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郁和坐在床頭,已經洗漱過了,身上穿着絲綢睡衣,深藍色的,襯得他皮膚很白。賀潋仍舊在洗澡,淅淅瀝瀝的水聲透過磨砂的玻璃,傳到卧室裏。

恍惚間,郁和回憶起了三個小時前發生過的事情。

他和賀潋互相交換了戒指,素圈,戒環做了切割,戴在賀潋修長的無名指上,看上去很漂亮。賀潋慷慨地給了他一個吻,蜻蜓點水一般,就像是這個婚禮和賀潋本身,對郁和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

婚禮流程結束以後,郁和主動掙開了賀潋一直握着他的手。賀潋看上去有些驚詫,盯着郁和飄忽不定的視線看了一會,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麽。他先下了臺,郁和跟着他一起下去,到賀家和郁家的長輩那裏敬酒寒暄。

郁和的父親看上去想對他說一些話。但是郁芝在郁以誠的身旁,喊了一聲“爸爸”,郁以誠就沒有再說什麽了,只是皺着眉看郁和,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

郁以誠這個樣子,讓郁和想起了一個星期前,在餐桌上通知他跟賀潋結婚,被他拒絕時候的樣子。

郁和回國以後還是住在郁家莊園,只是不在主樓,而是在東區的一幢小洋樓裏。他從前和母親住在這裏,母親因為精神失常,企圖襲擊郁以誠的妻子趙明菲未果而被趕出郁家以後,郁和就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裏。

郁和有考慮過搬出去住,但也只是考慮過。

母親在療養院居住,價格昂貴。郁和在國外休學一年,幾乎花光了他積累下來的所有錢財。

回國以後,高昂的醫療費用讓郁和沒有辦法離開,于是只能仍舊住在郁家。

郁和從來不和郁家的人一起用餐,他不願意,郁家人也不允許。

唯一兩次,他被通知去主樓用餐,第一次被告知到郁家的公司上班,第二次被郁以誠通知和賀潋結婚。

兩次他都拒絕了,但兩次都沒有成功。

郁和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那點自尊心其實都是玩笑。以前是執拗地堅持不用郁以誠打給他的錢,到最後還是因為休學和母親而動了這筆錢。

現在又因為需要錢,沒有辦法拒絕郁以誠的任何要求。

其實郁和的物欲需求很低,接近于無。可能是因為從小寄人籬下,要靠看別人眼色生活,所以郁和幾乎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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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即便如此,郁和為數不多渴望得到的東西、不想要接受的意願,都沒有能夠如願以償過。可能他就是這麽一個卑微的、深陷名為身不由己的泥淖中的人。

被通知要和賀潋結婚的時候,郁和恍惚了很久。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名字,又覺得郁以誠口中的賀潋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賀潋。

他不願意和不認識的人随便地結婚,因為自己已經被看作是個随便的人了,他不想真的變得随便。

于是他拒絕了郁以誠,然後果不其然看見郁以誠皺起了眉頭。

一旁的郁芝覺得荒唐,她向來心地善良,想勸說郁以誠,但她右手邊一直沉默的趙明菲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警告她,她就不再說了。

郁以誠似乎是想說什麽,但他忍了忍,盡量裝作心平氣和的模樣,沒什麽表情看着郁和,又說:

“家裏養了你這麽久,你不要不知道回報。”

“白蕖當初傷了你阿姨,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不會待在療養院,而是應該在監獄。”

“郁和,你知道嗎?”

郁和垂下了頭,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神,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郁和才回答了郁以誠的問題,他的聲音很冷淡,像是不會為任何事情低頭。

“我知道的。”

“你記得就好。你要去國外念書,我讓你去了,你要休學,我也沒有多講過一句話。”

“郁和,”郁以誠看着他,“做人要知道感恩。”

“賀家和我們合作很久了,賀潋這孩子長得一表人才,能力也強,你跟他結婚......”

“爸爸,”郁和擡起頭,打斷了郁以誠。

郁和不想再聽下去了。

郁以誠多講一句,郁和就越明白,自他錯誤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自由。

“一切您決定就好,不用問我的。”郁和最後這樣講。

婚禮上,郁以誠同在郁家餐桌上一般對郁和感到不滿,又同樣地被郁芝勸說。最後看在賀潋的份上沒有發作。

敬過兩家長輩後,賀潋又帶着郁和一起,去見了其他親戚和朋友。

也許是賀潋在身邊的原因,往常對郁和總是冷嘲熱諷,又或者幹脆視他為空氣的人,并沒有在此刻表現出任何會讓郁和感到不自在的情緒。

郁和得以松了一口氣,在賀潋轉過身看他的時候,露出來一個讨好的笑。

但賀潋沒理會他,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郁和也覺得尴尬,收回了表情後,又轉過身和他人交談。

不知道是不是郁和的錯覺,自他們兩個從臺上走下來以後,賀潋心情就莫名其妙變壞了一些,連帶着他的信息素都讓郁和感到有些不适。

但鑒于賀潋本來就是一直不太愛笑,心情看上去一直沒有特別好的人,所以郁和并沒有多想。

賀潋帶着郁和應酬了很久,到後來郁和有些撐不住了。但是他不能擅自離開,也不能立馬找個凳子坐下來休息,因為那樣都顯得他沒有教養、不禮貌。

他沒有辦法,只好伸手扯了扯賀潋的衣袖,告訴他自己想要先回去。

但賀潋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拒絕同郁和交流,沒有說好還是不好,仍舊跟他的好友交談着。

郁和只好吊着精神,盯着賀潋高大的背影,耐心地等了一會兒。

自從因為生病而休學一年以後,郁和的身體就沒再好過。

他總是覺得冷,心情有時也會莫名其妙變好變壞,久站會讓他覺得心悸,四肢無力。這些都是他年少無知,把自己弄生病以後,再也無法恢複的後遺症。

結婚的這一整晚,郁和總是繃着精神,他覺得力不從心,只想找個地方睡一覺。郁和的膚色很蒼白,顯示出一種連燈光都無法渲染的冷色。他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很不好,是絕對配不上賀潋的那種不好。

想到這裏,郁和就覺得難過,心髒像是被鎖鏈鉗住了,每一次跳動都變得無比艱難。

郁和又扯了扯賀潋的衣袖,等他稍微分了一點注意力給自己後,用更低聲下氣的語氣問他,

“我不太舒服,能不能先回去?”

一旁跟賀潋講話的人也聽見了,朝郁和嗤笑了一聲,看着自己的眼神讓郁和覺得煩躁。

目空一切,又覺得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郁和以前讀書的時候,在一個成績不好但很愛吹噓以及過于自負的同學那裏見過這種眼神。

郁和不是沒有脾氣,只是對于他而言,發脾氣只能逞一時之快,到頭來受罪的總還是他自己。

所以他也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并沒有說什麽來反駁。

賀潋聽見郁和的話以後愣了一下,反手捉住郁和冰涼的手指捏了捏,側過身,看見了郁和過于不健康的臉色。

見賀潋終于理自己,郁和對他露出了一個不算太讨好的笑容,又重複了一遍,

“我能不能先回去。”

賀潋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一點懊惱的神色,但很快恢複正常,他問郁和,

“真的很不舒服嗎?”

“嗯,”郁和向他點頭,怕他不信任自己,又補充道,“有點累。”

“我知道了。”

賀潋轉回身,和朋友講了幾句話。

中途那位對郁和印象不好的朋友似乎想說些什麽來嘲諷郁和,但是被賀潋叫了名字制止住了。

“張敘,”郁和聽見賀潋這樣喊他,“伯母那邊替我問好,我先帶郁和回去了。”

張敘擺了擺手,爽快地答應了賀潋。轉身離開之前,他還是沒忍住朝郁和的方向說了一句話。

郁和奇異地讀懂了張敘的意思,知道他是認為自己在裝可憐,以博取賀潋的同情。但郁和心裏波瀾不驚,并不覺得被誤解的滋味不好受。

因為在他過去的二十四年的人生裏,被誤解才是是常态。

賀潋轉身回來,郁和看見他眉頭皺起,面對自己認真叮囑,讓自己不要在意張敘的話。然後他又擡起手,攬住了郁和,往自己身體靠了靠,說:

“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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