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說往事
霍銘衍會騎自行車。
以前單寧教的。
霍銘衍跨上自行車,和單寧沿着車道往前騎。
老城區的行道樹枝繁葉茂,枝枝葉葉相互交疊,沿途灑下一片濃蔭。過了一個斜坡,正好碰上小學放學,小孩子興沖沖地跑出校門,又被校門口站崗的值班老師拉着,一個一個排好隊,井然有序地過馬路。
單寧和霍銘衍停了下來,看着家長們在校門口接孩子,有的是白發蒼蒼的老頭兒老太太,有的是中年婦女或者中年男人,只有少數是年輕的父母。這個點年輕人都還在上班,除了家庭主婦、家庭主夫之外都沒時間過來。
“喲,這不是小單嗎?”一個老太太牽着孩子和單寧打招呼。
“是啊,張奶奶接孩子呢?”
“這不是孩子她媽媽出差了嗎?”老太太笑呵呵,“年輕人得出去打拼,天天都忙,我們能幫就幫。”
“小單哥哥好。”老太太牽着的小蘿莉也眨巴着眼,乖乖巧巧地向單寧問好,又看向旁邊的霍銘衍,“這個哥哥也好。”
老太太眯着眼笑道:“小單,這是你朋友?長得可真俊!什麽時候過來的?以前可沒見過啊!”
“他剛調過來,”單寧也笑着回答,“我們是高中同學,早就認識的。他剛過來這邊,不太熟,我帶他熟悉熟悉。”
老太太誇了霍銘衍幾句,拉着依依不舍的小蘿莉走了。遠遠地還能聽見小蘿莉在說:“小單哥哥長得好看,那個哥哥長得更好看。”
單寧:“………………”
了不得,這麽小就曉得以貌取人了!
單寧轉頭看向霍銘衍,心裏滋滋地冒着酸泡泡,這霍銘衍沒來,他好歹是西城區一枝花,到哪都被誇長得俊,霍銘衍一來他就被襯托成狗尾巴草了。
學生們過了馬路,高年級的自己三三兩兩結伴回家,低年級的被大人手拉着手散入不同的街道,熱熱鬧鬧的校門口漸漸沒人了,只剩值班老師還站在餘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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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單寧和霍銘衍停在樹下,忙碌完的值班老師也和單寧打招呼:“小單這是騎車鍛煉啊?這共享單車不錯,我下回不值班也去騎。”
單寧笑着回答:“這玩意頭一天投放過來,騎來溜溜,圖個新鮮。”他看着空曠下來的小學校園,“您這活兒可不輕松,那麽多小孩一下子跑出來,我們看着都頭疼。”
“沒什麽,習慣就好。”值班老師笑容可掬,“別人說西城區不好,我看還挺好,至少車不多。我們這放學時間要是換成別的地方,那可得堵上一個小時,車子全塞那兒,烏泱泱的一大片,等着的人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直接飛出去。”
單寧和對方閑聊了一會兒,跟霍銘衍繼續往前騎。
一路前行,繞到江邊。
這幾天天氣好,天邊的晚霞絢爛如錦,染得江面也泛起金黃和緋紅交錯的波紋。金色的是夕光,緋紅的是雲霞。
單寧用腳撐着地,跳下車,把自行車停在一方,拉霍銘衍陪他一起站在江邊吹吹風。
遠處的人行道上有結伴歸家的學生,也有父母或者祖父母牽着孩子說說笑笑往回走。
單寧扯了扯制服的衣領,感覺太拘着,解了兩顆扣子,随意地敞開了一些。他手伸進口袋裏,想摸出一根煙來叼着,偏偏指頭剛碰上煙盒又觸電般收了回去。
霍銘衍不喜歡煙味。
單寧想了想,把整盒煙從口袋裏掏出來,擱在旁邊的石墩上。他半倚着石墩,看着遠處往來的行人。
如果霍銘衍沒出現,他很可能就這樣過完一輩子,像老成、像孔利民一樣,找個普普通通的伴侶,做着普普通通的崗位,到年紀再大一些,就可以學着自我調侃、可以學着從過去的人生裏挑揀出值得稱道的東西來吹牛,仿佛自己已經毫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嗎?老成、孔利民他們安安穩穩的表象下,也藏着一顆躁動的心。就算上邊想要快點結案,事情沒查清楚就讓人認領了屍體,孔利民還是盯着疑點要深查。
有些東西是長在骨子裏的,除非連着骨頭一起剜出來,否則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就像他遇到霍銘衍一樣。
如果沒見着,可以強迫自己不去回憶、強迫自己不去想。可要是見着了,怎麽可能無動于衷。不管是不是所謂的“命定”,能再和霍銘衍在一起,他願意,要他做什麽他都願意。
他這人皮厚肉糙,怎麽折騰都沒事,變成貓變成狗,或者變成別的什麽東西,他都樂意。
只是當年的事依然是紮在他們之間的刺。
哪怕陸家人已經不能再故技重施,哪怕他們不會再受到什麽阻撓,這根刺還是要拔出來的——要不然霍銘衍心裏不舒坦,他也不會好過。
單寧轉過身,看向靠着另一個石墩站在那的霍銘衍。霍銘衍長得好看,怎麽看都好看,渾身上下沒一塊地兒不是照着單寧喜歡的樣子長的。他以前就喜歡霍銘衍,特別喜歡,喜歡到連臉皮都不要了,死皮賴臉地追在霍銘衍屁股後面跑。不管怎麽逃避,解釋都要給。
單寧開了口:“你沒有說過你的父親是聯邦元帥,我也沒說過我的母親不是海灣這邊的人。我的母親是首都人,她出身首都陸家。”
霍銘衍眉頭跳了跳:“陸家?”
單寧說:“對,陸家。你知道?”
霍銘衍說:“知道。”其實不僅知道,他祖父還曾有意從陸家挑人和他結婚,後來不知道為什麽改變了主意,省了他拒絕的功夫。
單寧伸手拿起石墩上那包煙,打開煙盒蓋子,一根一根捏玩着裏頭的煙:“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家庭,只知道陸家人瞧不起我爸爸和我。對我的母親來說,她和我爸爸的婚姻是一場錯誤。”單寧笑了笑,語氣帶上點兒譏嘲,“錯誤嘛,是需要修正的,所以她很早就和我爸爸離了婚。我年紀小,不記事兒,吵着要去找媽媽。我五歲還是六歲,反正是我生日的那天,我爸爸答應我了。”
霍銘衍說:“你們去了陸家?”
單寧說:“對,我們去了陸家。那天我們坐了很久很久的車,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終于到了陸家。可是我的母親不願意承認有過我這個兒子,也不願意見我。陸家人當着我的面罵爸爸,爸爸把我護在懷裏,不讓我看他們的表情、不讓我聽他們說話,可我還是一直記得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霍銘衍猛地攥住單寧的手腕。
單寧停頓了一下,接着說:“畢業的時候我們正鬧着呢,突然知道你是元帥的兒子我就慫了。我想起了我爸爸,”他掙開霍銘衍的手,合上煙盒的蓋子,把它放回口袋裏,“我害怕我會走爸爸的老路。”
霍銘衍說:“不會。”
單寧擡眼看着他。
霍銘衍說:“我不會那樣,我家裏也不會那樣,”霍銘衍頓了頓,才接着說,“我母親生下我之後就已經去世,至于我的父親,他并不在意我這個兒子。不管我要和什麽人在一起,對他來說都沒什麽不同——從出生到現在,我見到他的次數不到十次——除了祖父沒有人會管我。而只要我喜歡,祖父他肯定不會反對。”
單寧聽得愣住了。他一下子明白過來,陸家當年果然是扯着虎皮逼迫他做出選擇!陸家那王八羔子就是欺負他年紀小!
單寧說:“……我不知道。”
那時他什麽都不知道,偏偏霍銘衍又和他鬧別扭,他怎麽哄霍銘衍都不搭理他。
當時他到底才十八歲,才剛剛成年的年紀,到底沒修煉到刀槍不入的程度,他也會害怕,也會想退縮。
霍銘衍抓住單寧的手:“現在你知道了。”他定定地看着單寧,“以後你還跑嗎?”如果下次單寧再一聲不吭跑掉,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這麽平和地和單寧說話。
單寧有些錯愕。他對上霍銘衍幽邃的眼睛,小心髒不争氣地怦怦直跳:“不跑了,你趕我我都不跑。”
霍銘衍松手:“回去了。”
見霍銘衍顯然接受了他這個解釋,單寧渾身輕松。他笑眯眯地說:“好,回去了!先繞去廣場那邊,廣場東邊有烤紅薯賣。許伯的紅薯都是自家種的,個頭不大不小,剛好那麽大一點,烤熟之後又香又甜,好吃得很。”單寧騎着車在前面領路,很快買着了他所說的烤紅薯。
回到家,霍銘衍盯着單寧擱到桌子上的烤紅薯,如臨大敵。
沒辦法,烤紅薯外皮被烤得有點焦,看着不太幹淨。而且外皮黏着裏面的肉,剝的時候可能沾手上,完全不符合霍銘衍選擇食物的标準。
單寧瞧見霍銘衍那模樣頓時樂了。他把烤紅薯剝開,露出噴香的薯肉:“許伯的烤紅薯很好吃的,沒烤得太過,外皮焦了,裏面一點都沒焦,”他直接把烤紅薯喂到霍銘衍唇邊,“你趁熱嘗一口就知道了。”
霍銘衍擰起眉頭,默不作聲地咬了一口。味道确實很不錯,口感香軟,稍稍咀嚼就有絲絲甜意在嘴裏泛開。
單寧再接再厲,給霍銘衍投喂了一整個,剩下的他自己包圓了。他收拾好桌子:“你不用叫人送晚飯過來了,我來做。”
霍銘衍看着單寧去了廚房,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又拿過報紙來看,最後還是坐不住,起身去廚房看單寧忙活。天已經黑了,廚房亮着燈,菜刀和砧板接觸時篤篤篤地作響,旁邊的水龍頭正開着,流水嘩嘩地沖刷着新鮮的蔬菜,那被清水沖洗過後的蔬菜們看起來青翠欲滴。
“要幫忙嗎?”霍銘衍說。
“你怕不怕蟲子?”單寧小心地問。
霍銘衍:“……”
單寧:“……”
單寧抹了抹手,轉身把霍銘衍往廚房外面推:“你出去等着,我很快就做好了。”他怕霍銘衍洗菜真洗出什麽小蟲子來,晚飯直接不吃了。
“這菜有蟲子?”霍銘衍還是忍不住問。
“有蟲子怎麽了?”單寧瞪他,“有蟲子代表它們沒打農藥,這叫有機蔬菜、綠色蔬菜!再說了,蟲子平時只吃青菜葉子,幹幹淨淨的,你怕什麽?煮熟了還富含蛋白質!不就長得寒碜點嗎?用得着這麽在意?”
霍銘衍閉上嘴不說話。
結果晚飯期間霍銘衍一口青菜都沒吃。
單寧:“…………”
下次再也不和這家夥讨論食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單哥:我老婆特別挑食怎麽辦?我做了飯菜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
群衆:分分分!!!有人給做飯還挑!不可忍!
單哥:可是他長得很好看
群衆:……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