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受對自己的人生當然不存任何指望了,攻卻略微做過一番設想。

攻的私心裏一直盼着看看受穿回戲服,變回那副顧盼神飛、蠱惑人心的樣子。起初純粹是出于個人癖好,如今則多了為受着想的成分。

但人生不是換裝游戲,受也不是任人擺布的NPC。不管出于何種目的,攻都不想替對方做這個決定。

無論如何,有備無患總沒有壞處。攻不聲不響地托了個關系,銷毀了受檔案裏的曾用名記錄。

黑歷史清幹淨了,攻又把目光投向了現今的影視圈。

之前由于厭惡這圈子的風氣,攻一直不願往裏面摻和。但以受的年紀,如果将來想作為新人拿角色,唯一的可能就是帶資進組。

既然未來存在着這個可能性,攻就計劃着先投點小錢探個路,試試這灘水的深淺——他雖然做得起賠本生意,但并不想當冤大頭,商人秉性使然,加入游戲當然是沖着贏面去的。

一天下班後,攻将受帶去參加了一個聚會。

攻事先沒解釋是什麽聚會,也沒讓受如何打扮。所以受一身鹹魚裝扮到了地方,才發現全是影視圈的人。

受頓時進入了應激狀态,手腳發冷汗毛倒豎,如履薄冰地觀察着周圍的面孔。

片刻後他才想明白,擔心是多餘的:二十年來,圈裏混的不是成了大佬就是已被淘汰出局,四周早已換成了一批新人。即使有舊識,多半也忘記了自己。

話雖如此,當攻上前去與人攀談時,受還是渾身不自在地落在了後面,轉身裝作去替攻拿飲料。

就是在這轉身之際,受跟一個熟人打了照面。

此人是當年與他同居過三年的那個導演。

當初不入流的小導演鑽營這麽多年,也混成半個人物了,此刻正挽着自己的妻子。

對方起初還不确定是受,但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受的神情變化過于誠實,讓他也驟然煞白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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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剛入行的時候,心裏還是有點兒理想主義的。這份奢侈的理想主義讓他跟受相愛了三年,還收養了兒子。

但他的心在那次經濟危機裏經歷了一次大清洗,他覺得自己成熟了,擁抱現實了。

那個時候,導演以為受也同時成熟了。他甚至暗中猜想,受跟自己是有這個默契的——否則當自己周旋于各位的大佬面前讨投資時,受為何一直陪在身邊呢?

後來果然有財團大佬看上了受。

小藝人爬一爬床,是很正常的事。導演覺得受已經做好覺悟了,他會去跟那大佬睡一晚,或者很多晚,為自己換來翻身的機會。

他很快發現自己想多了。

受帶着一身傷痕回來時,導演在家門裏對他下跪了。在導演心裏,自己是對人生下跪了。下跪的導演絕望而沉痛:“我救不了你,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求你走吧,我真的沒有辦法……”

受低頭看了他片刻,一句話也沒說,踉跄着轉身走了。

那天之後,受徹底消失,不留任何蹤跡。

導演成功地跟一個有門路的女人結了婚,還生了孩子。

年頭長了,導演甚至會懷疑受只是一場夢,一個被青春的荷爾蒙與荒誕的夢想催生的幻影。

這早已死去的幻影又陰魂不散地回來了。

導演比受更驚慌。

導演立即找了個理由将受單獨拉到一邊,不尴不尬地敘了幾句舊,受心不在焉地應了。

青春的荷爾蒙與荒誕的夢想催生的美人老了,被生活腌成了一條鹹魚。

導演心中生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鄙薄:為什麽要出現呢?為什麽要将我記憶中僅存的一點美好都徹底毀掉呢?

在導演眼中,受顯然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導演:“你也看見了,我已經結婚了,孩子還很小……他們都不知道我的過去……混到今天确實挺不容易的,我知道你也肯定有困難,這樣吧,咱們就都講講情義。”

導演摸出一張支票遞給他。

這段話的中心思想是:“拿着封口費滾得越遠越好。”

受盯着支票看了幾秒,笑了。

主要是覺得這世界很幽默,大家都很喜歡給自己遞支票。

要說受心裏不存怨恨,那是不可能的。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說什麽都晚了。退一萬步講,今日如果重提當年的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自己的平靜生活也要被打碎。

但受當然也不願意讓導演順心。

為了膈應他,受死皮賴臉地屈指一彈那支票:“老板,誠意不夠啊。”

導演:“……”

受才不管他怎麽看自己,漫天要價,狠狠訛了一筆。

與此同時,跟人談生意的攻發現受已經消失很久了。

攻突然想到他有可能是被誰認出來了,怕他遇到難堪,連忙四下找他。

于是攻尋到角落時,正好看見受皮笑肉不笑地從一個人手裏接過一張支票。

這一幕如此熟悉,攻心頭無名火起。

誰啊?憑什麽學我給錢啊?

攻并不知道這導演當初扮演的角色,因為受從未提起過。

于是攻衣角帶風地走了過去,通身翻湧着王霸之氣,看也不看導演,直接質問受:“這是哪位?”

受:“……”

這種捉奸在床的即視感,讓受和導演同時震驚了。

導演看了看總裁,又看了看受,那眼神的內涵非常豐富,包括了“你果然是這種人”“那你當年裝什麽”以及“你都這樣了咋還能傍大款”等層次各異的鄙夷。

受一顆刀槍不入的鹹魚心,終于還是被他的眼神刺成了篩子,湧出了新鮮的血肉。

受慘淡地說:“熟人。”一邊自暴自棄地把支票塞進了口袋。

攻的念頭轉得飛快。

熟人為什麽要給錢?是可憐受嗎?那受為什麽要收?聯想到當初受對空白支票的處理,攻不覺得受會接受任何“熟人”的支援。加上受明顯不對勁的表情,攻隐約猜到這“熟人”跟受有着更深的瓜葛。

攻又多看了導演一眼。

這一眼洞穿了他臉上的惱怒、恐懼與鄙夷,閱人無數的攻一下子懂了。

不管這人對受幹過什麽,反正不是好事。

攻幾乎是下意識地想替受找回場子。

受現在需要一個金光燦爛的大款給他撐場嗎?并不需要,只會讓對方聯想得更為龌龊不堪。

所以在這個長達數秒的停頓過後,攻突然變魔術般變臉了。

攻慢吞吞地拉起了受的手。

受:“……”

攻握着他的手讨好地搖了搖,近乎谄媚地說:“別生我氣啊,我這不是擔心你迷路嗎,找過來的時候有點急了。”

導演和受再次同時目瞪口呆。

受:“不敢,不敢。”

攻:“看吧,我就知道你生氣了。”

受:“……”

攻委委屈屈地拍了拍受:“我走,我這就走了,你玩夠了別忘了回家哦。”

受呆若木雞地望着他離開了。

攻越走越遠,一直到快要消失在人群中時,才背對着他潇灑地揮了揮手,那意思是“不用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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