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家

在國外雖說只是游學,八周時間裏課程卻也是排得滿滿當當的,周一上到周五沒有一天休息,除了聽說讀寫還得去酒會見世面、聽講座、參觀景點,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

畢竟幾千美金花了出去,總得讓它物有所值。梁予辰想争取讓自己兩個月學出四個月的效果,況且國外一流大學的藏書館本身就是個巨大的英文原版書庫,每一本在國內買都是天價,借書又費時耗力,不一定要排隊多久。

因此他算得上日日早出晚歸。

他們所在的片區不算太平,晚上人也少。來的第一天帶隊老師就囑咐過,沒事盡量不要在附近溜達,這裏持槍的人不在少數,對中國學生的印象又還停留在人傻錢多的階段,最近出過幾起事。

話雖這樣說,梁予辰一直沒有真的上心。怎麽也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他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麽危險,況且他又是第一次出國,對危險兩個字沒有切實的概念。

沒想到,一個月不到危險就找上了門。

周一晚上圖書館閉館遲,他也學晚了些。從學校最偏僻的西門出去回公寓最近,他一向走那兒。

路燈從他第一天到這兒時就是壞的。

剛一踏出學校大門,他就在郵筒旁邊被一樣東西抵住了背。

“freeze”

壓迫猝近。身後的人高他半個頭,左手嵌住他的腰,低聲命令他不要動。

梁予辰腦中響起警報,雙手舉至身側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反抗,餘光瞥見短柄刀的刀屁股,絕境之中第一反應竟是暗暗松了口氣。

總比槍好。

那握刀的手背皮膚深黑,大張的虎口逼進雪白刀刃,刃尖将外套紮出一個漏鬥型。一只手探進他上衣口袋找錢,一無所獲,刀口又調轉方向對準他後腰。

此刻梁予辰全身上下就屬護照最值錢,換作在國內其實尚能放心,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國外卻反而壞事。對方既然選定了黃皮膚的人,就是看中了外國人身上多半有現鈔。

拿不到錢,他擔心對方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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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上下口袋全翻了個遍,背後的人從喉嚨最深處擠出句髒話,繼而粗魯扯開他的雙肩背。先是翻出錢包,掏走僅有的幾十美金後又取出電腦,用電腦狠砸他的背:“takeyouroneyout”

物件不好出手,這類人只愛財。

梁予辰舉着雙手慢慢轉身,與魁梧黑人壯漢對視,故作英文不流利:“nocash”他擔心說得更多,對方會壓着他去取錢。

說完後他微擡下巴,示意對方拿走電腦。

大放兇光的雙眼露着大片眼白,那人在他渾身上下來回打量,像是在找手表項鏈一類的東西,看得人渾身發毛。尋遍全身後嘴中仍低罵不止,倒提背包用力甩動。

梁予辰一邊留心身邊環境,一邊防着對方忽然下手。

忽然,只聽叮零一聲,有什麽東西從包裏掉到地磚縫間,月光下微泛銀輝。

搶匪沒注意。耐心耗盡仍舊一無所獲後他将包往地上洩憤似的一扔,擡手便要一刀狠狠紮下去。可梁予辰卻聽見了那道微弱響聲,目光立時追到地縫去,心急之下忘了恐懼,第一念頭是把東西找回來。

就在起刀的那一刻他豁出命去撿,一個錯身居然堪堪避過這一刀,耳邊勁風劃過!

“fuck!”黑人大吼一聲,一擊不中立刻又揚刀襲來。

電光石火之間梁予辰右手揪住灌木往草叢裏一翻,左手緊握上一秒從地上搶回的東西——

那枚紅線戒指。

生母的遺物,他随身放在背包內袋的。

沒等他喘過半口氣尖刀便向草叢中亂揮亂刺,黑暗中只聽見空氣中樹枝的斷裂聲!

刺啦——!

刀刃突然劃中左臂,梁予辰疼得悶哼一聲,一邊高聲呼救一邊往草叢深處躲避。

極度的危險中他心髒瘋狂律動,左手卻半刻也不敢松。

無論怎麽樣,戒指不能丢。

進退間背已經抵住了紅磚圍牆,眼見避無可避之時,遠外忽然晃來兩束手電筒強光,幾聲英文的大吼如救星降臨打破恐懼與寂靜,身穿筒靴與防彈背心的當地警察舉着槍跑過來,腳步聲愈來愈近。歹徒刀懸半空卻不得不停住,兇煞一收,調轉方向狂奔而去。

梁予辰渾身力氣一洩,整個人向後跌坐在草叢中,左臂不住顫抖。

算他命大,遇見兩位巡邏的夜警。其中一位叫喊着追兇而去,另一位從草叢裏扶起他,走到亮處才發現他左臂已鮮血淋漓。

戒指被他握在掌心,紅繩上卻沾了血。

坐警車去醫院接受簡單包紮又做了筆錄,淩晨梁予辰才帶着傷回到公寓,一路上把值夜班的公寓管理員跟零星幾個同學都吓了一跳,來回解釋了數次。

一進門,宿舍還亮着燈,室友從床上噌的跳下來:“你終于回來了,聽老師說你遇上搶劫的了?怎麽樣沒事吧。”

做筆錄時警察聽聞他是來短期交流的中國留學生,很負責地打給了帶隊老師交待情況,老師又打給他室友,叫他注意梁予辰的身體狀況,弄得室友睡也不敢睡,直挺挺等到現在。

梁予辰将挂在右肩上的包抖到床上,微擡左臂,換鞋時答得平淡:“有驚無險,挂了點兒彩。”

劃破的袖管高高挽起,裏三層外三層的透着殷紅,就連胸前的襯衫都遍布掙紮時甩出的血點子,看得室友眉心直跳。

“這還叫無險?!咱倆對無險的理解是不是有什麽不一樣啊。”

“沒什麽大事,”梁予辰稍顯困難地解開襯衫扣,在室友的幫助下艱難脫下,又拿了件幹淨衣服單手換上,“縫過針打過破傷風,養幾天就好,只是看着挺唬人。”

今天那人手裏拿的如果不是刀而是槍,只怕他已一命嗚呼。

室友很講義氣,跑到公寓管理員那裏借來保鮮膜,小心裹好傷處,讓他洗澡的時候不沾上水,還要扶他進浴室,他沒讓。

同在異國他鄉,他怕影響室友的情緒,所以刻意表現得無事。

折騰許久後總算熄燈,霎時寂靜。

梁予辰獨自躺在床上,一時之間睡不着,聽着隔壁床慢慢響起輕淺的鼾聲。

說是有驚無險,真到了一切塵埃落定時想起來才覺得後怕。倘若刀刃稍偏,倘若歹徒第一下動作快一秒,倘若戒指沒掉到地上,或許他就沒有辦法完好地躺在這裏。

性命交待在一個陌生的地界,想想覺得凄涼,也會給國內的家人平添許多麻煩。

幸好又一次走運。

他伸出手,從桌上摸到那枚沾了血的戒指,套在食指上慢慢轉圈。

媽,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是不是真有在天之靈。

愛他的人即使到了天上也還在保佑着他,他不覺得害怕,只覺得窩心。

從小到大媽媽兩個字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兩張發黃的相片。他不知道小的時候媽媽有沒有抱着他唱過搖籃曲,有沒有給他蒸過汽水丸子,有沒有說過他皺巴巴的長得難看,也不知道走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他叫一聲媽。

媽,往後你多顯幾次靈,別怕吓着我。

心裏跟他媽說着話,傷口似乎也沒那麽疼了。梁予辰倚坐床頭,輕輕活動了一下左臂,動作小心沒扯到傷口。

這個有驚無險的夜晚令他格外惜命,畢竟他如今過得不錯。

以前他除了爸爸一無所有,現在他有生母的在天之靈,有了一個家,有了将他視如已出的後媽,還有個愛撚酸喝醋的弟弟。

想到紀潼,他臉上慢慢浮現笑意。

現在國內時間是下午,不知道紀潼在幹什麽,是不是又跑出去瘋,整天整天不歸家。他按捺不住,拿手機發了條消息。

“在做什麽”

沒想到回複很快到來:“在圖書館看書啊。”

窗外有開完派對才回來的留學生成群結隊經過,腳步聲一陣嘈雜。這所公寓明文規定不準半夜吵鬧,因此大家開派對都是在外國學生的家裏,至晚方歸。

沒有家長管的時候容易玩得心野。

梁予辰右手撐床,身體坐得更直,遠隔萬裏跟心最野的那位平城猴崽子開玩笑:“不好意思發錯人了,我找的是紀潼。”

紀潼反應了半晌才回:“你居然不相信我!!!”

三個感嘆號,梁予辰看着發笑。

接着又收到一張照片。畫面裏六人一個大桌,紀潼似乎坐在最靠右一角,人人面前都是一摞書、一臺筆記本電腦,學習氣氛頗濃。

“這下你總信了吧?”

梁予辰回:“算你聽話。”

“你怎麽沒睡覺?”

“失眠。”

“好好的為什麽失眠?”

他幾乎能想象紀潼趴在桌上雙手握着手機的模樣,心中思念泛濫,回了兩個字。

“想家。”

出來一個月,的确想家,尤其是在這個險些被人搶劫的晚上。家裏的床比別處的都軟,家裏的飯比別處的都香,家裏的人比別處的都叫他挂念。

對現在的他而言,親情與愛情幾乎重疊,密不可分,骨與肉一樣長在一起,無法剝離也沒有必要剝離。

許久許久沒有回音,他以為紀潼幹別的去了,便放下手機閉目養神,聽着窗外的喧鬧漸行漸遠。

誰知過了一會兒,消息又再次傳來。

“哥,你沒什麽事吧?有事一定要打給我,我來樓道了,可以說話。”

紀潼知道,梁予辰外表謙和但性格剛強,從他嘴裏說出想家二字,聽來令人不安,因此幹脆從圖書館出來了,方便兩人通話。

房裏空着暗着,只有室友勻長的呼吸聲。梁予辰看着屏幕,良久靜默。

“沒事,好好看書,我先睡了。”

紀潼發了個小熊翻身的表情:“那好吧,不打就不打,再睡不着小心掉頭發。”

梁予辰真想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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