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陸鶴州輕輕嗯了一聲, 沒有說話。

話雖如此,看上去也是有理有據的, 可到底只是猜測, 猜測永遠不能算做事實,皇帝和太後對悅悅這樣好, 定然有所圖謀,只是想不通……悅悅一個平民女子, 有什麽可圖的?

他們這邊竊竊私語, 女眷們自然也不甘落後。

“夫人真是厲害。”一年輕婦人含笑,“大兒媳婦兒出身世家, 教養好本領強, 小兒媳婦兒又深得太後陛下寵愛, 我們可羨慕着呢。”

陸夫人笑着跟人扯皮, “什麽羨慕不羨慕的,不過都是尋常人,你要是說燕婉有本事, 我倒沒什麽可說的,可悅兒……悅兒生的乖巧伶俐,當然沒人會不喜歡她。”

這女人口口聲聲之間,都在說羨慕自己, 可話語裏酸味, 幾乎都要吐出來了。

什麽叫做陸夫人就是厲害,說的好像是她設計了這一出,特意讓岑悅邀寵一樣!她要是有這個本事, 還不如自己上。

只不過陸夫人也着實驚奇,為何陛下和太後對悅兒如此好。

悅兒讨人喜歡不假,可總沒到讓人看一眼就把持不住的地步。

陸夫人含着笑意打量四周,眼神忽然落在了北平王妃身上,在無數震驚吃驚的神态裏,北平王妃孤身一人坐在桌位上飲酒,臉上雖然似乎也帶着驚訝,可……陸夫人了解她。

真的驚訝,北平王妃不會如此。

皇嬸年紀很大了,知道的事情也定然比她們年輕人多上許多。

陸夫人攏了攏自己手機上的金钏,含笑應對面前的夫人們。

這場宴會搞的所有人都裝了滿肚子說不出口的困惑。

陸夫人等在最後,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後,才含笑叫住了北平王妃,“皇嬸留步。

北方王妃腳步一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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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什麽,我看天色晚了,不放心皇嬸自己回去,我們送你。”陸夫人殷勤地扶着她的手臂,“我都好久沒有跟皇嬸一起走路了。”

大家都是通透人,北平王妃懂得也多,聞言淺淺一笑,“那就走吧。”

徐燕婉和陸挽挽都不明白自己母親要做什麽。

出了宮門,陸夫人的聲音才慢慢響起,“皇嬸可知……今天的事情,是怎麽一回事?”

北平王妃笑了笑,“這件事……其實大家都知道,只是你們沒有往這上面想。”

陸夫人一愣。

北平王妃想了想,聲音慢吞吞的,磨砂似的老人聲音在黑夜裏清晰刺耳,“當年太後在宮外,有個女兒呢。”

陸夫人愣愣地松開她的手臂,北平王妃扶着丫鬟的手臂,上了自家的馬車,最後回頭看了眼陸夫人,“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需得知道,慎言!”

陸夫人點了點頭。

看着北平王妃絕塵而去,陸夫人頓了頓,拉住徐燕婉和陸挽挽,“走吧。”

兩人不敢多言。

陸夫人的神情有些呆滞,她們覺得……或許事情很複雜。

陸夫人慢慢道,“回家,回家我慢慢跟你們說。”

她們回到家裏的時候,陸鶴州在宮裏善後,尚未回來,長樂侯倒是先行一步,坐在大堂裏等着。

“你回來做什麽?”陸挽挽看見他,惱怒的哼了一聲。

長樂侯愣了愣,“挽挽,連你也怨恨爹爹嗎?”

這麽多年來,他可絲毫沒有對不起陸挽挽,陸挽挽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給摘下來的。

可是連女兒都怪自己。

他不過是為靈意謀劃了一二。

陸挽挽道:“我不能怨你嗎?你害的人是我親娘!”

陸夫人出言制止他們的矛盾,“挽挽,沒你的事情,侯爺回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長樂侯道:“我想問你,岑悅的身世,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今天怎麽回事,也不用擔心那麽多了。”陸夫人語氣淡然,說起話來十分幹脆,“你已經問了,可以走了吧。”

長樂侯頓了頓,“你當真不知道嗎?”

“你覺得呢?”陸夫人反問,“悅兒不過是州兒從民間帶回來的女子,偶然得了陛下和太後青眼,僅此而已,你想怎麽樣?你已經拿婚事為難了州兒,還嫌不滿意,認為自己做的不夠絕?”

陸挽挽怒目而視,“真過分!”

長樂侯一陣陣心塞,“我只是問一問,我自己的兒媳婦,連問問都不行嗎?而且陸挽挽,你那是什麽态度,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爹!”

“你是陸靈意的爹!”陸挽挽斬釘截鐵,不留情面,“從你傷害我娘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我爹了,你以後也只有陸靈意一個女兒!”

“挽挽閉嘴。”一個清潤淡然的聲音傳來,陸宴明和陸鶴州并肩走進來,容貌相似的兄弟兩個,臉上的神情卻截然不同。

陸宴明帶着笑意,“父親,您怎麽過來了?”

“我來問一件事。”長樂侯見他态度好,氣消了一點,問起來,“你們可知,今天宴會上,陛下和太後……”

陸宴明依然呆着笑意:“我們當然不知道,父親問錯了人,您若是當真好奇,可以去問問陛下。”

陸鶴州笑了笑,“兄長所言甚是。”

長樂侯這才明白,這兄弟兩個,哪兒是對自己态度好,不過是兩個笑面虎罷了。

陸夫人只覺得神清氣爽,“很晚了,你們都去睡吧,我也累了,侯爺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也請回吧,陸靈意這麽小,孤身一人住着,怕是不方便。”

她扶着丫鬟的手款款離去,長樂侯無計可施。

陸鶴州走出大堂,臉色沉了沉,擔憂之意浮現出來。

也不知道悅悅如何了。

在宮裏,有沒有被人欺負。

他嘆了口氣。

宮中,岑悅忐忑不安的站在太後跟前,太後拉着她的手,她卻不敢松開拳頭,因為害怕太後感受到,手心裏濕熱的汗意。

殿裏只有皇帝太後和她三個人,岑悅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麽,也無計可施,只能強行撐着。

太後努力擠出一個溫和的笑意,“悅兒你別怕,哀家不會傷害你的。”

岑悅怯怯點頭。

全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和自己獨處,任由是誰,都不可能平靜吧。

太後也不強求,只是笑着問:“悅兒,哀家想問你幾件事情?”

“太後娘娘想問什麽?”

“你說你是南郡人士,十年前饑荒,父母俱亡,是嗎?”

岑悅猶豫了一會兒,“其實……其實也不是。”

太後眼裏有一絲明顯可見的喜色。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饑荒,沒有吃的,爹爹餓的厲害,想要把我給賣掉換糧食。”岑悅咬住下唇,“然後……然後我娘在夜裏的時候,帶着我跑了出來。”

“中間發生了什麽,我記不住了。”她搖了搖頭,“我就記得最後,我娘将我放在那個村頭,自己走了,我想……我想她……”

岑悅其實知道結果的。

她爹等着把女兒賣給煙花之地或者別的什麽地方,換糧食吃,結果被媳婦兒偷偷帶走了,她娘要是回去,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可如果不回去……岑悅知道,自己的娘親長的很好看,特別小的時候,地痞無賴們就喜歡騷擾她。

她一個美貌的婦人,在混亂的難民中,會遭遇什麽可想而知。

太後整個人都呆住了,随機,竟捂住臉哭了出來。

皇帝喚道:“母後……”

“是我對不住她……是我不好……”太後臉上悲怆至極,“我……我以為他們會善待她的,我以為……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

“母後,這不是你的錯。”皇帝不知道怎麽安慰她。若那個人真是自己的姐姐,遭遇了這樣的事情,母後心裏的愧疚,可想而知。

現在說什麽,似乎都是幹巴巴的。

岑悅小心翼翼地問:“陛下……太後娘娘是怎麽了?”

她怎麽看不明白呢?

太後哭聲一頓,慢慢看向岑悅,“悅兒,你還知道什麽,一一……都同哀家說來。”

岑悅搖頭:“我都不記得了,那時候我還那麽小……”

若非這件事印象太深刻,想來也是記不住的。

太後眼神苦澀,“是我為難你了。”

她拉住岑悅的手,“來你坐下,哀家給你講個故事,你……你不要怨恨我。”

岑悅一臉困惑。

太後閉上眼睛,眼淚順着眼角,緩緩淌下來,她不愧是先皇不惜一切娶進宮的女人,這把年紀了,臉上生了褶子,老态龍鐘,依然掩蓋不了年輕時候的美。

太後緩緩張口敘述。

很多年前,多到她數不清的那一年,她在江南的水鄉裏嫁給了一個男人,早些年的時候,那男人也曾柔情似水,可後來忽然就變了,變得粗鄙,變得窮兇極惡,她帶着女兒,日日都要擔驚受怕。

後來有一天,她出門的時候,碰上了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氣度不凡,看着她的時候,目光癡迷又眷戀。

喜歡她的人那麽多,她也沒有當回事。

可沒想到,再過一些時候,她又見到了那個人,那個人是公爹的貴客,在家裏面,所有人都拿他當主子供着。

她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可公爹親口說不許得罪,她便只有繞着走的。

可……可怎麽也沒想到,有一天夫君回來,竟然說她跟那男人有染,拿鞭子将她抽個半死,襁褓裏的女兒吓的哇哇大哭。

後來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那個男人沒有問過她的意思,就幫她要來了和離書,她想要回自己家,公婆也答應了讓她帶走自己的女兒。

可怎麽都沒有想到,第二天一覺醒來,她光着身子睡着床上,身旁是那個人,那一刻她覺得天都要塌了,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改嫁。

再後來,她又昏迷了,醒來的時候就在宮裏,做了皇帝的妃子,那個男人……正是皇帝。

他告訴自己,她的女兒已經被夫君掐死了。

她只覺得心如死灰,一輩子就只能這樣過下去,後來她有了皇帝的孩子,生活才有了一絲生機。

直到那一年,先皇駕崩前,握住她的手,滿臉悔恨,“其實你那個女兒,還活着,我不該困着你這許多年。”

遲暮的老人笑得勉強,“我知道你不快活,可我還是自私的把你困在我身邊,現在我要死了,恨也好怨也罷,我都不在意了,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去做。”

那一刻,太後覺得天地都變了顏色。

那個被掩藏在記憶裏的小嬰兒還活着,可是這麽多年過去,活着又能怎麽樣?哪怕公婆善待,可……沒有父母的孩子,能過多好呢。

歸根究底,是她欠了那個孩子。

皇帝登基之後,她做了太後,就一直在找那個孩子,老家早就沒了蹤影,人海茫茫,尋不到一絲蹤跡。

她已經絕望了,今天卻看見岑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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