾內,謝方知一口茶噴了一桌,差點嗆死在當場!

外頭主仆三人說笑便走,這邊雅間三人當中那虎背熊腰的漢子,卻是使勁兒拍着方才噴茶那位主兒,幾乎笑進桌子底下:“謝、謝甲!哈哈哈謝甲!”

謝方知生得眉如墨畫,眸似點漆,自是風流姿态,被那漢子拍中右臂傷處,疼得一龇牙:“粗人!粗人!”

傅臣早在謝方知噴茶時候便遠遠避開,見那漢子魯莽,只道:“謝乙臂上帶傷。”

這一來,那漢子才松了手。

謝方知一臉的不善,他最得意便是取了一個“乙”字,卻不想今日被人如此譏諷,當即卻對傅臣反唇相譏:“往日你多言那姜四姑娘溫婉柔媚,今兒謝某算是見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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