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入戲
林兮和到片場的時候,徐遙正在聽陳導說戲,兩人的視線在空中蹭了一下就錯開,林兮和嘴角微揚,往化妝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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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禦門聽政時,清流與劉瑾為首的閹黨再次因為新政之事争吵起來,佞寵錢寧站在清流這邊,開始公然與劉瑾作對,而劉瑾這邊最能言善辯的焦芳此時卻三緘其口,任由清流官員申斥新政之害。
劉瑾身為宦官,在朝堂上向來謹慎作态,不肯親自張口幹涉朝政,眼看自己這邊勢頹,心下焦急之時,谷茗殷竟然站了出來,将那名口齒最為伶俐的清流官員駁斥回去。
最後楊閣老惱怒,沉着臉斥責他身為尚衣監的宦官,管其分內之事就好,朝堂大事哪有他插嘴的道理。
高高在上的正德帝一直聽着,視線在楊閣老和谷茗殷之間游走,卻沒有說話。
谷茗殷面色難堪地住了嘴,若有若無地瞟了眼正關切看他的越皓林,咬唇退下。
當晚沒收到谷茗殷的拜帖、也等不及夜半,越皓林便去了谷茗殷家,谷茗殷果然在屋裏喝着悶酒,地上倒着兩個碩大圓滾的酒壇,人已經歪倒在桌上,顯然已經醉了。
他還舉着酒壺要往自己嘴裏倒酒,就像越皓林那天喝酒時那樣,但是他醉得厲害,連嘴都對不住,直接澆了自己一臉,嗆得咳嗽不止。
越皓林忙上前輕撫他後背,一邊把酒壺奪過來,勸道:“不要再喝了,你已經醉了。”
谷茗殷擡起迷蒙的雙眼,望他半晌,問:“你昨天為什麽沒來?”
越皓林啞然。
谷茗殷又問:“你今天為什麽來?”
越皓林動了動嘴唇,正要說什麽,突然聽見外面有人禀報:“副督主,聖上身邊的劄德來傳口谕。”
谷茗殷慢慢坐直了身子,看了越皓林一眼,越皓林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藏進卧室的小裏間內。
劄德是正德帝身邊的小內侍,見了谷茗殷先是恭敬行禮,然後态度親切地說道:“聖上問公公:要不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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劄德有個異能,能模仿別人說話的聲音,他別的話都是自己的聲音,“要不要回來”卻用了正德帝的,只是那語氣溫柔是旁人絕沒有聽過的。
越皓林躲在裏間,心思全放在外面,被這溫柔語氣驚了一把。他心緒不寧地等了許久,才聽谷茗殷的聲音沉緩地響起:“如果我說不要呢?”
“要是不要,那就繼續在尚衣監待着吧!下次禦門聽政接着上石獅子那兒站着去!”是正德帝嚴厲的聲音。
越皓林的眉頭死死鎖住。
等劄德走了,越皓林立刻出去,看見谷茗殷神色寂寥悵惘,心情更加抑郁,正要發問,就聽谷茗殷說:“你家有花嗎?”
越皓林一怔,“什麽花?”
谷茗殷轉頭靜靜看他,“什麽花都行,我想聞花香。”
越皓林咬牙點頭,“有!我帶你去看!”
兩人都是輕功絕妙之人,只是谷茗殷喝得有些醉了,要越皓林相協才能在京城的屋頂上走得平穩。
越皓林的手穩穩托着谷茗殷的一只手肘,兩人不約而同想到初見的那晚,越皓林也是這樣摟抱着鐘敏之躲避着內廠的追殺。
只可惜鐘敏之不是鐘敏之,也沒有什麽內廠,自始至終,都只有西廠的谷茗殷。
兩人到了越皓林居住的院裏,果然開着幾株花,俱是大粉的顏色,一大團一大團的,實在是有些俗了。
谷茗殷忍俊不禁,“越大哥怎麽在家種千日紅?”話音剛落,兩個人俱是一愣。
越大哥……他剛剛并非作态,可能真的是醉了。
越皓林掩下剎那的傷感之色,淡淡道:“這宅子買來時,這些花就在了,你若不說,我都不知道這叫千日紅。”
谷茗殷也微微別過頭,只當做是在看花,“挺好看的。”
越皓林突然抓住他手臂,“你今天為什麽幫劉瑾說話?”
谷茗殷沉默相對,卻未回避他的視線。兩人視線相交,似有什麽情緒在醞釀。
“你不是說你恨劉瑾?”越皓林的語氣已經沒有那麽咄咄逼人。
谷茗殷迎着他的視線,“這世上,我最恨劉瑾。”
越皓林抓着他手臂的手驟然用力,瞪着雙眼質問:“那你為什麽還……我以為你同他們說的不一樣!”
谷茗殷甩開他的手,冷笑一聲,“怎麽不一樣?是不那麽唯利是圖?還是不那麽心狠手辣?在你們眼裏不都是閹黨?”
越皓林不受他話語相激,向前一步又問:“你到底為什麽支持劉瑾推新政?告訴我你的理由,你說,我就信!”
谷茗殷的視線在他臉上流轉,嘴唇有片刻的松動,終究又閉上。
越皓林胸口起伏,咬牙道:“好,這個你不說。那你告訴我,聖上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要不要回來?’”
他說這話時,谷茗殷的眼珠遲緩地錯動了一下,突然擡頭朝他展顏一笑,竟帶着孤寂的凄美,越皓林瞬間愣住。
“我本姓梁,生父是通政司的七品小吏。當年生父巴結劉瑾,把祖傳的一支茶壺獻給劉瑾,他将茶壺裝在一個禮盒裏面,把盒子拿給劉瑾,可是劉瑾打開盒子時,那個茶壺斷了把。”
谷茗殷視線安靜地投進越皓林的眼裏,将自己的哀傷也傳達進去。
“父親不知已闖了大禍,只可惜毀了個古董,回頭再找一件補上就行了。我入宮以後才終于明白,給一個閹人送一個斷了把的茶壺,那是怎樣的羞辱。”
谷茗殷輕笑一聲,那笑聲裏卻決然聽不出一絲喜悅,他接着說:“我那時剛五歲,是家中幺子,極受父親寵愛,又因從小聰慧,常被父親帶去同僚面前炫耀,每每炫耀完,得了大人們的贊譽,父親都會給我買糖吃。所以那天看見家中來了客人,便興沖沖地跑了過去。”
越皓林靜靜聽着,面露沉痛之色,他不知道故事的全部,卻知道它有個什麽樣的結局。
谷茗殷聲音有些顫,“父親果然又在劉瑾面前誇耀我,說我兩歲能識字,四歲能文章……劉瑾問我名字,我說我叫“茗殷”,茗是茶葉晚摘的茗,殷是作樂之盛的殷。劉瑾聽後笑容古怪,說:‘既然是好茶,還是早摘得好。’”
谷茗殷滿臉痛恨,咬牙道:“我後來總算明白,他那句‘早摘得好’是什麽意思。他當我年紀小不懂,其實我一直……”
越皓林突然抓住他胳膊,“你是梁茗殷!”他突然想起這個名字。
谷茗殷擡眼看着他,眼裏帶了些疑惑,“你以前聽過我。”卻是肯定的語氣。
越皓林的神态實在太明顯了,他難以置信地盯着他,眼睛都泛了紅:“梁家幺子茗殷,兩歲識字,四歲能文,五歲能詩……”
少年時的林皓月喜歡舞刀弄槍,他的父親身為太傅,每每對他的學問不滿時,都要拿梁家幺子訓斥他,說他連個五歲小兒都不如。
越皓林聲音都在抖,“父親還說,等梁家幺子六歲時,就要收他為學生,不然這一身學問都要後繼無人了。”
谷茗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中滾落了一大顆淚珠,他突然朝越皓林的撞過去,照着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撕心裂肺的哭喊都被越皓林的皮肉和衣服悶進喉嚨裏,發出瀕死小獸般的嗚咽嘶吼:“就差一點兒!就差那麽一點兒!再過幾天就是我六歲生日!就差了那麽一點兒!”
他咬得實在狠,卻不及他心中疼痛萬分之一。越皓林槽牙緊咬,用另一只手輕撫他後背,一下又一下。
谷茗殷停下嘴,伏在他的臂彎裏嗚嗚哭得像個孩子,越皓林攬着他肩膀後背将他抱進屋裏。
——“咔!”
鏡頭和燈光都關了,徐遙卻還在林兮和懷裏哭着,沒了劇情的限制,徐遙終于能釋放出聲音,嚎啕哀哭,比戲裏的谷茗殷更直接、更單純。
雖然是戲裏的情緒,但是林兮和聽着徐遙這樣哭,還是心如刀絞,陳導和其他工作人員在一旁靜靜等了半晌,見徐遙還是大哭不止,陳導只好走過去親自安撫,卻驚訝地低呼:“兮和,你怎麽也哭了!”
林兮和怔怔擡頭,突然晃過神來,抹了下眼睛,“讓他傳的。”
陳導沉思,“要不剛才的鏡頭重新來一遍?讓越皓林也跟着哭一哭,怎麽樣?”
林兮和看眼還在自己懷裏抽噎的徐遙,實在是心疼,十分不想讓他再來一遍。
柳副導把ipad遞過來,讓他們看剛剛拍的,鏡頭裏的越皓林眼睛裏泛着紅血絲,眉峰蹙出一個痛苦的紋路,眼睫不停顫抖,是一個心疼到泫然欲泣的表情。
林兮和松了口氣:“這樣也可以了,比真哭了要好,你說呢?”
陳導又看了兩遍,點了頭,“行,那繼續下面的。”又拍拍徐遙肩膀,“小徐,調整一下情緒,去補個妝,我們接着拍下面的了。”
徐遙從林兮和懷裏起來,垂眸點點頭,走向化妝間。
林兮和在原地坐了一會兒,雖然他手裏拿着劇本,兩眼卻是放空的,默念到兩百,立馬扔下劇本站起來,壓着步幅朝化妝間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林老師:我的小寶貝哭了,好心疼。。/(ㄒoㄒ)/
何嘉麗白眼:只是入戲而已啦……(ˉ▽ ̄~)
林老師:依然心疼。(ˇ?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