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郁和把賀銀成抱上了二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主樓的構造,只好把賀銀成帶到了二樓的空置客卧。
賀銀成摟着郁和的脖子,柔軟的手臂貼着郁和溫熱的皮膚,不吵不鬧,很安靜。
郁和把她抱進房間,四處環顧,沒有發現可以坐的椅子,于是走到了床前。
賀銀成很自覺地從郁和身上下來,在床尾坐下,兩只小腳撲騰了幾下,撞在木制的床架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她擡起頭,烏黑的眼睛看着郁和,聲音很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郁和對她笑了一下,擡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頭,彎下腰,修長的手指撐着膝蓋,平視她,問,
“你的裙子弄濕了,我給你用吹風機弄幹好嗎?”
郁和回憶賀潋對她的稱呼,想叫她賀銀成,又覺得太生硬,停頓了一下,說,
“好嗎,銀成?”
賀銀成向他點了點頭,又用小貓一樣的細弱的聲音,很有禮貌地對他說,
“麻煩哥哥了。”
“不麻煩的,”郁和笑着又摸了摸賀銀成的腦袋,順着發絲幫她撇開了遮住眼睛的頭發,叮囑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客房有點大,也很空,郁和四處找吹風機花的時間有一些久。
但賀銀成就乖乖地坐在床上,不吵也不鬧,烏溜溜的大眼睛随着郁和的移動而轉動。
偶爾眼神相對時,郁和就對她笑一下,算作是沒什麽作用,也不太必要的安撫。
沒過一會兒,郁和在浴室的木櫃裏找到了吹風機。他順便拿了一些濕巾,先給賀銀成的裙角擦拭處理了一下,然後用吹風機吹幹。
Advertisement
吹風機轟轟烈烈地呼出熱風,聲音有些大和響,在空曠的客房裏被進一步放大。
賀銀成可能是被吓到了,捂着耳朵往郁和懷裏躲。郁和只好把檔位調低了一些,拉着賀銀成坐好,然後更加耐心地吹幹她的裙子。
等到裙子吹幹後,郁和把吹風機放回了原處,又從客房衣櫃裏備着的衣物中拿了一件看上去最便宜和簡單的襯衫,走到浴室裏換好。
再出來的時候,賀銀成已經爬下了床,也不嫌髒和冷,坐在地上玩起了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積木。
郁和靠在浴室門邊,凸出的木邊有點硌人,但郁和不太在意。他沉默地看賀銀成搭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她要不要下樓。
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後,郁和不知為何松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坐下,撐着床架,眼神放空,不自覺注視起賀銀成搭積木。
郁和觀察了一會兒賀銀成的側臉,剛剛忙于處理其他事情沒有注意,但現在才發覺,她的側臉輪廓竟然同賀潋有些相似。
低垂着眼認真觀察積木的樣子,甚至讓郁和有一瞬間的恍惚。
透過她的臉,郁和似乎看到了那個素未謀面的,也可能是郁和幻想之中的幼稚、柔軟的面孔。
不知怎的,郁和處在這個沒有賀潋的寬敞空間裏,兀自回憶起了在頓市與賀潋短暫相處的時光。
在頓市念書時,郁和單方面和賀潋談戀愛的時候,郁和曾經有幻想過,如果和賀潋有一個孩子,那會是什麽樣的。
郁和那個時候希望,要繼承賀潋的外表,但性格就不要随他了,郁和還是喜歡活潑可愛一點的,會跟他和賀潋撒嬌、裝可憐。然後賀潋就會無奈但又沒有辦法,在郁和的催促下去哄一哄。
而後來,郁和想,如果不是時間不對,時機不行,或許他真的會擁有一個長得與賀潋很像的孩子。
郁和那時候就是這樣的喜歡賀潋。
以至于在後來因為賀潋帶來的痛苦而煎熬與掙紮的一年裏,郁和也沒有真正的責怪過他。
而在頓市結交的朋友、同學,以及賀潋自己,都是幾乎毫不費力地就發現了郁和對賀潋毫不掩飾的喜愛。
頓市的朋友就曾經戳着郁和的腦袋,大罵過他,說他是不折不扣的戀愛腦,是白癡和沒出息。
郁和當時也沒有反駁,很好脾氣地笑了,一臉甜蜜地沉浸在賀潋所設的,做得又爛又明顯,只有郁和會掉進去的陷阱裏。
但是現在郁和已經不會了,不會再掉進賀潋的陷阱裏,不會再幻想那個或許可以存在的孩子,也不會再愛上賀潋。
愛上賀潋的代價很大,郁和沒有膽子和勇氣再嘗試一次了。
陷入回憶裏的郁和是甜蜜的、痛苦的,也是容易沉溺的。他努力想要把那些久遠的和一直以來被他刻意藏匿起來的回憶驅逐,但是終歸不得章法。
就像是人們時有的,因為這樣與那樣的原因,不分場合和地點而莫名開始的發呆與愣神。
都是不容易脫離的。
但好在從客房出口傳來的敲門聲,強行把郁和從回憶之中解救了出來。
沒等郁和回應,門房就發出了咔嗒一聲,一位留着齊肩長發,穿着一襲紅裙的女生走了進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材質的地板上,噠噠作響。
郁和擡眼看她,臉上還帶着一點不是太清明的神色。愣了幾秒以後,他才辨認出了來人,是郁明的妹妹郁南苑。
郁南苑與他撞上視線,很是驚詫,飛快地移開了目光,好像郁和是什麽不吉利的、很落魄的東西一樣,仿佛對視一眼就會帶來厄運。
她把郁和當成空氣,推了門也不打算進來,在門口喊賀銀成的名字,要她跟自己下樓。
郁和轉頭去看賀銀成,見她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蹲在地上收拾起了零零散散的積木。
郁南苑靠在門框,抱着手臂,見狀皺了皺眉,又叫了一聲賀銀成的名字,讓她不要收拾,趕緊跟自己下樓。
賀銀成瘦小的身體幾乎被蓬松的裙擺遮完了,聽到郁南苑沒什麽感情又冷硬的話,像是被吓了一下,身體抖了抖。
郁和注意到了,不太高興地皺眉,他起身,走到了賀銀成身邊蹲下,小聲地安慰了她一句沒事,然後跟她一起整理。
有郁和的幫忙,積木很快就被收回了箱子裏。郁和把箱子抱到角落靠着牆放好,走回來向賀銀成伸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他想牽着賀銀成的手,帶她出去,但意外的沒有牽動。郁和低頭跟賀銀成對視了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蹲下來向她敞開了懷抱。
賀銀成很不明顯地笑了一下,是很天真的那種笑,兩只手再度纏上郁和的脖頸。
郁和起身,看了一眼一直靠在門口,滿臉不耐煩的郁南苑,說,
“走吧。”
他看見郁南苑對自己露出了譏諷的表情,鮮豔的嘴唇則吐出了一些比較尖銳、不是那麽好聽的話,
“郁和,怎麽不把你媽媽帶來?”
郁和自覺沒有惹到她,收拾積木的速度也已經很快了,但不知道為什麽郁南苑突然脾氣變得這麽壞。
他怕郁南苑再說出什麽少兒不宜的話,擡手捂住了賀銀成的耳朵,平靜地看向郁南苑,問,
“不下去嗎?”
郁南苑像是聽見了什麽很可笑的笑話一樣,嗤笑了一聲。她看着郁和,忽視他的提問,執着地談論郁和的母親。
“我都忘了,你媽是個神經病。”郁南苑拿手指繞自己的頭發,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然後很沒有誠意地補充,“不好意思。”
郁和還是沒有表情地看着她,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一樣。他聽見懷裏的賀銀成輕輕地叫他哥哥,于是微側過臉,拍了拍賀銀成的背,告訴她沒事。
“不過啊......”
郁南苑神色誠懇,像是真心在為郁和考慮那樣,又給他提出了一些建議:
“你告訴你媽媽,你攀上了賀家的高枝,說不定你媽媽能清醒過來。”
“你這個做兒子的,倒是比她有本事。”
郁和其實聽見類似的、挖苦他的話已經有很多了。大多數的時候,內容要比郁南苑的話更加下流和污穢。郁和曾經會因此感到隐秘的痛苦和憤怒,而如今已經不會了。
但即便是如此,郁南苑講出這些可以預料的話時,郁和還是感到了一些難以言說的憤怒。
也許是因為有一個無辜的孩子在場。
“郁南苑,”郁和冷靜地和她對視,“你發什麽神經?”
“有病就去治,不了解醫生可以問我要。”
郁南苑似乎沒料想到郁和會反駁,一下子愣住,臉上浮現惱怒的神色,氣急敗壞地想說一些不太好聽的、低俗的話。
“——你們在幹什麽?”
另一個聲音阻止了她。
賀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門外,看見兩個人對峙的樣子,眉頭微微皺起。
郁南苑轉身看見他,就完全換了一副面孔,聲音柔柔地叫了聲賀總,又說沒有事情,就是上來帶銀成下去,順便跟表哥敘舊。
郁和看着她袅娜的背影,一瞬間覺得或許剛才那個咄咄逼人的郁南苑其實是自己的幻覺。
賀潋沒有理她,徑直跨進了房間,在郁和面前站定,看着郁和又問了一遍,
“你們在幹什麽?”
郁和擡頭和他對視,突然覺得有一點好笑。賀潋好像真的希望自己跟他告一些狀,然後可以為自己出頭。
但郁和沒有讓賀潋如願,也不想多生事端,于是搖了搖頭,對他說,
“沒有什麽,我們下去吧。”
說完,郁和想繞過賀潋走出去。但過道太窄,郁和又抱着個孩子,他嘗試了一下,最終失敗了。
郁和又看向賀潋,只見他表情有些凝重,看上去很深情、很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然後過了幾分鐘,等到郁和脖子都有一些酸和痛,懷裏的賀銀成也不安分地動了動以後,賀潋才讓開了道。
他不由分說,從郁和手裏接過賀銀成,抓着郁和的手腕把他帶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