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書生篇【10】

念安城。

深夜。

妲斐坐在鏡子面前梳着長發,順便欣賞自己的美貌,忽然一根發絲纏繞到手上,她放下木梳,望着手裏那根極細的發絲,輕聲喃喃:“掉了啊。”

想了一會兒,她道:“送給小書生做禮物好了。”

手指将發絲捋平,挽了幾圈打成蝴蝶結,放進了一個盒子裏,妲斐開始撐着下巴發呆。

燭火搖曳,從半開的槅窗外看進去,正正看見女子被燭火映出暖色的臉頰,仿佛是雲霧缭繞裏盛開的花。

她開始哼着咿咿呀呀的戲,目光透過昏黃的燈火,落到不遠處的書桌上。

在那裏,她還給那小書生紅袖添香過,小書生埋頭落筆,她就在旁邊磨着墨,一下一下的磨,有時候興致來了,還會在旁邊彈琴。

她微微阖了眸,眼眸裏困意快要湧出來。

其實她知道,她等不到小書生回來了。

就像很多話本裏寫的那樣,青樓花魁也好,寺廟妖魅也好……

她輕輕吹熄了燈火,幽幽嘆息一聲,手指從按着的木盒上離開,眼眸平靜無波。

要開始了啊。

小書生,你能堅持多久呢?

在權力與欲望的誘惑下,在人性的陰影下,嫉妒、醜惡、貪婪……

我以同樣的感情待你,你又能否……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呢?

——

——

“岳兄?你還沒找到依附的大人嗎?”

“趙路兄和魏岚兄已經找到了,我今天也找到了,按道理來說,岳兄你比我們才華還要高上幾分,不應該找不到才對。”

岳昭趴在桌上,身邊已經是喝光了的酒壇,他晃了晃酒杯,潮紅的臉頰上,眼眸迷離,“哦……”他笑了笑,打了一個酒嗝後,一口飲下杯中的酒,“那……那恭喜蘇兄了。”

緊接着,他似毫不在意笑了下,“我沒找到,就沒繼續了,想着其實做不做門生……好像也沒那麽重要。”

是啊,沒那麽重要。

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科考,做門生不過是一個文人攀比的形式罷了。

“恭喜啊……”他又說了一句,“恭喜蘇兄,恭喜趙兄,恭喜魏兄,恭喜你們。”

說是恭喜,其實只有他心裏知道。

是如何的不甘和委屈。

論才華,誰人不誇他才華橫溢?

論人品,他難道還差了蘇正棋這幾人幾分?

可為什麽,為什麽,他們誰都被收為門生,卻只有他?因為塞的錢不夠多?滿足不了那些人的利欲熏心?門生招收,何時成為了這麽可笑的事情?

趙路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看似安慰實則炫耀道:“恭喜什麽呀!做門生這種事情,其實也不是多重要的一件事,岳兄你不要太在意這些東西!”

岳昭嘴裏應了,卻是一片苦澀。

怎麽不在意……

在夫子眼裏,他一直是驕傲。

沒想到到了京都,他這個夫子的驕傲,卻這麽狼狽不堪,四處碰壁。

萬種情緒讓他一杯又一杯灌着酒,就連趙路他們敬的酒也來者不拒,到最後腦袋已經麻煩,又是一杯灌下去,他腦袋一片模模糊糊的沉重。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喝醉了過去,趴在桌子上無意識的喃着,“恭喜……恭喜……”

趙路見此,朝魏岚使了個眼色,魏岚湊近岳昭,輕聲喚道:“岳兄?岳兄?”

岳昭阖上了眼眸,已經睡了過去。

魏岚試着推了下。

沒反應。

“醉透了。”他輕聲道。

趙路露出笑容,“終于有機會了。”說完,他看向蘇正棋,“鑰匙在哪裏??”

怪只怪岳昭防得太緊,在向陽城那段時間蘇正棋壓根沒有機會下手,迫于無奈商議後才決定到京城再尋機會,眼下這個機會不就出現了?并且成功了。

蘇正棋想了一下,今天早上他起床看到岳昭正在鎖抽屜,岳昭把鑰匙放在了……

“他在自己的衣服下開了一個袋子,鑰匙在那裏面。”

趙路彎身掀起岳昭衣服,果然發現了一個暗袋,他滿臉笑容将裏面的鑰匙拿了出來,丢給魏岚,“去!開抽屜!把他藏着的畫拿出來。”

魏岚接了鑰匙,起身去開。

他們每到一個客棧都會分出自己的東西,以免發生争執,走到岳昭的書桌邊上,魏岚俯身,将鑰匙插進了鎖孔裏。

咔嗒一聲,鎖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魏岚忽然生出一種,很恐慌,卻又很期待的感覺。

他手指顫抖的拿下鎖,仿佛即将放出……一個惡魔的存在。

抽屜開了,魏岚喉嚨動了動,單調的抽屜裏,裏面放了幾封信,還有幾卷畫筒,還有一些石頭,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魏岚忍不住,伸手摸向了畫筒,出于某種不可說的原因,他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将畫拿出來和趙路他們一起看,而是自己打開塞子,将畫小心翼翼抽出來,一點一點展開。

深沉的夜色,流淌的河水,往上,是少女裸/露的腳足,蔓延開來的裙角,扶柳般的腰,精致的花燈亮着柔和的光,少女仰着纖細的腰,回頭半歪着腦袋,笑意盈盈看了過來,眼眸裏似有萬千星辰和秋水。

像是被妖魔攝走了魂魄,魏岚呆呆的看着畫裏的美人。

他甚至在幻想自己成為美人手中挑的花燈,留戀在她足邊的桃花,喉結劇烈的滾動,他看向畫旁的字。

吾妻——斐斐。

一瞬間,他的腦海裏掠過了很多畫面,最後停留在那青樓臺上跳舞的花魁,他笑着詢問岳昭如何時,岳昭回道不如何的神色無波。

有這樣的娘子,天底下還有哪位女子能入得了眼?

“魏岚?好了沒啊?”身後傳來趙路不耐煩的詢問聲,“拿幅畫怎麽那麽慢啊?”

說着,趙路就要起身過來。

魏岚下意識将畫卷了起來放入畫筒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關上塞子,落了鎖将鑰匙飛快丢往窗外,窗外是一條河,鑰匙落到裏面,絕對沒有人能夠尋到。

“你在做什麽?!魏岚!”趙路不敢相信的看着這一幕,伸手揪住魏岚的衣領,将魏岚抵在桌上,怒道:“你瘋了?!你把鑰匙丢了做什麽?!”

魏岚別過頭,忽然之間道:“明天等岳昭醒來,讓他認為鑰匙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

說完,他拉開了趙路的手,跑了出去。

他的預感沒有錯。

他打開了一個惡魔。

誘惑人心的惡魔,能夠讓人……

魏岚的眼神逐漸晦暗。

瘋掉的惡魔。

———

———

第二日岳昭腦袋疼痛的醒了過來。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陽光照進了屋子裏面,有些刺眼。

岳昭揉了揉額頭,起身暈暈乎乎打了一盆冷水,将臉埋在了水裏提神。

過了好一會兒,他仰起頭,拿起旁邊的帕子洗臉,洗碗後開始回想昨晚的事情。

他記得,蘇兄,趙兄,魏兄他們都成為了門生,只有他還沒有,在慶祝恭喜他們的時候,他因為難受,好像喝多了,最後暈暈乎乎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是他們把自己搬到床上嗎?

想到這裏岳昭不由得有些臉紅,他之前暗自覺得蘇兄,趙兄,魏兄不好,沒想到他們竟如此照顧于他,還把他往床上搬。

洗完臉岳昭打開窗透透氣,看了一眼房間裏,發現蘇正棋還要睡覺,于是俯身彎下腰去摸抽屜鑰匙,摸了幾下後,皺了皺眉,再摸幾回,已經是神色大變。

鑰匙不見了!怎麽回事?他記得留放在這個暗袋裏的才對?!

他在房間裏開始尋找,尤其是昨晚喝酒的桌子旁邊找了好幾回,半個時辰後,他坐在床上,又是焦急又是擔憂。

怎麽會找不到呢?

難道他把鑰匙落在了外面?

應該不會這樣啊……他昨天都沒怎麽出去,暗袋他又做得隐匿,鑰匙不可能掉出去。

岳昭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到熟睡的蘇正棋身上,腦海裏浮起一個念頭。

昨晚上他喝醉了,什麽都記不得了,約莫是醉昏了過去,而在他醉昏之後,蘇兄他們莫不是……

想着想着回過神來,岳昭忽然暗暗給了自己一耳光。

蘇兄他們怎麽可能是這種人!明明昨晚他們還把自己搬到床上,自己現在卻在懷疑他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恥!

鑰匙丢了岳昭倒不擔心拿不出畫,畢竟可以請客棧小二再給一把,但是岳昭擔心鑰匙被有心人拿走且把他藏的畫給看了,他知道斐斐有多好看,就怕別人動了歪心思。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門,“岳兄,你醒了嗎?”

岳昭擡頭,“誰?”

“是我,魏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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