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薔薇花園

吸血鬼站在原地, 沒有誰敢去看他的表情。

四周安靜得連空氣都靜止了, 人們大氣都不敢喘, 唯恐惹到這只正在壓抑情緒的吸血鬼。

是的, 壓抑,只要不是蠢貨,誰都能感覺到他在竭力壓抑着什麽, 好似将要沖破冰層的暗流。

沒有人想成為這股暗流的受害者。

過了片刻,路德維希離開房間, 膽大的人擡起頭,看了一眼他離開的背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總覺得有一瞬間, 這只吸血鬼看起來好像被主人抛棄的寵物。

他搖了搖頭,把這種和可憐有關的聯想搖出腦袋。

強大到能以一己之力毀壞整座城市的吸血鬼怎麽會可憐呢, 還是他看錯了吧。

沒有薔薇的遮擋,城市得以完完整整地出現在外人面前。

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牽動無數人的心神,網絡上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相關的推測和評論, 沒有誰能夠真的猜到災難的起因, 而知道真相的,又統統對此閉口不提。

自災難發生以後,時刻守候在城市附近的衆多媒體和警察在第一時間內發現薔薇的消散,他們用鏡頭記錄下這一幕,而後争先恐後地踏進這座被摧殘的城市。

媒體需要第一手資料,警察也要去确認法官和一衆官員安然無恙。

薔薇沒有退去之前,人們對城市的情況有許多猜想, 得到最多認同的,就是城市已經淪陷、災難帶走了這座城市所有人的生命。

但事實和猜想不太一樣,傷亡的人數和整座城市的人口比起來,似乎不值一提。

災難來去匆匆,人類實在無法判斷它的起因和結果,只能把這一切歸到無所不能的上帝頭上。

路德維希并不知道,自己同時成為了恐怖的魔鬼和震怒的上帝,在人類讨論得慷慨激昂的時刻,他正在瑪利亞教堂裏,把楚辭留給他的紅色千紙鶴放進抽屜。

這個抽屜只有他才能打開,裏面只裝着楚辭送給他的千紙鶴。

十幾只顏色各異的千紙鶴依偎在一起,像五彩斑斓的畫。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楚辭說過的話又在他耳邊回響,路德維希閉上眼,心想,騙子。

這個人從出現到一言一行全都是美妙的謊言,他明知如此,依然控制不住地沉溺其中,像是心甘情願鑽進獵網的動物,可他依然抛棄他了。

他不會再信他了。他要去找他。

災後重建是一項浩大而又繁瑣的工程,那些植物沒怎麽損壞住宅樓,卻毀壞了所有道路,之前,法官還不太明白其中的原因,現在他知道了,這是因為那只吸血鬼在循着每一條道路找人。

這場災難的起因未免過于荒誕,可他也只能接受。

[他開始找你了。]

[他想怎麽找我,每個地方都瘋一次嗎。]

三天以後,飛機幾經周轉,終于降落在東方一座城市。

楚辭戴着巨大的幾乎能擋住整張臉的墨鏡,快速離開機場。

托了小吸血鬼的福,他被法官重額懸賞,全球搜查,金額高到首富見了也能心動的地步,為此,系統踴躍表示自己可以幫忙改變他的容貌,但很可惜,楚辭不願意。

系統只好辛辛苦苦地篡改每個見過他的人對他的面部記憶,在飛機上還好,沒有多少人,一落地,遍地都是人影,為了讓它不那麽辛苦,楚辭主動戴上了墨鏡。

這個世界和他之前所在的世界沒什麽聯系,但又非常相似,像是直接複制粘貼一般,即使楚辭也是真正第一次踏上這片東方的土地,他也沒有什麽陌生感。

人來人往,被改了記憶的人們不會去注意他,反而讓他有一點新奇。

他生來優越,最習慣的就是被矚目、被迷戀、被信仰,當一個普通人是什麽感覺,他倒是真的不知道。

[我能不戴墨鏡嗎?]

[!]系統嚴詞拒絕:[除非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楚辭無辜地說道:[我只是随口問問,幹嘛這麽兇。]

[我沒有兇——]系統忍不住反思,它真的有兇了自己的宿主嗎?

但它話沒說完,就聽見楚辭繼續道:[你也沒有屍體啊,我怎麽踏。]

[……]

無論如何,一個不被人注意的普通路人楚辭心情愉快地在外面轉了一圈,吃過晚餐,又愉快地回到酒店。

落地的剎那,系統已經給他定好了房間,最高層的位置,可以俯瞰大半座城市的風景。

沒有外人在,楚辭摘下墨鏡扔到一邊,懶洋洋地進了浴室。

蒸騰起的水霧熏得他昏昏欲睡,他也真的睡着了。

雖然沒有因為懸賞被各路人馬圍追堵截,但坐飛機也很累的。

更确切地說,是和那只吸血鬼的情緒互相拉扯,才是他會如此疲憊的原因。

系統安靜地維持着熱水的溫度,待楚辭睡熟以後,它才把他移回床上。

沒有,沒有,沒有。

哪裏都沒感覺到楚辭的存在。

路德維希的眼睛自從變成暗沉的血色以後,就再也沒變回去過。

每經過一座城市,他都會停留片刻,在城市裏搜索楚辭的氣息,可他沒在任何一個地方感覺到。

希望不斷落空的感覺,讓他的心髒也變得越來越空,空得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淵,石頭掉下去都聽不到回聲。

這已經是西方最後一座城市了。

路德維希平靜地眨了一下眼睛,算了算楚辭離開的時間。

其實根本不需要算,一串數字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裏,十五天,三百六十個小時。

十五天,你應該玩夠了吧?

路德維希看向遙遠的海洋另一端。

既然西方找不到你的存在,那就去東方好了。

[你被盯上了。]

[啊?]

[有人想要搶劫,]系統微妙地頓了頓:[劫財。]

楚辭輕輕笑了一聲:[你好記仇啊。]

系統終于将回一軍,很快樂,不準備接下他這句話。

他篡改了所有人對楚辭的記憶,因此,在外人眼裏,楚辭看起來就是一個面目普通身材羸弱又偏偏很有錢的人,這樣的形象,被歹徒視為搶劫目标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楚辭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商業圈裏太過熱鬧,情侶想要接吻都找不到一個隐蔽的空間,更不要說上演一場精心策劃驚心動魄的綁架,三流的小偷偷偷錢包倒是可以。

他随意往外走,離開繁華的地帶:[有點無聊,讓我來會會這個搶劫犯好了。]

往外走時,楚辭感覺到了某種歇斯底裏的狂熱視線。

[算了,]他說着,又重新往回走:[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走遠了會碰到點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的直覺一直很靈,他才不會為一個神神經經的搶劫犯違背自己的直覺。

他混進熱鬧的人群,在商場閑逛了一下午。天知道他是怎麽應付那些似乎永遠都應付不完的推銷員的,她們過于熱切的語氣總讓他覺得,自己在她們眼裏似乎又是新的形象,類似于行走的ATM機什麽的。

還是個沒有密碼的ATM機。

又一次拒絕嬰兒奶粉推銷以後,楚辭疑惑地問:[我看起來很像出來給小寶寶買奶粉的爸爸嗎?]

系統:[或許吧,誰知道呢。]

大概是他在商場的時間太久了,一直盯着他的歹徒終于有些不耐,故意從他面前經過,重重把他撞倒在地。

“你沒事吧?”歹徒的臉倒是很憨厚老實,挂滿了情真意切的擔憂:“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要不然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他撞上來的時候,用的力道和角度都是經過嚴密計算的,足以讓眼前這個脆弱的有錢人摔得頭暈眼花。

楚辭推開他伸過來的手,輕輕松松地站起來:“不用。”

“怎麽能不用呢,”歹徒有些心急,說話的語速也快了起來:“我看你真的摔得挺厲害的,胳膊都摔紫了,我還是帶你去看看吧,免得有什麽後顧之憂。”

楚辭又一次推開他:“真的不用,我挺好的,你不需要這麽客氣。”

這場微小的鬧劇本來吸引不到任何關注,卻因為他們倆的對話有所改變。

有人也誠懇地勸道:“叔叔,您還是跟着這小夥子去醫院看看吧,不然真有什麽萬一就糟了,對不對?”

楚辭看了過來勸解的人一眼,陽光燦爛的年輕人,看起來大概有二十多歲。

叔叔?

他明白之前那麽多推銷員是怎麽回事了。

“好吧。”這一次楚辭沒再拒絕,他笑起來,勸解的年輕人一下子臉紅了。

有點奇怪,年輕人想,這樣的年紀,聲音怎麽能……怎麽能這麽好聽。

從商場出來,歹徒本以為這回可以成功搶劫了,正要興高采烈地把他引到一條沒什麽人會走的偏僻小路上,然而只是一個眨眼間,走在他身旁的人就消失了。

歹徒:“???”

草,大白天見鬼啊!

他驚慌失措地看向四周,可是不管怎麽找,都再找不到剛剛那個有錢人的身影。

不會是真見鬼了吧……想起撞到他時不小心碰到的冰冷的手臂,歹徒忽然打了個寒戰。

不光是他沒反應過來,楚辭自己也沒反應過來。

不過只一秒,他就反應過來了。

感覺到身後的人身上熟悉的溫度,楚辭掙紮了一下:“不要……抱得這麽緊……路德維希……”

他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吸血鬼沒有聽,甚至抱得更用力,恨不得把他整個人捏碎的力度。

他抱着楚辭,閃進一條爬滿藤蔓的小道,然後俯身,在楚辭耳邊輕聲說道:“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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