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尤為清晰,隔着短短的距離,帶着溫熱的氣息傳進耳朵裏。

如同貓爪一樣,撓着心窩。

岑悅渾身一僵,長長的睫毛微微扇動,“睡不着而已。”

這是她心虛時候慣常的動作,幸而夜色掩映下,什麽都看不見。

岑悅咬了咬下唇,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陸鶴州便不言語。

岑悅強笑道:“睡吧,很晚了。”

陸鶴州輕輕嗯了一聲,什麽話都沒有說。

岑悅心裏便安定下來。

随着這份安心,又不免有幾分淡淡的失落。

怕什麽呢,有什麽好心虛的,他又不會明白自己在想什麽。

就算明白了,恐怕也只會裝作不懂。

他們是不一樣的,如今同處一室,睡在一處,看似沒有什麽區別,可岑悅卻不敢忘記。

他有個在宮裏做貴妃娘娘的姑母,他十四歲就是官老爺了。

不一樣的。

岑悅放在被子裏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可卻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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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鶴州更無從得知她紛亂複雜的思緒。

他只是默默轉了個身,盯着濃厚的夜色,在心中感慨。

睡在另一邊的姑娘,身上帶着淺淺的香氣,幽幽傳到鼻中,讓人心浮氣躁,忍不住想入非非。

可……岑悅還是個小姑娘,他想過表明自己的心思,又害怕吓到了她。

她剛人退婚,定然沒有這樣的心思。

他也不好趁人之危。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兩人心思各異,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誰都沒有想過去看一下對方在想什麽。

第二天早晨,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醒晚了。

且……岑悅很憤怒的發現,自己大門上,被人潑了一盆雞血,鮮紅的血污已經凝固了,粘在門上,還帶着濃重的血腥氣,一陣陣傳到口鼻之中。

陸鶴州跟在她後面出門,狠狠皺了皺眉頭,道:“這是怎麽回事?”

岑悅道:“估計是昨兒那些人報複我們呢!”

陸鶴州看了看岑悅,試探性的問了句,“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地方住?”

他欲蓋彌彰地解釋,“你們這個村子,雖然山清水秀,十分美麗,但民風實在惡俗,讓人不敢茍同,你住在這裏,恐怕日後也不好過。”

“她們今日不過是朝大門上潑了雞血,來日還不一定會對你幹什麽……”

岑悅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答了一聲,“沒有想過。”

“這個村子雖然讨厭,但是養我這麽多年,我在這裏也能糊口,換個地方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她很理智,“說不定會餓死。”

陸鶴州走到她跟前,沒有說話。

岑悅拍了拍他的胸膛,語重心長道:“我們窮人,沒有這個挑剔的資格。”

“我給你錢。”陸鶴州道,“我有的是錢,包你衣食無憂。”

“我怎麽能用你的錢?”岑悅驚訝的擡眉,“我雖然救了你,但是第一天你就給我報酬了,這些天你吃的喝的,還有我吃的喝的,都是你的錢,我可沒有那麽大的臉面,再要你的錢。”

“而且……”岑悅歪頭,“我一個弱女子,拿着那麽多錢,無疑于三歲孩童抱着金元寶招搖過市,被人盯上了就是一個死,我還想多活幾年。”

陸鶴州嘴唇動了動,一句話噎在喉嚨裏,差點脫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岑悅轉頭從井裏提了桶水,“我知道你住不慣這窮地方,等你的傷好了,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是不走的。”

陸鶴州接過她手裏的桶,沒有搭腔。

岑悅如此堅定,他所有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陸鶴州次低眉,提着水桶到門口。

岑悅拿着個抹布,看着他淡泊的神情,心裏突然就煩躁起來。

她看了看自己的門,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将手裏的抹布甩到桶裏,“掂回去!”

陸鶴州一臉疑惑的看着她。

岑悅冷哼,“誰潑的誰洗!”

別人潑的東西,讓她來洗,當她是好欺負的嗎?

“你知道是誰潑的嗎?”就算猜到了,也沒有證據啊。

“不知道!”岑悅惡狠狠道,“不過沒關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敢做,就肯定留了證據。”

陸鶴州不明白她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兇神惡煞起來了,甚至還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說了什麽,惹惱了她。

但是思來想去,都找不到原因。

也只能認命的将水桶又提回去。

岑悅啪一聲關上門。

陸鶴州看了她一眼,微微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你怎麽了?”

“沒怎麽!”岑悅語氣平淡,“生氣而已。”

她無意多說,陸鶴州也是聰明人,自然不會瞎問,就轉了話題,問她,“你準備怎麽把人抓住?”

岑悅想了想,“等着吧,既然來了一次,就會來第二次。”

對方見她無動于衷的話,肯定會想別的法子折騰她的。

如今冬日裏,地裏邊沒有活幹,那群長舌婦無聊的很,逮着一件事不撒手的幾率,非常大。

岑悅在村子裏生活了這麽多年,對那些人的習性,可以說是非常了解。

陸鶴州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幹這種吃力不讨好,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但岑悅說的話,他還是相信的。

說不定就是有人這麽蠢呢!

他跟岑悅坐在一起曬着太陽。

“悅悅,你們村子裏的人……有這麽蠢嗎?”

“有吧。”岑悅回答的很幹脆,“也不是說人家蠢,就是……敢欺負人,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姑娘,人家有娘家人,有夫家人,欺負我就跟捏泥娃娃一樣。”

“所以才顯得這麽蠢,但換個人你就知道了。”

她托腮想了想,“就比如說岑望洋,背信棄義,另娶他人,怎麽說都是為人不齒的,可就因為他是個舉人,要娶的是知府千金,這滿村子的人啊,就不管青紅皂白,只會說岑家好話。”

明明是岑家的錯,在那些人口中,也變成了她的錯。

這些人啊,并不是蠢,只是欺軟怕硬,識時務罷了。

陸鶴州想了想,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狀似無意地說了句,“辛苦你了。”

岑悅下意識拍下他的手,尴尬道:“不許把我的頭發弄亂了。”

陸鶴州笑了笑,“那麽大反應幹嘛。”

理直氣壯地說着話,指尖卻不由自主的搓了搓。

岑悅臉色微紅,沒有注意他的小動作,只是垂下眼臉,“梳頭發很累的。”

陸鶴州只是随手的動作,大約是拿她當小孩子了,可是……

岑悅心髒狂跳。

陸鶴州的手伸過來的時候,她還以為……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她唇角抽了抽,在對方看不見的角度,眼睛裏微微閃過一絲黯然。

兩個人心裏各懷鬼胎,都沒有說話。

奇怪的是,竟然也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等到半晌午的時候,門口終于有了動靜。

岑悅踢了陸鶴州一腳,“你去牆邊看看是誰?”

觀察着對方的行動,等她們下手的時候,一網打盡,讓人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

陸鶴州長的高,便通過院子裏的矮牆向外看去,然後就忍不住慢悠悠的嘆了口氣。

真的有人這麽蠢啊。

門口站着的是昨兒晚上那個鄭大家的,還帶了個健壯的男人,兩人拎着一個木桶,似乎在争論什麽。

陸鶴州朝岑悅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看。

岑悅倒是想看看,然而身高不如他,站在矮牆跟前,只能露出半拉腦袋,牆根兒邊上的情況,完全看不見。

她使勁踮着腳尖,然而并沒有什麽用處,長得矮,沒有辦法,看不見就是看不見。

陸鶴州見她實在費力,也沒多想,一把握住她的腰,将人抱了起來。

岑悅一怔,目光所及就很清楚了,外面的情景都在眼裏,她卻沒有心情去看了。

她滿心滿腦子,都是放在自己腰上的那雙手。

那雙手,大而有力,幾乎握住她整個腰肢,将她舉的牢牢的,絲毫不用擔心會不會掉下去,因為鉗制在上面的力氣,讓她十分有安全感。

微燙的熱氣從對方的手心裏傳到自己的肌膚上,在冬日的寒風裏,尤為舒适,溫暖的氣息,似乎一路傳到了心裏去。

讓人心中,都覺得有一股熱意,慢慢蹿到臉上去。

岑悅面紅耳赤的掙脫他的手,惱怒的朝他手上拍了一把,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陸鶴州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努力繃着臉問:“你看到了嗎?”

岑悅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卻涼了涼。

他并不是故意抱自己的,只是為了讓自己看的更清楚而已。

岑悅臉上的熱度漸漸消了下去。

雖然明知如此,可是只要一想,還是有點不舒服。

如果……如果陸鶴州也喜歡她,那該有多好。

岑悅垂下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中的一縷情絲。

明明知道人家是什麽人,何必還要癡心妄想呢,癡心妄想不會有好結果的。

她連一個舉人都配不上,何況是陸鶴州這樣的人,他該去娶一個知府小姐那樣出身的千金小姐才合适。

岑悅低着頭道:“你自己看着吧,我去門口守着,待會兒叫我。”

陸鶴州點了點頭, “好。”

他看了眼岑悅的腰,默默舔了一下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州州:要不是我不懂女人的心思,我現在兒子都該會打醬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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