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舞樓中
第四章,花舞樓中
她轉身便往北街的方向追去,跑了幾步便看到那人正靠在牆角和幾個孩子說笑,手裏還抱着一大包蜜餞,孩子們皆垂涎于他手裏的糖果,他也是大方之人直接給那幾個孩子分了去。其中一個瞧着十分面熟。
她大步走上前,那邊的樂正餘亦擡起頭望着她翩然而至。
“哦?人間何處不相逢啊,竟然又見面了。”
“你買了那個扳指?”她直接發問。
樂正餘亦摸着街頭孩子的頭發:“都回家吧,不要離開爸媽的目光太遠知道嗎?壞人很多的。”
孩子們若林鳥四散而去。
他眉眼彎彎的笑道:“買了啊,你既然知道幹什麽還要問一遍,沒話找話,是想要和我套近乎嗎?”
“你差不多得了。”
“哦……看來我的笑話花影妹妹不是很喜歡,那我下次換一種方式逗你開心。”
她嘆氣,最後靠在他身邊,頗為謙虛的開口:“我們主閣大人說讓我跟着你。我最近在淩月閣沒什麽事情。侯爺,咱們能不能認真辦案啊。”
他有些堂皇的笑了:“你們主閣大人讓你跟着我?”
“嗯。”她悶聲的點頭。
“你看起來好像很不願意的樣子。”他有些委屈的開口:“我這麽不讨人喜歡嗎?真是奇了,女子看到我幾乎就沒有不喜歡的,就連澹臺綠水都對我親切有加,怎麽花影妹妹你這麽不待見我呢?”
“我是兵,你是賊,我對你當然沒有好臉。”
“可是我也沒有做過什麽壞事啊。”他指着自己的鼻尖:“我也不是壞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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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是賊,一輩子都是賊。”
樂正餘亦放聲笑了起來,男兒疏狂盡在其中,他眉眼歡喜的笑道:“這樣啊。那……要是我幫着你破了案子,我是不是就是兵了?”
“案子?如今除了你那個小小的扳指案子,哪裏還有……”
“花影妹妹。”他斷了她的話,指着遠處還依稀可見的人群:“我不是說了嘛,那不是意外。”
她堂皇的看去:“你如何知道?”
“不自然。”
“不自然?哪裏不自然了?”她不解:“這有什麽不對嗎?”
“你見過哪個綢緞莊晚上有人的?活人在那樣的火勢之中,不跑不跳,除了死了沒有別的可能。”
“他可能出了意外暈了過去啊。”
“那人的手腳是被捆綁過的,屍體扭曲程度不自然。”他指着自己的肩頭:“這可不是簡單的案子,這是預謀殺人。”
她盯着他,滿目懷疑。
小侯爺摟過那人的肩頭:“我要是幫着你破了這個案子,你是不是就能有好臉對我了?”他笑的多情魅意:“花影妹妹~”懷中的假玉扳指取了出來,在陽光下輕輕的搖晃起來,通透溫軟:“這個案子少說也要查上一年,咱們這段時間好好相處不好嗎?”
“咱們兩個有什麽好相處的?相處不來就這麽處着,不過一年而已,我忍着你一年就是。”
“哇,你好冷酷啊,真是無情。”
“你是不是盜帥的事情咱們就此翻過,我以後不會再提,你也不要再叫賊過來了,每日都過來……如今淩月閣衆人看我的眼神都怪了許多。”
“哦?”小侯爺笑容嘲弄:“那好吧,我聽你的。”
二人一時無言,百裏花影盯着他腰側的玉扣,是一塊凝露紫玉,瞧着極其名貴的模樣,玉上還雕着雨後新荷瞧着極其嬌豔。
小侯爺見此便笑道:“花影妹妹,你會喝酒嗎?”
“喝酒?”她搖頭:“我不會喝酒。”
“我教你?”
“我娘說過莫要和男人一同喝酒。這樣于女子的名聲不好。”
他挑眉:“你信不過我嗎?要是真是辱了你的名聲,我便明媒正娶八擡大轎的把你擡進我們侯府,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她拂袖而去:“你無心談論正事,我不在你這裏浪費時間了。”
她向前行去,沒有兩步,身旁的冷香便幽幽飄來。
那人嘴角的笑意勝過長陽城中春色帶來的所有豔色,多情魅意:“花再好,也比不得劍嗎?”他悠然發問,又只顧回答:“我倒是覺得二者不可相比哦。硬要相比也是花枝更勝一籌。”
她恍然,依稀記起這是自己初遇樂正餘亦時對着花朵自憐時所訴的話。此人竟然這般銘記。
“你想要說什麽?”她與他停在長街中央,腳下的青石板上苔痕微弱,空氣微濕,春季的第一場雨就要來臨了。
“我想要說什麽呢?”他像是在詢問她,最後收斂了眉眼之間的輕佻拉着她的手腕道:“陪我喝酒吧。南山要成親了,最近無人伴我。”
“你這樣的人還缺人陪嗎?”她并未揶揄,當真是發問:“你這張臉,這樣的性子,随便對某個人一笑,那人就要傾家蕩産的過來尋你吧。”
“我從未讓人陪過。”他腰間的玉笛若蟬翼般通透,手指尖輕輕一挑那玉笛上的紫霞色斑流蘇笛穗便輕巧一動,像極了主人的無意多情:“要不要聽我吹笛子?”
不說其他,樂正餘亦身上的秘密太多,理性為主,她不願靠近這樣危險又美麗的人,可這玉笛的笛聲總叫她魂牽夢萦。
“樂正一曲,魂斷于此。”他自誇道:“你難道不想要知道嗎?”
她微微點頭:“好吧,不過……去我家喝。”
“哎?這麽快就要帶我去見你家人了?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他挑眉輕薄道。
“想什麽呢,我只是不放心你而已。”她負手而問:“酒呢?去哪裏買?”
“花舞樓。”
她眉間火意再起:“那是……青樓!你去那買什麽酒啊!你!你這個人怎麽就沒有一刻正經?”
“你這就外行了,這花舞樓的酒可是整個長陽城最好的,別說我了就連咱們陛下都常常叫南山幫他帶些花酒過去。”
“陛下就是被你們這些人帶壞的!”
樂正餘亦立刻反駁:“真是木頭腦袋,你居然會覺得南鬥那個老狐貍是我們帶壞的。”意識到自己言談過激,他收斂了脾氣微笑起來:“本侯是說陛下沒有你想的那麽純良無害,我們年少第一次去青樓就是那位老兄帶着我們去的。”
“年少?”
“大概八歲左右吧。”
她捂臉:“你還是不要和我說這些深宮秘史了,說了……會影響我以後看待天子的心情。”
“不要故步自封啊,多認識一下真相沒什麽不好的。”
“我對人心和人性沒有想法。”
“你這樣不好。”
“不關你事。”
二人往北街而去,花舞樓前胭脂水粉氣味濃重,她站在不遠處望着門外正在招攬客人的莺莺燕燕,又看了看正在街邊歡笑的貴胄商賈,街角眉眼嫌棄厭惡的婦人,總之環肥燕瘦人間百态。
“瞧你的表情,你不太喜歡這裏?”
“沒有。”她坦然的回答。
“一般女子來此處都會不太歡喜。”樂正餘亦笑道:“說是會有被冒犯的感覺。”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帶我來這裏?”她并未退拒而是随着他接着往前走:“想看我惱羞嗔怒嗎?”
“我是那麽無聊的人嗎?”他接着笑:“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你的玩笑。我帶你來這裏确實是因為這裏的酒好喝,不過其二嘛,我想問問你,你是如何看待青樓這樣的地方的。”
“女子傷心處,可是……也不能說這裏就沒有想要如此雀躍生活的人。”
“什麽意思?”
“我前些年還是子閣的時候随着黃鐘大人辦過一個關于青樓的案子,我原以為青樓裏面都是苦命的女子,大多數都是被家人賣來而後過着苦日子的女子。”她抱臂望着街頭那些歡笑的女子:“可事實并非如此。裏面大多數女子都歡喜,比起一般在家中苦苦熬成黃臉婆的女子,青樓之中的女子大部分都今朝歡喜,不知明日愁的。而且……其中不乏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情女子。”百裏花影蹙眉:“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青樓,但是……青樓中的女子并沒有我們想的那麽可憐。我們覺得她們可憐,不過是因為我們高處假惺惺的同情憐憫罷了。侯爺,你覺得這種高高在上的同情有意思嗎?”
小侯爺輕笑:“沒有意思。”
“是啊,我們不是這樓中的女子,從未了解過她的人生,更未曾與她交談過,只見她身在青樓便同情憐憫,豈不是可笑的很?”百裏花影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又道:“那些家中蒼老的婦人,常常會笑話青樓之中的女子,待到年老色衰便是蝼蟻一般的人了,倒不如說是她們怨妒。青樓女子有風骨并不少。”
“你認識青樓女子?”
“我爹是琴師,如今在前面的宮音坊做琴房教頭。”她甩袖而行:“他時而會和我們說一些關于北街風塵女子的事情。比起那些只會嚼舌根的婦人,我倒是更敬佩這些青樓女子。”
小侯爺頗為贊賞的盯着面前的女子:“我的花影妹妹果然和旁人不同。”
她擡首看了他一眼,最後低下頭去看腳下的石塊。樂正餘亦的雙眸中……有桃花。
花舞樓的徐娘手裏握着一個小小的金算盤,瞧着男子便丢着手絹招呼,半老的面上皆是市井的俗氣,聽說昔年也是京中名花一朵。當真年月唏噓。
瞧着樂正餘亦後也不避諱道:“哦?侯爺來我們這裏居然還自帶着姑娘啊。”
“小心舌頭啊,徐娘。”他皮笑肉不笑,面色帶着幾分陰冷,那方的徐娘立刻跪拜在地,惶恐道:“侯爺恕罪。”
“沒什麽恕罪的,拿兩壇子枇杷酒過來。”他将銀子丢給在地上的徐娘:“你這随口說話的毛病可要改改了。”
樓中一時之間靜默下來,徐娘撿起銀子爬起身取來了兩壇子酒:“侯爺大度,莫要與小人計較。”
百裏花影瞧着他眉眼之間的疏離和冷漠,果然是個毫無慈念之人。任何的笑意都能挂在臉上,可當真遇上了事情,便無情的很。她冷笑,其實……樂正餘亦和她應該是一種人才對。
“行了,你這麽冷着臉,天都快要下雨了。”她将母親平日挂在嘴邊的話這般随意吐露出來,那邊的樂正餘亦緩和了情緒:“你既然開口了,我便不和她們一般計較了。”取了那兩壺酒,小侯爺拉着她的手腕:“走吧,喝酒去。”
正要離去,那邊的徐娘開口道:“侯爺,晚霜已經有半月未曾見您了,您今日既然來了,何不見一見?”
樂正餘亦笑道:“晚霜?是誰?”
徐娘面前恍然而後往後退去:“侯爺莫要說笑了,您上次來還與晚霜共看星月……”
樓上走下一水藍白衣女子,百裏花影的目光落在那人的面上,只見那女子眉眼驚慌,似是戳穿的驚恐。
樂正餘亦望着那方驚慌的女子,驀然一笑,拉着百裏花影的手腕往街巷深處而去。
“那位姑娘說了謊,你為何不戳穿她?”
“你怎麽知道她說了謊?”
“眉眼之間的神色不對,一見你出現那副驚慌的模樣,不像是舊友倒像是被戳穿一般。”
樂正餘亦點頭:“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不好嗎?我看那個姑娘倒像是有什麽難處。借我的名聲一用也不是什麽壞事。”
“難處?”
他提壺而笑:“你好奇?若是好奇咱們回頭去看看?要不問問也好。”
她并未說話,只是微笑。
百裏并非大戶人家,家中院子也并不大,只是夫人将園中收拾的十分精巧,樂正餘亦囑咐了花影莫要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家中大小,只說是先知閣的同僚便好。
她不懂便問:“你為何這麽說?”
“若是告知了身份便會拘謹,我可不希望你父母對我三跪九叩的,我自己看的都累得慌。”
“旁人得了權貴都希望前呼後擁,萬人景仰。你偏不?”
樂正餘亦将玉笛輕巧一轉:“比起綠绮侯我更喜歡亦羽門主這個名號。”
她盯着他最後笑道:“那……樂正餘亦是綠绮侯還是亦羽門主?”
那方的小侯爺眉眼微微一挑,千萬豔色飛旋而過,滿目嬌豔:“那要看花影妹妹怎麽看我了。”
“我怎麽看你?這重要?”
小侯爺笑而不語。
前來開門的是一半老女子與百裏花影有六分相似,夫人的目光落在樂正餘亦的雙眸上,頗為驚豔。
“這位是?”
“同僚,前來家中讨論案情。”
“哦……”夫人笑着眉眼帶着幾分歡喜,似是對女兒的說辭了然,轉身設了茶具請了樂正餘亦進門。
樂正餘亦本就生的俊美偏偏此人還善于利用這外貌。她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娘親被樂正餘亦哄着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枇杷酒,莫名覺得好笑。
待到月升時間,在外琴師歸來,只聞見院中陣陣酒香,枇杷酣甜。
清涼月色下小侯爺拉着百裏花影細談京中趣事,她聽着他口中所言的貴胄笑話,只覺得富貴人家都是一群傻子。
琴師抱着古琴走到園中挽住前來迎接自己的妻子之手,轉頭去瞧那方背對着自己的樂正餘亦,其餘倒是無懼,只是那腰側的玉笛叫他不得不留心。再留心一探,那笛尾上的紫霞色斑流蘇笛穗才叫他認清了來者的身份。
世間玉笛紫穗的男子,不過綠绮侯一個而已。
“爹爹,你回來了。”百裏花影起身向着那方的琴師而去。
琴師頗為惶恐的彎腰道:“不知侯爺大駕而至,望侯爺恕罪。”
“侯爺?”夫人也訝異起來。
樂正餘亦正喝的歡喜,說的也都是些南山平日裏面和他說的笑話,像是誰家的兒子又風流,誰家的商賈又出了亂子,平日裏面待他無好臉色的花影妹妹也展顏一笑,叫他喜不自禁。身後傳來何人歸來的聲音,百裏花影也起身迎去,他悠悠轉身看去,面前的男子雖然半老卻也留有文人樂師的風雅之氣,小侯爺望着自己腰側的玉笛,想來是自己這玉笛和笛穗被音律之人識破,驀然一笑:“無罪可恕。今日本不想以侯爺身份擾了此處的清淨。不料被識破。”他望着那方拘謹起來的人,手中的枇杷酒也所剩不多,口中微甜之意也漸漸消去。涼風過境,原本的歡聲笑語也消失于風中。
天邊兩只孤鳥飛旋而過,影子落了下來,帶走了兩三聲空鳴。
他将酒壺放下:“今日酒意已盡,本侯便告辭了。”他望着百裏花影笑道:“待到山花爛漫時,我再來此處尋妹妹喝酒。”
他轉身向着大門而去,孤身只影步入黑暗中。
百裏花影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幾分寂寥感。身邊的百裏師開口了:“花影,你何時認得這小侯爺的?”
“淩月閣的任務罷了。”
她轉頭去看父親,只見父親眉宇微蹙似是在擔心什麽,她也警惕起來:“爹?怎麽了嗎?他有什麽奇怪的嗎?”
那方百裏師只是嘆然,而後抱臂惋惜道:“沒有攔住他聽一曲,當真是遺憾。”
“……”百裏花影無言以對,僅剩一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