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核桃

結果最後洗完碗反倒是方應理先走的,他助理給他打電話,說上庭的資料出了點問題。他離開後,陳薪還在沙發上緩勁兒,他再次花了一點時間,終于搞明白他的喻哥和方應理并不是只有攤牌這麽簡單,他們兩個确确實實在談戀愛。

還虐狗。

原來Theta不是狗,他才是狗。

他剛剛就跟燈泡似的坐兩人中間,影響到兩位桌下調情了,真他媽不好意思。

任喻從冰箱拿了兩聽啤酒,過去挨着陳薪盤腿坐下,Theta跑過來湊熱鬧。往常是不讓它上沙發的,今天心情好,它又立了耳,就破了戒,任喻把它抱上沙發圈在懷裏揉,一邊咔嚓一聲撅開拉環,一邊用肩頭撞了一下陳薪:“想什麽呢?你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失戀了,喜歡的是我。”

“呸呸呸。”陳薪從任喻手中把啤酒接過來,啜了一口,“我就是……挺擔心你的。”

任喻來了點聆聽的興致,舒服地往後靠了靠:“怎麽說?”

“我一直覺得你吧,挺不容易。”陳薪覺得自己怪矯情,又忍不住不說,只好又灌一口酒,奔湧的氣泡好像把肺腑撞開了,“我知道你自己一個人過也會過得好的,你是挺堅硬的那種人,有自己的想法,喜歡到處跑,闵小玥喜歡看各個地方的風景,你到一個地方就幫我寄一張明信片回來,我那兒攢的都快有一個巴掌高。”

“但我總覺得哪有人不需要親密關系呢,你現在想談戀愛了,我覺得特好。”陳薪頓了頓,手指無意識用了點力,易拉罐的罐身凹下去一點,凝在上面的水霧撞在一起變成下墜的水珠,“但方應理?跟我想象的你會喜歡的類型完全不一樣。”

不待任喻開口,陳薪又着急忙慌地解釋:“倒不是說男人女人的問題哈。闵小玥一直跟我說,人類的感情不分性別。我去年到廣東不是還采訪了一個病床上的同性婚禮,我感動得要死,我真一點歧視都沒有。”

看到陳薪亂七八糟這一通搶白,任喻失笑:“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陳薪舒了口氣:“所以我其實是想說,我覺得你好像更需要一個心軟的,能圍着你轉的人。”

任喻知道陳薪倒不是在置喙他的選擇,這個人純屬就是熱心腸。三年前他幫季風做線人,跟着目标人物去攀岩,結果把手臂給摔骨折了,那時候就他一個人住院,連口粥都恨不能用臉拱着喝,後來陳薪跑來,照顧了他半個月。之後兩個人關系一直就不錯,工作以外更多了點私交。

“好吧。”聽到對方說完了,任喻從柔軟的沙發靠背裏正一正身體,“那我來說說我吧。”

“相比有沒有人照顧,我更怕麻煩。”他看陳薪還是懵着,略作思考解釋道,“就好比我骨折了,你來照顧我,下一次你生病了,需要的話我可以照顧你,或者你想要明信片,沒問題,我買來寄給你就是了,寄到了你會說謝謝,如果我哪次忘了,你也不會覺得怎麽樣,我們有各自的生活。”

“但如果是戀愛,一個圍着我轉的人,他給我買生日禮物,就會希望他每一次紀念日都有禮物,一次不送,或者缺席,他會覺得傷心,因為他全世界就只有我了。我不喜歡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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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說我是挺堅硬的那種人,也不全對。”任喻說,“我覺得我更像……一個核桃。”

“核桃?”陳薪的神情有些匪夷所思。

“對,就是外表是硬的。你如果圍着我轉,你是永遠看不到裏面的,需要有個人強硬地把外殼敲碎,才能看到裏面是軟的、脆的。在這個過程裏,有人會敲破手,外殼會碎得滿手都是,所以很多人讨厭吃核桃,不喜歡麻煩,但方應理就是那個會願意敲核桃的人。”

“這就挺不容易吧。”任喻笑起來,酒勁開始上臉,顴骨那裏熱乎乎的,“說到底,我這個人,喜歡甜的,但不喜歡膩的,喜歡吃肉,又不喜歡肥肉,喜歡人家喜歡我,又不喜歡人家太喜歡我。”

陳薪看到任喻臉上露出他沒見過的表情,很輕盈,很愉悅,像是什麽天大的好事降臨,光是想想就覺得滿意。

“我可能有點神經病。”他說,“而方應理,剛剛好。”

送走陳薪就已經十點多,任喻洗漱完,看對面2幢的燈亮起來,是方應理回來了。

他跑到床頭櫃上把手機拿起來,坐在床上給對方發消息:“這麽晚?”

本來就是想道個晚安,沒想到對方一個視頻電話打過來了。

方應理把手機支在桌子上,又從桌邊走開,去衣櫃邊挂自己的西裝外套,燈開得不多,只有一盞橘黃色的氛圍燈投在他身上,在他面孔的起伏處拉出深邃的陰影。

方應理的聲音有點遙遠:“客戶臨時想提交新證據,處理到現在。”

這幾乎是所有律師最頭疼的情況。除卻要重新理清證據鏈,還需要準備新的上庭材料。

“那不聊了。”任喻看到方應理從衣櫃的方向走回來,襯衫衣扣完全解開,袒露着狹長的一道胸肌和腹肌,從矩形的鏡頭框裏重新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色濃郁,任喻沒覺得多色//情,只覺得這一幕暧昧地恰到好處,帶來一種令人安心的尋常感,“你快去洗澡休息。”

方應理很輕地笑了一聲,聲音裏的疲乏帶來微妙的磁性:“趕我走啊。”

“那我不挂,等你洗澡完,回來再說。”任喻往下躺,滑進空調毯裏。方應理發現手機屏幕裏任喻的臉頰被枕頭擠壓出肉鼓鼓的質感,嘴唇也嘟起一點,他自己卻毫不自知,只露出一副乖乖等待的樣子,有點可愛。

“好。”方應理答應下來正要走,又聽到任喻在電話裏把他喊住了:“方應理,要不你把竊聽器拆了吧。”

任喻有點不好意思,把半邊眼睛都埋在枕頭裏藏着,只留了一點點去偷看手機裏的人:“反正用不上了。我這樣就能看到你。”

方應理笑了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從鏡頭能拍到的範圍裏走開了。

等洗完澡回來,他擦着頭發到手機前一看,任喻不知何時睡着了,鏡頭歪倒沒對準自己,只能通過傾斜的角度看到他眼簾緊閉,眼睫安靜地下垂,手機的薄光映在他臉上,唇角放松地向下捺着,微微露出一條縫,随着呼吸翕動,像只沉在水底的金魚。

這種視角也讓方應理很新奇,大多數時候,他見別人的睡顏是在彼此餍足過後,但現在的任喻不是。這個人就是單純地睡着了,31年,31個365天,他都是這麽睡的,這樣進入幻夢,然後在幻夢裏拔高,在拔高中長成現在的樣子。

這讓方應理再一次确認,他們除去肉體以外已經擁有其他的聯結。

他沒參與過任喻的過去,而在三十歲這一年,這麽好的一個人就直接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光陰鬼斧神工,将他雕刻成美玉,佩戴于他的胸前。

想到這一切,方應理感到此刻比經歷一場性*更為曼妙。

這通視頻電話在維持了00:35:23後斷開。

昨夜剛下過雨,今晚的月色就極漂亮,任喻不知道自己錯過了。更不知道的是,他錯過了方應理去卧室前,通過他早先粘住的竊聽器,對他道的一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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