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死不瞑目
杜梓藝離開後,房間就恢複了安靜。高晴岚像失去了生命般躺在地上,四肢呈現出怪異的姿勢,眼神空洞無物,表情木然,只有透明的淚水順着她的眼角不停的流出,漸漸的打濕了她耳鬓烏黑的秀發。
盛夏時節,陽光正好,綠樹繁花,青天碧雲。窗外飛花在清風的裹挾下,穿過敞開的雕花木窗,打着旋兒,輕飄飄的落入室內。世界美好燦爛,明媚如此,但即便這樣也照不進她黑暗絕望的內心,也吹不散她心中濃重的陰霾。她掙紮了幾下,慢慢的将頭扭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望着朗朗乾坤,心中湧出了如潮水般的悲哀。
猶記今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她攜婢出游,卻不巧在游人如織的大街上,擁擠的人群中,偶然撞入了一個書生的懷裏。她清楚的記得,當她擡起臉時,那書生眼中閃過的驚豔之色。她頓時就羞紅了臉,掙脫他的懷抱,道了謝後便慌忙的起身離去,留下那個書生呆呆的站在原地。
賞梅花聽洞簫,猜燈謎放花燈,她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容,但是心中卻有着莫名的悸動,因為她一直感覺到身後有一道炙熱的視線在緊緊的追随着她。後來,她終于忍不住驀然回首,只見不遠處,清歌伴落梅,火樹纏銀花,他一襲青衫,在燈火煌煌之處,手中緊緊攥着她的手帕正定定的看着她,清俊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眼中卻有着灼灼火光。只此一眼,從此緣定三生,愛恨成癡。
她還記得,當她得知自己訂親後,內心凄苦,無法排解。那一天,宣清帶着一臉落寞的神情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将這清雅的熏香交給她,淡淡的告訴她,這香是他一邊思念着她一邊親手調制而成的,被他取名為“憶情”。他垂下眼睛,輕聲的祝她,一入侯門福如錦,揮別柳郎忘前塵。她還記得他離開前,最後的那句話:“岚兒,忘了我罷,你值得更好的夫君。”
她還記得,當她容貌盡毀,随着繼母去寺裏上香祈福後,心中愁苦萬分,獨自一人撐着傘随意的漫步于寺廟清幽的後院時,突然,敏銳的感覺到一道視線在打量着她。她驚覺的回頭,就看見他一襲青衫,立于古樹之旁,隔着煙雨迷蒙的雨幕,正癡癡的看着她。她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覆面的面紗,确認它還在後,才略微的松了口氣。他卻走上前來,不容置喙的抓緊她纖細的手腕,眼中帶着痛惜的神情。最後,在他離開之前,他還莫名的給她留下了一個磁枕。
“宣清,我對你情深如許,你竟如此對我!你怎麽可以對我這麽殘忍,怎麽可以!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個騙局,你一直在騙我!”高晴岚脫力的躺在地上,顫抖的伸出手覆蓋在自己恐怖如鬼的臉上,淚水滑落。這一刻,她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高晴岚用手支撐着自己的身體,掙紮着向睡榻爬去,抓起床頭的磁枕,将它緊緊的抱在自己懷中。她流着淚,放聲大笑,笑聲尖利而凄涼。突然,她面色一紅,一口血就這麽直直的噴了出來!
她毫不在意的用手背抹淨唇邊的血液,搖晃着站起身,手中的磁枕就順勢滾在了一旁。她從箱中取出杏色描銀花的長長披帛,踩在藤墩上,将它用力甩出穿過屋裏的房梁。然後,她将布帛末端慢慢的打結,口中幽幽的念道:“我亦飄零久,無親亦無友。”
她一邊小聲念着,一邊将頭慢慢的伸進房梁上的繩圈中,一腳踢翻身後的藤墩,最後用盡全身力氣,尖利的嘶吼了一句:“季宣清,我要你萬劫不複!”
她抓住緊緊的勒着自己喉嚨的布繩,瘋狂的掙紮了幾下,雙腳亂蹬,只聽見繩索和房梁劇烈摩擦的“嘎吱”聲。然而沒過多久,這具吊在房梁上的身體就不動了,只餘下長長的豔麗的裙擺在風中微微的飄蕩。
青梅得到消息後,就匆忙的奔向沁水苑。她一見到自家小姐的面,也顧不得擦去臉上的汗水,大聲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高小姐她自缢身亡了!”
杜梓藝聞言,身體顫抖一下,手中捧着的書卷就順勢滑落在了地上。她垂下眼簾,面容陰晦,沉默片刻後,撿起書卷,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是嗎?她最終還是沒有承受得住啊。”
青梅咬着唇,神情不安的站在一旁,明明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卻感到自家小姐身上傳來了濃郁得化不開的黑暗。杜梓藝擡起頭看着她,一雙眼睛幽暗如潭,聲音平靜的說道:“青梅,走吧,我們去見高晴岚。”
等杜梓藝趕到時,高府已經被人圍滿了,刑部,大理寺的人都在。她在人群中看見了無數的熟人,面容慘白的高氏夫婦,神情冰冷的大理寺右少卿王泓瑾,還有她的大哥,面無表情的刑部侍郎杜梓楚。
等杜梓藝擠進高晴岚的房間後,就看見了那具懸挂在房梁上的屍體。高晴岚四肢無力的下垂,眼睛鼓出,吐着長長的舌頭,本就恐怖的臉上更是肌肉扭曲,盡顯猙獰。她的腳上還穿着一雙紅豔的繡花鞋,正在空中搖啊搖。
杜梓藝在看見她的那一剎那,就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爾後,她睜開眼,死死的盯着高晴岚那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自言自語般的輕聲說道:“高姐姐,我會為你讨回公道,不過,你還需要再等等。”
她踉跄的走出房間後,忍着欲嘔的沖動,臉色難看的去了偏僻的花園,站在明豔的花叢中,身體忍不住晃了晃。就在這時,一雙手恰巧的扶住了她,她轉頭一看,就見身穿緋紅官袍的王泓瑾正帶着擔憂的眼神看着她,輕聲說道:“你沒事吧?”
杜梓藝擺了擺手,站直身體後,王泓瑾卻沒有松開他的手,反而一下子将她緊緊的摟在懷中,在她耳邊輕聲安慰道:“杜梓藝,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說出了真相,不是你的錯。其後發生的一切,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杜梓藝窩在他的懷中,伸出手,緊緊的攥着他的胸前的衣襟,聞着他身上傳來的冷香,閉着眼睛,咬牙切齒的吐出:“王泓瑾,發布告,全國通緝季安年!”
是的,她現在沒有辦法為高晴岚讨回公道,只有找到季安年,才能親自送高晴雅母女進大牢。杜梓藝在他懷中露出一雙眼睛,漆黑如墨,晦暗不明。高晴雅,你就再好好享受幾天難得的自由吧。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因果循環,天理難饒。
高晴雅正在河東侯府上悠閑的沏茶,當她聽見高晴岚自缢身亡的消息後,立刻臉色大變,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盞。她霍的一下站起身來,面色難看無比,因為她知道她的姐姐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自盡,一定是出了什麽不得了的變故。于是,她陰沉着一張臉,聲音尖利的對蘭香吼道:“立刻去叫表少爺,讓他在老地方等我!”
蘭香顫抖了一下,木着一張臉就去了西苑。等她回來後,高晴雅便帶着她去了他們上次私會時的那個侯府偏僻的角落。等高晴雅見到身前這個俊秀的男子後,立刻激動的抓着他的衣襟,低聲吼道:“給我用盡一切辦法,立刻找到季安年,然後,殺了他!”
表少爺抓住她的手,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努力尋到他。高晴雅眼神的恐怖的盯着他,渾身顫抖的說:“一定要搶在官府前殺了他,否則我們都得死!”
表少爺緊緊的抱着她,俊秀的臉上神情扭曲:“為了你,我一定會除掉他,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就在兩人密談時,在一片清幽的竹林深處,有一位矜貴清俊的公子正閑适的與人對弈,幾名侍女跪坐在一旁,焚香煮茶。有一個人正跪在他身前仔細的向他彙報,他聽完後,頭也不擡,輕笑一聲,慢悠悠的說:“通緝季安年?有趣。”
他眼睛盯着身前的棋盤,手執一枚黑子,漫不經心的落下,對身邊的人懶洋洋的說道:“反正最近閑的很,我們也摻上一腳吧。”
那人聞言簡短的應了一聲後,便躬身退下了。
優雅清貴的公子對着正在與之對弈的人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淡淡的說:“看來,這局是我贏了。”
朗朗乾坤,雲淡風輕,隐藏于和平的表象之下的是,湧動的暗流。從此以後,各路人馬将要圍繞着季安年暗中進行一場不見天日的角力。
作者有話要說: 讓蠢作者默默的為高晴岚點一根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