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嬌小姐·12
楚言能說話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別人, 自己是被寧鳶推下水的。
寧鳶當然不會認,她一口咬定是楚言自己要投湖,而且這次,幾乎所有人——哪怕是寧夫人——都選擇了相信寧鳶。
無他,時機太巧了。
楚言才收到聞奕退回來的香囊,轉頭就掉進了湖裏, 救起來後手裏還正好抓着那個香囊,說不是傷心欲絕投湖自盡都沒人信。
至于楚言為什麽不認, 家裏人都知道她要面子, 就覺得她是沒死成才會故意撒謊。
寧夫人悔恨不已,香玲亦是後怕, 聽大夫說,若是救上來得再晚些,她家姑娘這條命就真的沒了。
一屋子愁雲慘淡, 就連不關事的寧三和丁姨娘也是雙眼通紅,氣得楚言肺疼。
之後大夫說楚言需要靜養, 就把人都給請了出去。
楚言怕她們出去亂說,啞着嗓子叫住了寧夫人:“娘。”
寧夫人連忙折回來,坐到床邊抓着楚言的手:“娘在這,你說。”
楚言看着寧夫人不複端莊的儀容, 緩慢而又認真道:“我真的沒想自盡。”
寧夫人順着她:“嗯, 娘信你。”
楚言:“……”你信個屁。
若不是肺部疼得厲害, 呼吸稍微用力一點都會疼, 楚言早就依着寧茜的脾氣鬧起來了, 現下卻只能委屈自己,小小聲道:“所以今日之事,別讓人說出去好嗎?”
寧夫人以為自家閨女是怕被人笑話,于是哽咽一聲,含着淚道:“好,娘保證,絕不讓此事洩露分毫。”
楚言放心了,寧夫人的手段她還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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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楚言沒想到,寧夫人管住了府中下人,卻沒管住寧三的筆杆子。
寧三在詩會上也結識了一些姑娘,因為寧府近段時日都處在風口浪尖上,幾乎不怎麽與別家來往,沒法出門的寧三就時常和那些小姐妹寫信,其中也有人對寧三陰陽怪氣,說昔日秦王走到哪都不忘給寧家大姑娘捎帶東西,可見其情誼深厚,如今秦王出了事,寧大姑娘卻這般薄情寡義。
寧三本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看到有人“颠倒黑白”如何能忍,她怒氣沖頭,直接把自家大姐姐當時被關起來,後來還投湖自盡的事情給說了。
寧三的文筆意外的不錯,加上她不願讓人覺得這事是楚言的錯,還稍微潤色了一下,加了點細節,比如楚言是怎麽哭嚎着求寧夫人放她出去的,又比如收到秦王殿下退回來的香囊,楚言是怎麽潸然淚下,支開丫鬟跳入湖裏的……
一字一句,仿佛當時她就在現場一般。
這封信一出去,先前還陰陽怪氣的小姐妹頓時就被虐哭了,她先是回信道歉,然後又詢問起了更多的細節,寧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就去信告訴小姐妹,希望小姐妹能替自己保密這件事。
可這世界上最沒有信譽的一句話,大概就是“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因為沒多久,這麽一段凄美的內情便被人私下流傳了開來,只是流傳範圍并不廣,所以這一切楚言都不得而知。
幾天後,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傳來,不僅把楚言給炸得精神恍惚,也讓整個金陵城都跟着抖了三抖——
聞奕并沒有按照原劇情繼續裝癱迎娶寧鳶,而是突然抽風,進宮和皇帝領了軍職,帶兵離開了金陵城。
秦王聞奕根本就沒有半身不遂的消息,瞬間席卷了整個金陵城。
大街小巷茶館酒肆都在傳這件事,也有不少人笑寧家大姑娘短視,白白丢了這麽一個夫婿。
可不同的是,比起曾經的一味嘲笑,這次又多出了別的聲音來——
“我倒覺得那寧大姑娘挺可憐的。”
異樣的聲音一出來,立刻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好奇問下去,就問出了寧家大姑娘早先投湖自盡的消息來。
因為不是原版,說法上又被篡改了不少,但主旨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編造出了一段相愛之人陰差陽錯有緣無分的凄美愛情故事。
有落榜的書生以此為原型,寫了一出戲,名叫《陰陽錯》,只是戲裏的結局還要凄慘些,那就是投河的姑娘沒能救回來,被悔婚的男子最後雖知道了真相,可也永遠失去了心愛之人,有情人自此陰陽兩隔,直教人肝腸寸斷。
楚言原先還在為劇情的突然變化感到驚恐,轉頭發現自己被誤會投河自盡的事情居然傳得到處都是,反而有點慶幸,因為聞奕離開金陵城的時間太趕巧,所以他并不知道這段見鬼的“內情”,等到他回來,這段故事也早就沒有熱度被人遺忘了,應該傳不到他的耳朵裏。
當然,楚言不打算再寄希望于渺茫的概率。
她一邊籌劃着養好身體之後就出門嗨,給人留下她根本就不“傷心欲絕”的印象,一邊讓系統自查,确定目前為止還不算偏離人物劇情線,終于松下半口氣。
剩下半口氣恐怕是要一直懸着,直到寧鳶嫁入秦王府了,唯一值得高興的是,聞奕的好感值從她完成了【替換庚帖】的劇情點後,就跟跳崖一樣掉到了最低點,至今都沒起來過。
還帶着燥熱的夏末時節,終于能下床的楚言坐在院子裏的那棵大樹下,身上的衣服看起來有些厚,卻不見出汗。
楚言沒有天命之子的氣運加身,被人從水裏救起來後,雖然當天就醒了,但又開始發熱咳嗽,病了兩個多月才好,且還落下了不好治愈的病根,變得畏寒怕冷,手腳終日都是涼的,
楚言面前的石桌上放了許多請帖信件,這些都是香玲拿來哄她開心的,可楚言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因為這些曾經疏離她的人再次和她聯系,就是因為聽信了外頭關于她投河自盡的傳言,不僅沒有嘲笑她,還想參與到這場令人心碎的愛情故事裏,帶着她這個女主角走出陰霾。
楚言倒是想要辯解,可偏偏這些人都怕不小心碰了她的傷口,所以絲毫不提秦王府的事情,弄得她根本無從開口。
前幾日衛家姑娘過來看她也是如此,她不肯再忍,便惡言惡語,直接就說對方是被外頭的謠傳騙了才會來可憐自己,并直言那只是謠傳,自己根本就沒有投河自盡。
誰知衛家兩位姑娘非但不生氣,還反過來附和她,說外頭的傳言根本沒人信,讓她放寬了心好好養病。
顯然就是在哄她。
所以楚言放棄辯解了,她決定用事實來說話,明天開始她就出門玩,玩上小半年,看看誰還能昧着良心說她錯失所愛,悲痛欲絕!
就在楚言挑選請帖的同時,那位給楚言看病的大夫以出門采買藥物為借口,搭乘馬車到了一處藥鋪。
進入藥鋪後,大夫直接從藥鋪後門出來,上了一輛早已等候多時的馬車,前往皇宮。
這位大夫,便是當初被長公主送到寧府的那位“庸醫”。
只是沒人知道,這位庸醫本是皇帝請來給明陽長公主治病的,治的還是明陽長公主曾經女扮男裝從軍打仗那會兒留下的各種傷病,這些傷病無法根治,又無時無刻不在隐隐作痛,為此大夫曾經研究出了一個方子,可讓那些傷痛不再複發,可代價就是明陽長公主的身體也會變得比一般人更加綿軟無力,別說行軍打仗,便是日常生活,都要有人一直伺候。
明陽當然不願用那方子,她繼續假扮成男人,痛并快樂地做着在這個時代裏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情——直到太後去世。
太後作為一個思想傳統的女性,非常反對明陽的肆意妄為,可明陽向來不以為意,直到太後去世,臨終前逼着明陽發誓,絕不再去做那些荒唐事,自此她才用上了那藥,将自己困在這座金陵城內,寂寞了就找些年輕人來半居,辦個詩會雅集什麽的打發時間。
可不知道為什麽,今年初春,明陽長公主突然就把大夫送去了寧府,還斷了湯藥。
常年累月喝着的湯藥突然斷掉,引起的不良反應可不是一星半點,大夫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入宮,給明陽長公主診脈。
今日也是如此,大夫專心切脈,确定明陽長公主的身體已經在這漫長的半年時間裏恢複到了原來的水平,便到一旁寫下脈案,準備離開。
與此期間,他還聽到了明陽長公主同皇帝之間的争執。
明陽長公主對皇帝說:“把聞奕叫回來,臨東那邊我去。”
“才好便要上天,你真當自己是神仙啊?”皇帝一點不客氣。
“這可不怪我。”天生神力的明陽随意拍了拍椅子扶手,曾經連只蚊子都拍不死的手掌,幾下就把椅子扶手給拍出了裂痕:“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能好端端把一對有情人拆散到如此境地嗎?趕緊把聞奕叫回來,先把終身大事解決了再說。”
皇帝涼涼道:“你是真操心他的婚事,還是迫不及待想要出門殺人?且那寧府大姑娘的事不過是市井傳聞,還是在證明了聞奕雙腿無恙後才傳出來的,你怎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朕禦賜的婚約又不是兒戲,他寧府難道還想由着自己的喜好換來換去?”
明陽其實也不怎麽信那些傳聞,都說楚言當時是被關了起來,那之後呢?
之後若還是被關着的,為何能在花園裏投湖?若沒有被關起來,又為何不去找聞奕解釋?
皇帝和長公主的視角比較偏向聞奕,有關聞奕的反應,知道的也比別人更多一些。
聞奕雖在最開始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但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在等,等着楚言來找他,或是給他送來書信,哪怕是只言片語,哪怕是毫無根據用來搪塞的敷衍之詞,他都願意去信,可是沒有,他什麽都沒有等到。
他也是因為不甘心才會退回香囊,然後繼續裝成半身癱瘓的樣子,期盼能等來回應。
可煎熬的等待後,還是什麽都沒有。
聞奕當時曾想過不演了,他要去見楚言,親自向楚言問清楚,可又有些迷茫——
問過之後呢?
如果自己完好無缺地出現在楚言面前,楚言才說想嫁給自己,這樣的話,自己會信嗎?
聞奕混亂不已,所以才會逃似的離開金陵城。
明陽此刻提及傳言,也不過是因為天下太平,除了臨東再無別處有戰可打,才會想找個借口把聞奕弄回來,好讓自己頂上。
因此她也不直接回答皇帝,而是去問一旁還在寫脈案的大夫:“趙大夫近日不一直都住在寧府嗎?有關寧府的傳言,可是真的?”
她給趙大夫使了個眼色,想讓趙大夫說得含混點,方便她把聞奕弄回來。
誰知趙大夫停下筆,向長公主行禮道:“回長公主殿下,寧大姑娘确實投湖了。”
此言一出,皇帝和長公主都有些意外,皇帝更是直接道:“什麽時候?當真是因聞奕而尋了短見?”
“七月十七,秦王殿下讓人将香囊送回寧府那日。草民替寧大姑娘救治施針的時候,還看到她手上拽着個濕透的香囊,可寧大姑娘醒來後并不承認自己是要投河自盡,先說自己是被人推進湖裏,後又說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
楚言之所以反口,是怕別人信了自己,讓寧鳶頂上殺人的名頭,那劇情就真的毀了。卻不想自己這般反口,只會讓人覺得她是在撒謊,并自覺得出一個公式——寧大姑娘并沒有嫌棄秦王,不然也不會在秦王還被誤以為是個癱子的時候,就因一個被退回來的香囊而想不開自尋短見。
死都不怕了,還怕嫁給一個身份尊貴的癱子嗎?
趙大夫說完,皇帝與明陽長公主一同沉默了。
片刻後,皇帝試圖挑出疑點:“那為何,她不去找聞奕解釋?”
過來人明陽忍不住自我代入了一下:“據說是寧夫人一意孤行要換庚帖,她莫不是怕傷了自己娘親的心?”
就像曾經的她一樣,嘴上說是要為所欲為一輩子,可最後還是答應了太後,做個金尊玉貴的廢物。
明陽轉頭對皇帝道:“我就說你那是馊主意。”
皇帝無言辯駁,只能遷怒到趙大夫頭上:“你怎麽不早說!”
趙大夫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淡定模樣:“寧府後院之事,若非長公主殿下主動問起,草民怎好随意亂傳。”
說得還挺有道理。
只是這陰差陽錯錯得太要命了,皇帝本想立馬給聞奕去信,明陽也趁機撺掇着讓皇帝用聖旨把聞奕召回來,由她去臨東接手。
可沒想到的是,并州臨海一帶突然出現大批海盜,搶劫貨船不說,還開始擄掠臨海的城鎮。還有西南那邊也出現了動亂,兩頭都需要兵馬以及帶兵的将領增援,明陽頓時就放棄了臨東,領了大軍發兵西南,并州一帶則點了幾位擅水的将領,前去剿匪。
正是用人之際,男女之情怎可同家國大事相比,原本寫好要送去臨東的信,也被皇帝默默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