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安浮華

大唐，京都長安。

說起長安城的風流人物，除了“大唐雙壁”，“京城四姝”之外，還不得不提另一位極其出名的人物。京都，蔡國公府上的千金，杜氏梓藝。

問其出名的原因，據坊間之人傳聞，此女貌若無鹽，說話做事瘋癫之極，毫無尋常女兒家應有的嬌羞之态，卻不知為何叫人不敢輕視。但要問其為何叫人不敢輕視，坊間之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此女為一異數，據說出生便能通曉鬼神之事，是萬萬不能冒犯的。若要問其詳情，坊間之人立刻噤聲，搖頭擺手，只道“不可說”。

初夏的風，輕輕拂過琳琅滿目的店鋪，纏綿而缱绻。在黃昏與暮色交織的時分，淡淡的餘晖透過窗棂映照在溫潤細膩的陶瓷器皿上，讓其泛起了令人目眩神迷的金色光澤，竟令人産生了一種不真實的绮麗之感。讓人不由覺得眼前的繁盛似乎太過虛妄，如同冰玉白瓷，精美卻易碎。

杜小姐的貼身婢女，青梅，剛從采購的店鋪踏出的時候，就聽見遠處傳來“咚咚咚”的鼓點聲，沉悶而急促。大概是為夏日慶典做準備吧，青梅暗想。然而，等她一擡頭看見天邊那抹豔麗的霞光，立時癡了，看了半晌，竟感到有些迷失心智。

她心中大為不安，正好看見前方有着一家茶寮，于是便邁步前去，準備喝杯茶潤潤嗓子定定心神，再趁着暮色未至之前趕回府去。剛走入大廳，便聽見鄰桌的一堆書生正在談論長安城的奇聞轶事，甚至還不時點評各家待字閨中的小姐。青梅大感有趣，便坐下點了一杯炖茶，一邊喝着茶一邊饒有興致的聽着。

只見一位青衫書生搖着手中的折扇，眉目含着興味的笑，說道：“美麗的女子，妖嬈妩媚，只需一眼就讓人移不開腳步，如天下最美味的鸩酒，明知有毒，卻依舊誘人，讓人毫不猶豫的舉杯飲下，從此萬劫不複。當真是紅顏禍水碰不得，妖孽美人毀一國。比如當年的西施，再比如現在的戶部趙侍郎府上的三小姐。”此話一出，立刻引來其他書生的一片喝彩贊許之聲外加一片唏噓之聲。

青梅聽聞後，立刻回想起了趙三小姐的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跡。

趙氏歆瑞，豔名遠播，姝麗無雙。二八年華，上元燈會上的清淺一笑，便已勝過萬千芳華，讓人覺得自秦漢以來那些傾國傾城的佳人也不過如此這般。就此驚鴻一眼，足以讓各路少爺公子聘請的紅娘踩破了門檻，甚至還引發長安城中的幾位纨绔為其大打出手，可謂是一時風頭無兩，長安四姝之首。

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這位受上天百般眷顧，受人萬般寵愛，即有可能伴随君側的千金貴女，竟然和一位無名無才普通之極的窮書生私定了終生，繼而不顧一切阻撓趁着深夜和那書生私奔了！

此事一出，在長安城裏引起一片嘩然，父母暴怒不說，那些曾愛慕過趙小姐的少爺公子們頓感心碎，繼而又慶幸自己沒能和她定親。此事之後，趙侍郎每每上朝總要面對各位同僚暧昧之極的表情，甚至還收到了今上同情安慰的眼神，令他連想說一句家門不幸的話都被此等表情梗在了喉頭，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生生噎得慌，回家後就雷霆大怒。

趙府從次淪為王公貴族嘲笑的對象，坊間之人飯後的談資，令趙家人顏面掃地。此後，曾經受到萬般寵愛的趙小姐至此成為了趙家人心頭的一根刺，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對其避而不談。

那青衫書生“啪”的一聲收起了折扇，等四周安靜下來又接着說：“世上還有一些看起來不甚美麗的女子，讓人同情憐惜，卻無法讓人生出想一親芳澤之感，娶了此種女子可是安全得很啦，可是為何夫君心中偏偏郁結不已呢？”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一片嗤笑之聲。那青衫書生笑着接着說：“比如那中書高舍人府上的長女。”衆人聽後都發出了深以為然的附和聲。

這個人，青梅同樣知道。

高氏晴岚，高家大小姐，曾經也是京城裏一位出衆的美人。卻不知怎麽在成婚之前竟然身染怪疾，容貌盡毀。藥石無效後，夫家便退了這門親事，改娶了高家的二小姐。高家大小姐竟然為此不顧身份大鬧婚堂，無果。自此以後，高家大小姐就再也無人上門提親，終日郁郁寡歡，最後竟染病卧于榻上。總的說來，高家大小姐是一位讓家人既覺得憂心，同時又深感臉上無光的女子。

那青衫書生最後敲敲桌子，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小啜一口，潤了潤嗓子，才不緊不慢的接着說：“世上還有一種女子，就如崇山峻嶺之上的一棵虬松，憑借那高大莊嚴讓人仰視的地勢，讓那本身形态卷曲怪異的松憑空多了一種令人不敢輕易亵渎的威嚴之感。比如，蔡國公府上的千金。”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一片靜默，沒過多久，一書生打破寂靜，讪讪的問道：“那杜小姐當真是一異數，能通曉鬼神之事？”

青衫書生慢悠悠的開口：“不甚清楚，不過傳聞說确有此事。”此話一出，又引來一片唏噓之聲。

聽到此處，青梅趕緊将茶錢放在桌上，起身離去，沒有心情在聽那些書生接着聊起的科考話題。她現在只想将這些內容趕緊告訴小姐。

朱雀大街的東面，有一處臨街而開氣勢恢宏的宅邸，門口列着兩排戟架，有精壯的漢子來回巡視，這裏正是蔡國公府。

青梅從偏門一入府，就急匆匆的穿過前庭曲折的回廊，繞過苔藓成斑，藤蘿掩映的翠嶂，飛奔在一條隐蔽于翠嶂後的羊腸小徑上。

彼時正是初夏時節，路旁玫瑰初吐芬芳，淡紫色的無名小花迎風綻放，白百合在牆角攀爬蔓延，随風起舞，多情而妖嬈，一樹樹肆意綻放的淡藍色翠薇，給庭院再增一抹芳華。

這些原本是青梅最喜之物，平時總喜歡駐足停留一陣，細細觀賞。但此時此刻，她沒有那種興致，徑直奔向□□，驚擾蝴蝶無數。

片刻之後，她來到一處被鳳尾竹深深遮掩，只有風吹竹林才隐約露出的臨水小樓。

這處小樓，正是蔡國公府的千金，杜梓藝小姐的閨閣。

高挂于竹林間的碎玉片子在清風的吹動下發出清脆的“叮咛”聲，而在其之下，一條鋪滿着光滑卵石的曲折小路從青翠欲滴的竹林中延伸出來，充滿着神秘感，讓人情不自禁的想向竹林伸出走去……

青梅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小姐的房前，推開房門，只見雲紋紫斑的湘妃竹細細編織的簾栊正随風輕輕搖曳，夕陽橘黃色的餘晖從敞開的雕花木窗中穿過，淡淡的映照在大得驚人的插架上，讓一卷卷整整齊齊置于插架之上的冰冷卷軸書籍竟意外的産生了一種令人安心的溫暖感覺。靠近插架的地面放着暗青色的長柄博山香爐，被歲月的流逝磨蝕得斑駁的青銅器已然熄滅良久，滿室只餘下沉水香淺淡淳和的味道。

青梅脫下鞋襪，踩着木質地板，輕巧的走向剔紅漆器的書桌。只見書上正随意的散放着幾卷雕紫檀軸裝訂的書，而一卷木軸裝訂的書已打開過半，上面批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但是墨跡已幹涸了多時。青梅彎下腰看了看，發現看不太懂，便搖着頭直起身子，向前走去，繞過綠底描蘭張旭題字的三折圍屏，只見內室的睡榻上空無一人，只有窗外飛花借着微風，穿過敞開的木窗，飄零在卧榻之上。

果然……青梅嘴角微翹，輕輕的移步出了小姐的房間，沿着木質的回廊一直向前走，走到回廊盡頭的轉角處，便看見前方出現了一池靜水。池中蓮葉田田，清風徐來，吹亂滿池白蓮，吹皺一池碧水。

青梅踩着木質階梯走下回廊，走過通往湖心的棧橋，徑直來到湖中心的涼亭。只見一名女子身着單薄的鵝黃高腰襦裙，姿态悠閑的卧于亭心的涼席上，一卷打開的書卷覆于面上，一只手緊挨身側，一只手搭在書卷上，清風将其衣角吹起也無甚反應，顯然已經睡着了。

青梅輕輕的走入涼亭，跪坐在小姐身旁，等了好一陣子，看着該女子依舊睡得十分香甜，猶豫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在她耳邊輕聲喚道：“小姐，小姐。”

女子在這不見斷的言語騷擾下，終于不勝其煩的悠悠醒轉過來，睡意濃重的“唔”了一聲，然後用手拉下覆于面上的書卷，羽睫輕顫，半睜開明眸善睐的雙眼，無奈的望着眼前着一襲翠色衣衫的小丫鬟。

此女子的眉目淡雅出塵，如同被水浸染過的月色，讓人不禁暗贊“有美人兮，婉轉清揚”。可惜的是，此女飽滿光潔的額頭上竟生有一塊不規則的暗紅色胎記。正是這猙獰的胎記毀了這極好的容貌，讓人生出無限嘆息哀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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