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師兄(三)
044 大師兄(三)
薄子硯的傷勢一日日好起來,有大開金手指的師妹,又有鑄劍宗的良藥,大半個月過去,他便又是那個豐神俊秀,儀姿朗朗的大師兄。
這日,白小小給他塗上了最後一次藥,卻迎來了諸葛蝶兒和司馬恒道,事實上,在白小小回到鑄劍宗不久,諸葛海穆就帶着夫人林氏,女兒女婿還有一衆弟子前往鹿壑山給天城派掌門蔡世浩送禮賀生辰,昨日才回到鑄劍宗。
諸葛蝶兒一進屋就見到坐在床邊拉着薄子硯手的白小小,不由腳步頓了頓,“九師姐,你回來了?”而且還跟大師兄這樣親密,她有一點點的覺得怪異,畢竟一直以來,能夠這麽靠近大師兄的人只有她呢,不過,她又覺得,大師兄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她這樣小也都有了七師兄,他們很幸福呢。
白小小朝她點點頭,“回來有段時間了。還沒恭喜你和七師兄呢,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諸葛蝶兒有些羞澀地謝過了,司馬恒道也點點頭,“承你貴言。”他看着床上躺着的薄子硯,眼中又帶上了得意,他向來不喜歡這個大師兄,宗門裏哪個不說他好,樣樣都壓着他冒起頭來,可是現在,師父看重他,小師妹又嫁與他為妻,他的武功又大進一步,相反這個大師兄呢,卻是失意寥落。
“大師兄身體可好些了?”諸葛蝶兒上前幾步在薄子硯床邊輕聲問。
白小小看到薄子硯眼中那明顯的情意還有化不開的複雜,原就握着他的手順勢捏了捏,轉而笑眯眯地跟諸葛蝶兒說:“恢複得很不錯,再過幾天就全好了,只不過被我壓着才還躺在床上,勞小師妹你擔憂了。”
諸葛蝶兒看他們兩人這樣,又聽白小小這樣說,心裏雖然還是小小怪異了下,卻還是露出了笑容,“那就好。那,大師兄你休息吧,我和七師兄就先走了。”
薄子硯最終也是沒有留她,點點頭,“我就不送你們了。”看着那小夫妻二人離去,他才對着白小小嘆氣,“師妹,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放不開。”但是這話卻說的心虛了些。
白小小輕哼一聲,“大師兄,你當我是瞎子呢?你的眼睛已經暴露了一切。”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睛清亮水潤,盈盈動人,而且專注得好似只能看見他一個人一樣,心裏好像湧出什麽來一樣。四年前,她也是這樣看着他表達自己心中的喜歡之情嗎?卻被他堅定地拒絕了,盡管他知道自己不會冷言冷語,向來溫和待人,但是這一刻還是覺得,他真的是傷害了一個姑娘,雖然以他當時的情感來說,這并沒有做錯。
“師妹,那你的眼睛有暴露什麽嗎?”他忽然這樣問她,然後看到她愣了下,為他的問話驚訝了,但是她轉瞬就朝他露出一個很明豔的笑容,随後就聽見她說:“有啊,難道大師兄看不見我的眼睛一直在說,大師兄,我還喜歡你,一直都喜歡着你,盡管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但是最讓我高興和幸福的還是去做喜歡你這件事情。所以,大師兄,現在你願意考慮一下喜歡我嗎?”
薄子硯啞然,對着面前這個俏生生的姑娘,聽着她這樣直白地對自己表達喜愛,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再也找不到當初拒絕她的那份堅定,或許是不想再聽到她說,他對她再一次那樣殘忍吧。
靜默良久,他才說:“後日,我們就下山吧。”他第一次主動地捏了捏她柔軟的手心,臉上的笑容也純粹了好多,沒有那讓人揪心難受的複雜,這是不是代表了,他要走出情殇的第一步?
她笑應:“我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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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小離開薄子硯住所的時候,正好碰上了前來的宗主夫人林氏,她瞧見白小小,不由就露出了慈祥,白小小不止是她的弟子,同時也是被她當作女兒的人,因為在懷上諸葛蝶兒之前,一直渴望着孩子的她在山下遇見了因為災荒流離失所的白小小,于是就将她帶回了鑄劍宗養育。白小小跟林氏的感情相當好,即使有了諸葛蝶兒之後。
林氏拉着她的手,好好打量了一番,“你啊,真是讓師娘擔心死了,一走四年,也就那麽幾封信,師娘養你這麽大,你就是這樣沒良心的?”
白小小因為原主的感情,也很容易就對林氏産生好感,二十的大姑娘了,也不怕撒嬌,就蹭着林氏的肩膀,“師娘,我這不是回來看你了嘛,再說了,一個月兩封信還嫌少啊?難道師娘想要我日日給你寫信?這也是可以的,等我這回下山,一定日日都給你寫信。”
林氏一聽笑容就淡了,眼中也有着難過不舍,“怎麽才回來就走了?難道是宗門不好嗎?”
白小小搖搖頭,眉眼間漾開一片的溫柔,她輕聲說:“師娘,這回我跟大師兄一起下山,我啊,這回想要再試一試,我想給大師兄快樂和幸福。雖然很傷人,但是,我還是要說,師娘,留在宗門,大師兄不會快樂的。”
林氏長嘆,握緊了白小小的手:“你說得對,硯兒他……不過,小小啊,師娘只希望,假如這回你們仍然不成,那你也要像從前那樣堅強,師娘只望着你們都能好好的。”
她朝林氏眨眨眼,“師娘,我哪裏是會虧待自己的人?再試一次已經讓我用盡了全部的勇氣,沒有第三次了,到那時啊,我會真的放手,然後高高興興地在這江湖天下盡情游玩,做一個逍遙女俠。”當然,還要将她師兄打包帶走,上演一回霸道女俠強強愛也不是不行。
林氏心疼她了,對這些孩子的感情真的不知道為如何是好。若不是四年前白小小紅着眼睛來找她,說要下山,她真的沒發現小小她竟然喜歡硯兒,而且埋得那樣深。
她伸手摸了摸白小小的鬓角,“師娘不求別的,你怎麽高興就怎麽做,師娘不拘着你,不過一定要記得給師娘來信,讓師娘知道你好就行。路上,照顧好你大師兄。”
對于硯兒和小小,若是真的能成就這段姻緣,她想,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她由衷祝福她這樣疼愛的兩個孩子能夠得到喜樂幸福。
白小小又蹭了蹭,“我會的,師娘。大師兄他睡了,師娘晚點再去看他吧。現在我們去廚房,我給師娘做些南方的糕點,肯定讓你贊不絕口。”
林氏點點她的額頭,“就你那手廚藝還說這話哄師娘呢?”
聽着這兩人逐漸消散在空中的笑語,薄子硯才從門邊走回內室,在床上躺了下來,忽然伸出手臂擱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另一只手卻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像是想要擋住那股心酸和心疼,那是對白小小的。
“用盡了全部的勇氣……沒有第三次……”但是她在他面前卻笑得像是沒有什麽能夠擊倒她一樣,還那樣自誇自己是他值得喜歡的人,原本背過身去,既堅定又脆弱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薄子硯長長嘆氣,一會兒,他移開自己的手臂,露出了黑亮的眼眸。
薄子硯和白小小下山這一天,不僅那六個師兄弟,他們的師娘,諸葛蝶兒和司馬恒道也來了,衆人又說了幾句後,薄子硯和白小小拎着包袱不快不慢地走出宗門。
六師兄弟往回走時,喬飛摸了摸自己的頭,傻傻地問最是聰明的三師兄高理:“三師兄,為什麽剛才送大師兄和九師妹走時,我覺得大師兄好像不一樣了?上次他走的時候,好像天要崩地要裂,這回倒是像雲在飄風在吹?”
高理等人一臉黑線,對喬飛這個傻大個的表達能力徹底絕望。但是,這個傻大個也是敏感的,他們也察覺到了,大師兄好像真的有點不一樣了,不到一個月,九師妹就已經在大師兄心中撬開了一道縫隙嗎?不過,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讓他們對大師兄重回宗門抱有極大的信心和希望。
而往神兵山下走的薄子硯和白小小呢,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在他們之間沒有尴尬。下山的路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麽,約莫幾盞茶的時間就到了山下,白小小就問他:“師兄想去哪裏?”
薄子硯茫然,他也不知道,雖然說要下山,但是他是沒有絲毫計劃的,原先是打算随意找個地方養情傷,或許一年,或許十年,日子就這樣過去。但是現在路上有這樣一個姑娘,他又該如何才好?
“想不到嗎?那要不要接着我以前的計劃走下去?”
“好。”
于是,他們往南方去,從神兵山下開始。薄子硯并不是沒有下山過的人,他也去過許多地方,但是都沒有像這時一樣,不為任何事,只是單純地去一個地方。
一個月後,南方荥州最是出名的景陽湖上,一只小舟在湖上劃波而行,碧青色的湖水可比這世間最美的翡翠,前方正有一座石橋,上面站着一個英挺的藍衣男子,他正低頭看着那只小舟慢慢朝他劃來。
小舟上一個女子俏生生地立着,她自然見到了石橋上的男子,便朝他招呼:“大師兄,你要下來跟我一起泛舟湖上嗎?”
薄子硯不由一笑,他今日在客棧醒來就去找她,店家卻說她天剛亮就出了門,說是要去景陽湖泛舟采晨露,他就慢慢朝着景陽湖來,遠遠看在她時,就站在這石橋上等着。
他輕輕一縱身,腳尖輕點流波,轉瞬就上了小舟,平平穩穩,就如同一片落葉輕輕掉落在她面前,見她的頭發沾了露水有些濕了,他眼中就帶了淺淺的不認同,“若是犯了風寒,這幾日你就別想再亂跑出來,好好在客棧養病吧。”
她絲毫不在意,頗有些沒心沒肺的樣子,她說:“哎,大師兄,我可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呢,小小風寒算什麽,而且我們習武之人,哪能那麽容易就犯病了。”
他微微嘆氣,拿了她的帕子就給她擦着頭發,她卻擋了去,“吹一會兒風就幹了。”反而牽着他的手到舟蓬中坐下,“還是等我來給師兄沖壺茶來,這晨起的蓮露據說最是甘甜清爽。”
薄子硯就默默認了,了不起她生病時,他辛苦點照顧就是,回去客棧讓店家給煮些姜茶吧。
也不知道師妹她下山幾年這性子怎麽就變成這樣,腦海裏唯幾的記憶中,似乎這個九師妹都是極細致精妙的人,哪有如今的太過“不拘小節”可比江湖糙漢了。
等看到白小小沖茶,薄子硯真的時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一件恁地風雅的事情,文人雅士,青瓷玉壺,蓮露香茶,煙霧袅袅,一會兒就該是茶香細散。但是他的師妹說是“沖壺茶水”就真的是将茶葉随手往銅壺中一扔,煮了不知道多久的蓮露水一沖,這就成了,白白浪費了這些蓮露。
她拿着一個喝酒的大碗放到薄子硯面前,拎着銅壺倒茶水,一臉笑意地遞給了他,“師兄好好嘗嘗,我這蓮露茶可不易喝到。”
他無奈,卻也不笑話她,認真端了大碗就喝了一口熱茶,也不知道是他的心情不錯還是什麽,竟然也覺得這樣被糟蹋的蓮露香茶其實喝起來也是別有風味。
她自己也捧了一碗在喝,茶碗掩了半張小臉,只露出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卻被熱氣氤氲了去,聽見她說:“師兄覺得怎麽樣?是不是平生難得的好茶?”
被她這樣自誇的話給逗笑了,薄子硯就順了她的意說:“确實是平生難得。”她也就當他對自己贊賞不已,樂呵着繼續喝茶。
才上了岸,就見到一個中年男子在四處張望,待他見到白小小就匆匆過來,“白神醫,小人總算是找到你了!我家少爺他今日早上不好,說是腿疼得厲害,你快去看看他吧。”
白小小想到那個少爺,頓時就皺了眉,無奈地說:“他又鬧什麽了?”真是頭疼得厲害,那個少爺簡直就是個熊孩子。
管家還是一臉憂心忡忡,“白神醫,少爺他疼得厲害,你快去看看吧,老頭給你拜了。”說着就要跪下來,被白小小手快地阻止了,“好了好了,我這就跟你去。”
她轉頭看薄子硯說:“師兄,那我和趙管家去一趟趙府,你先回客棧吧。”但是薄子硯卻說:“我與你一起去。”她驚訝也就是一瞬,之後就一起往趙府去了。
薄子硯看着那個和管家一路說話,臉上露着不奈,卻沒有不快煩躁,他的心裏莫名就有些不好受,尤其是想到那封由管家暗地送到他手中的,那個趙家少爺親筆寫的信。
他難得的對那個趙家少爺産生了一些不怎麽愉快的感覺,以他的為人,這樣對待一個陌生人極為少有,況且這個陌生人還是他師妹認識的人。
只是到了趙府,當薄子硯看到那個傳說中的趙家少爺時,他再想到那封信,他頭一次想要扶額嘆息,就這麽一個六歲大的小豆丁,到底是怎麽想的才能寫出那樣的信來?
趙家少爺趙嘉安鼓着肉肉的包子臉,小鼻子抽了抽,一下子就淚眼汪汪地看着白小小:“白白,我的腿好疼。”這奶聲奶氣的,比剛出生的娃娃都要嬌氣。
白小小過去捏了捏他的包子臉,雙手在他腿上按了按,問他哪裏痛,一會兒才點點他的額頭,“昨天是不是又調皮了?說好了在腿好全了之前不能多動的,就該你疼。”
趙嘉安肉手摸摸自己的額頭,含着兩泡熱淚撒嬌:“白白,白白,原諒人家嘛,做人家娘子的,不能對相公這樣動粗的,我要快點站起來才能抱你嘛。”
白小小哭笑不得,伸手将他的肉臉揉得更加起勁了,“不聽話就給你紮針,不疼你還不當教訓了是吧。”
趙嘉安卻用肉手指着薄子硯,瞪着白小小說:“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臭男人,所以你才這樣狠心對我?你這個負心人。”
“你知道就好,小豆丁的學什麽說娘子相公的,你呀,乖乖躺下,給你紮針了。”趙嘉安嘟了嘟嘴,卻乖乖地躺下來,還将自己的褲子扒了。
薄子硯看着他們這逗趣的一幕,自己都沒有發現嘴角的笑容多麽真切,他的目光落在白小小的身上是多麽專注,這時卻有人點了點他的手臂,他回頭就看見一個爽利的美婦人,她小聲說:“方便借一步說話?”
他點頭,随婦人出去了,白小小自然是見到這一幕的,她想了想,沒有再去理會,專心給包子趙嘉安紮針,卻聽到他偷笑着說:“白白,我娘親肯定是幫我去擊退敵人了,那個臭男人才不值得你跟着呢,留在趙家跟着小爺多好!”
白小小面無表情地拔了針,然後撓他的癢癢,“小爺?好呀趙嘉安,趙少爺,什麽時候那麽霸氣了?還跟着你呢,小豆丁啥都沒長好,能跟我師兄比?”
趙家包子不服氣,掐着腰就要起來,被她一下子按回床上,他卻不認輸,鼓着包子臉炸毛了,他大聲說:“怎麽就比不上了!怎麽就比不上了!小爺哪裏都比他好,小爺整天說喜歡你,他說過嗎?小爺說要娶你,他說過嗎?小爺就喜歡你一個,你還說他喜歡着他的小師妹呢!能比得上小爺嗎?”
而門外,薄子硯和趙夫人一字不落全聽了進耳,趙夫人于是笑道:“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