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傻子·14
暖閣內,正在同允王下棋的明鏡聽完始末,随口說了句:“楊巍畢竟年輕……”
伺候左右的內監略越發低下了頭,還以為陛下終于要拿這位輕狂無忌的楊大人開刀了。
不想明鏡下一句竟是:“不夠穩重,下個臺階不小心踢了人也不奇怪,他們自己了了就是,不用報到我這兒來。”
“……是。”
打發閑雜人等退下後,允王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還‘不小心’踢到人,你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倒是見長。”
明鏡笑笑,也跟着落下一子:“不然呢,罰他?齊州一帶還需有人替我去一趟,我罰了他,你去?”
允王呵笑一聲:“我說呢,可就算是這樣,你也別總這麽偏着,小心把人縱狂了,收拾起來麻煩。”
明鏡搖頭:“這我倒是不擔心,早半年前他就把暗衛鐵令還我了,說是省得他哪天死了,我還得找人去他那抄家找令牌。”
允王嘴賤了一句:“說的他好像有家似的。”
明鏡突然擡頭看向允王。
明鏡還是和尚的時候,哪怕光着頭都能靠顏吸粉,如今還了俗,蓄了發,一頭青絲雖還不算長,但也足夠用簪子盡數束起,看着竟是比光頭時候還要好看幾分。
哪怕是允王,被這麽一張臉上的眼睛盯着,也有點不自在:“幹嘛?”
明鏡收回視線,沉吟一聲:“你倒是給了我啓發。”
允王又随手亂下了一子:“什麽意思?”
明鏡對一旁的內監道:“把這次選秀的名冊拿來。”
新帝登基也有一年多了,原先衆人都覺得明鏡當過和尚,且先帝留下了不少爛攤子要處理,所以也沒人去管他後宮納妃選後的事情,可等一切都塵埃落定,臣子們當然也就關心起了皇帝的“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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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有老臣上了折子,明鏡也就恢複了後宮選秀,昨天才送來的名冊,倒是正好用上了。
他還說:“我給楊巍指門親事,等成了家,興許就會變得穩重些了。”
可能是同性相斥,允王并不喜歡楊巍,聞言興致缺缺,只說了一句:“人前腳給你闖禍,你後腳就給人挑了個媳婦,還真是心胸寬廣啊。”
明鏡笑笑。
心胸寬廣?那倒未必。
他皇祖父只因忌憚,就能殺了被自己立做太子的兒子,他叔也是成天防備這個防備那個,防到最後燈下黑,被他這個侄子推下皇位取而代之。而他自己,雖有前國師的榮光加身,人人都覺得他是順從民意被推上皇位的,可實際上,他和自己的祖父叔叔區別不大,不過就是吃過苦,擔過仇,知道怎麽僞裝自己,怎麽才能謀取更大的利益。
祖傳的敏感多疑,便是對着曾經協助過自己的人也不例外。
只是他洞察人心,清楚楊巍是最不值得憂慮的人。
楊巍出生鄉野,曾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被人殺害,為了複仇,他跟在楊士則身邊學了一門陰毒詭秘的內功心法。
明鏡曾為了确定楊巍的本事詢問過楊士則,得知這門心法專為天資不足者而創,習得此門心法者,可抵千軍萬馬。
那會兒他手上正缺人,還異想天開地問楊士則,能否讓他手下更多的人學這門心法。
楊士則也是這才告訴他,這門心法雖然不挑資質,可當今世上,能真的學會并活下來的,只有楊巍一個。
只因這門心法練起來比活生生削肉碎骨還要痛苦,絕大多數人還沒學會,就被痛苦折磨的自我了斷了,就算硬生生撐了過來,還是會因為這門心法而逐漸失去理智,成為一個只會殺人的瘋子,最後也多半都是自戕而亡的下場。
楊士則去世後,楊巍輕易鎮壓了那些被楊士則聯絡聚集的舊部,并成為那群殺人怪物的首領,怎麽看都不像是要瘋的樣子。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楊巍這樣,多半會感到恐懼,并對其防備有加。
但明鏡卻看出了楊巍無所顧忌背後的正真含義——能支撐着他熬過痛苦折磨的血海深仇已報,這世間再沒有什麽他所留戀,所牽挂的了。所以他無欲無求,甚至懶得收斂脾性保住自己這條命。
他還用行動給明鏡遞刀,無所謂地表示“要殺快點,別磨磨唧唧”。
可偏偏他越是這樣,明鏡越是想留下他,既然無牽無挂,那就給他找個羁絆。
所以什麽成家以後能穩重點的說辭都是放屁,會不會因此耽誤一個無辜的姑娘他也不在意,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将楊巍這麽一把鋒利又好用的刀,留着。
……
蕭啓明回京那日,身負官職的夏衍和蕭沁的丈夫都要随皇帝一塊迎接。
蕭沁則是特地帶了自家不過八個月大的兒子回了安國侯府,不僅親自去把蕭衍叫人收拾好的院子看了一遍,還把蕭衍挑給虎妞的丫鬟敲打了一番,恩威并施,生怕自己不在會有人欺負虎妞。
雖然這兩年她也不是沒聽說過虎妞的“壯舉”,只是相比懼怕,她更多的是對虎妞的心疼和對自家父親的憤怒。
——哪有親爹把自己女兒當刺客使的!
如今父親妹妹歸來,她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和父親聊聊,再不能讓他繼續這樣使喚虎妞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還要等上一陣的時候,外頭突然騷動起來。
蕭沁蹙眉,帶着丫鬟起身去看,結果才走到屋門口,就被人撲了個滿懷。
“姐姐!”
熟悉的聲音讓蕭沁濕了眼眶,因驚吓要把人推開的舉動也停住了,并用力把人攬進了懷裏:“虎妞……”
期待着見到姐姐的虎妞一進城就直奔侯府,衆目睽睽之下離隊的舉動不知道驚了多少人,可等定睛一看,發現騎馬的是個身着男裝的女子,便都知道那是誰,忍不住噤了聲,連大聲呵止,不許她在城內縱馬都不敢。
還是蕭啓明喊了一聲,才讓虎妞從馬上下來。但這并不意味着虎妞停下了,只見她一個躍身跳上屋頂,踩着青瓦直奔侯府,根本攔都攔不住。
姐妹重逢,蕭沁拉着虎妞好好看了看。
最後一次見面時才剛十七歲的小丫頭如今已經已經徹底長開了,身量雖然沒有多大變化,但是人瘦了,曾經圓圓的臉頰如今有了好看的弧度,五官天真依舊,可卻還是染上了女子才有的韻味。
春盞早在看到虎妞的時候,就讓人去備了衣服熱水還有一桌子好吃的,等兩人敘完舊,虎妞又填飽了肚子,春盞将小少爺交給蕭沁,自己熟練地帶着虎妞去洗澡換衣。
等洗了澡出來,虎妞換上了許久未穿過的裙裝,一蹦一跳跑到蕭沁身邊,卻發現蕭沁懷裏抱着個小孩,居然騰不開手。
虎妞從蕭沁左邊繞到右邊,又從右邊繞到左邊,發現怎麽都沒辦法再挽着蕭沁的手臂,頓時就看蕭沁懷裏的小孩特別煩。
小孩察覺不到虎妞的敵意,還笑着朝虎妞揮了揮自己的小短手。
虎妞兇着一張臉,想着怎麽把這個礙事的小孩給弄開。
可等發現小孩朝着自己松開了的小胖手,手心裏是一顆有些化掉的饴糖,她又微微舒緩了臉色。
她從小孩手中拿走糖,不管小孩突然要哭的表情,自顧自覺得這個礙事的小孩還算有點懂事。
晚些蕭啓明等人回府,一家人坐下吃了頓團圓飯,因為虎妞鬧着不讓蕭沁走,蕭沁便在侯府又多留了一晚。
之後的日子就仿佛回到了兩年前,虎妞侯府軍營兩頭跑,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活動範圍又多了一個蕭沁的婆家。
蕭衍婆家對虎妞原也有些懼怕,可等發現虎妞除了略微呆傻,看着和旁的小姑娘也沒什麽兩樣後,就也變的十分歡迎這位純稚可愛的小丫頭。
就連遇上一年一度的花燈會,他們也記着虎妞,還擔心安國侯與世子忙于政務,沒人帶虎妞出來游玩,于是特地把人接過來,和他們一塊出門。
那天天冷,虎妞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琵琶袖交領短襖,外罩一件绀藍色方領半袖,下着馬面裙,頭上梳着未出閣少女的發式,戴着一堆鈴铛作響的釵環配飾。
大街上熙攘熱鬧,好看的花燈沿着兩側挂了一路。
虎妞乖乖地跟着蕭沁走,直到看見一盞精致漂亮的兔子花燈,想要多看幾眼的她松開了抓着蕭沁衣袖的手。
不過眨眼,人群便把他們沖散了。
虎妞在花燈前呆站了許久,想要過去找蕭沁,又有點舍不得離開兔子花燈。
糾結了好一會兒,就在她終于做出決定,準備先去找蕭沁的時候,有人将兔子花燈拿了下來。
虎妞的視線追着兔子花燈,移到了拿花燈的人身上——那人比虎妞高好多,她要擡起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那人付了花燈的錢,轉頭對上虎妞明顯不開心的表情,頓了頓,自言自語一般說道:“怎麽變的這麽嬌氣?”
虎妞眨了眨眼,雙手無意識地揪着袖口。
那人注意到虎妞的小動作,“啧”了一聲,像是不耐煩一般,直接把兔子花燈上的小木棍塞進了虎妞手裏。
虎妞的記性很奇怪,有些事情她眨眼就能忘掉,可有些事情,她能一直記着,記好幾年都不會忘。
比如眼前這人把東西塞她手裏的動作,就讓虎妞覺得有點熟悉。
楊巍今天本不想出門的,因為節日燈會這種事和他沒有半分錢的關系,之所以會出來,是因為他又犯瘋病了。
白天他都會壓着心底那股恨不得毀掉一切包括自己的瘋狂,可一到晚上,壓制就變得脆弱不堪,等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到了街上。
四周都是人群,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歡慶的笑容。
沒有人知道,他們中間混進了怎樣一個危險的瘋子。
楊巍清醒過來,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沒血,便準備離開。
結果一轉身他就看到了人群裏孤零零一個人的虎妞。
記憶中那個總是安安靜靜木着臉的小傻子變了很多,不僅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好看的首飾,就連那張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豐富起來。
楊巍鬼使神差地過去,拿下了被她用渴望的眼神盯着看的兔子花燈。
但他想的不是把花燈給她,而是想讓她注意到自己,如果這樣也注意不到,沒關系,他可以把花燈弄壞,這樣她一定會看向他。
轉頭對上虎妞的眼睛,楊巍回過神,知道自己剛剛差點又發瘋了。
像是遮掩一般,他随口說了句虎妞變嬌氣了的話,說完便注意到了虎妞揪袖口的小動作,于是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把她喜歡的東西硬塞進了她手裏。
粗糙的手指觸碰到那軟綿的手心,楊巍那顆沉寂到像是死了一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抽回手,楊巍越發覺得自己瘋得厲害。
這麽多年過去,虎妞早就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他在這裏自顧自觸動個什麽勁?
這麽想着,他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可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了虎妞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但不知為何就是穿過了這幾步的喧嚣,清晰地落在了楊巍耳畔,如驚雷炸開——
“小山?”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
今天真的太忙了,你們要打我的話下手輕點嘤(乖乖躺平)
照例評論區紅包致歉,記得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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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愛吃肉的一坨肉和作業,我們還是分手吧兩位小天使的地雷,疲憊的蠢作者沒力氣抱不起你們,沒法舉高高,只能給你們一人一個麽麽了,別嫌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