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受突然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轉頭一看,是影後招呼自己坐到劇組成員那一排去。

受頓了頓,猶豫着看了攻一眼。

攻板着臉:“去吧,大明星。”

受頓時過意不去:“我再陪你一會兒?”

攻笑了:“沒事兒,去吧,我今天就是來看你發光的。”

受剛剛落座,影後就将他引見給了周圍的嘉賓。

這些人中,有他曾經憧憬過的傑出前輩,也有他曾在幻想中與之合作的天才導演。所有人都微笑着與他握手,甚至還有幾人殷勤地遞來了名片。

一個年輕的女演員特地跑來,腼腆地對他說:“我看過您的所有作品,得到了很多啓發。希望二十年後,我的表演也能有您這樣的厚度。”

受從未想過,自己困于方寸之地掙紮出的那一星火光,有一天也會照亮他人的路。

他回頭朝後排看了一眼。那個一路陪他走到這裏的人也正望着他,笑着揮了揮手。

在受心中,人生中能有此刻,已經完滿無憾。

所以,他壓根沒有想過還會從主持人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左右的同事紛紛探身過來與他擁抱時,他茫然地轉向了身邊的影後。影後眼中含淚,拍了拍他:“快上臺吧。”

他獲獎了。

受如在雲端,腳下發飄地走上舞臺,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獎杯,站到了麥克風前。

與臺下的人群對視幾秒之後,他才恍然大悟般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小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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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受:“有人提醒我事先準備發言稿的時候,我還不信真的會獲獎。為防自己到這一刻腦中一片空白,我事先列出了感謝名單。事實證明果然是有必要的。”

他開始挨個兒感謝劇組成員,重點感謝了允許自己不斷試錯的導演。他用了很長一段話單獨贊美影後,将自己演技的進步歸功于對方的帶動。他感謝了主辦方,感謝了公司,感謝了經紀人。

然後他吸了一口氣:“最後……”

最後這段話,他不需要讀稿。

受下意識地朝臺下的某個座位望去,希望能看着對方的眼睛說出來。

接着他突然一頓。

那個座位空了。

受用目光四下搜尋片刻,心一寸寸地向下沉去。

哪怕天塌下來,攻都不可能錯過這個時刻。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受磕磕絆絆地說:“沒……沒了。謝謝大家。”

他在人群愈發歡樂的笑聲中走進了後臺。

攻也不在後臺。

受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借口去洗手間,躲在隔間裏打電話給攻:“你在哪裏?”攻沒有多言,直接報了一個停車場的車位給他,沉聲說:“別慌。”

受慌了。

他匆匆趕到停車場,找到了攻的車子。剛一上車,攻就立即吩咐司機往外開。

攻:“我剛才突然收到了你兒子發來的資料,裏面有大佬全部的罪證。”

受:“什麽?不是讓他先想辦法脫身,确定安全了再交接嗎?!”

攻:“所以我怕情況有變。他現在的定位點在迅速移動,如果方向不改變,最多再過一刻鐘就到機場了。”

受:“他去機場做什麽?離出差明明還有幾天……”

攻:“不知道,最好的情況是大佬臨時變卦,讓他提前出差。最壞的情況嘛……我之前讓人遠遠盯着大佬,剛才收到報告,大佬的車子在往機場開。”

倆人對視一眼,心裏想的是同一件事:大佬見形勢不妙,要跑路了?

攻:“他們在跟那輛車,但離得太遠,無法确定養子在不在同一輛車上。而且他們只有兩個人,追上去也不頂事,幹不過大佬的保镖。”

受的心跳得飛快。

如果大佬真的要跑路,養子為什麽要跟着?他是無法脫身,還是根本不想脫身?

此刻的養子确實坐在大佬身邊,扭頭望着車窗外的夜色。

他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卻一直拖到了今天。

無數次地,他心想着“現在就動手吧”。無數次地,他又對自己說“要不要再等一下呢”。

因為還沒有看到父親獲獎。

因為還沒有将新婚禮物交給攻的女兒。

因為天氣不理想。

因為樓下面包店的新品賣斷貨了。

在某些特定的瞬間,他也想過:要不然就索性放棄吧。照着攻的計劃,把大佬送進監獄,然後等待自己的判決書。這輩子幹了許多壞事,蹲一回大牢也不冤枉。

但是怎麽能放棄?怎麽能甘心?胸口這團燒了二十年的鬼火,要怎麽熄滅?

他就這樣反反複複地思索着、拖延着,直到變故突然發生。

最近的風聲很緊,大佬觀望到現在,決定出國去避避風頭,萬一有事,就不回來了。

然而他老丈人這邊的直系親屬的護照早已全部上交,他夫人逃不出去。大佬來回周旋為自己争取到了機會,便打算獨善其身。夫人對他的不滿達到了極點,向近來最喜歡的男寵抱怨了一番。

于是養子得知了這個消息。

沒有時間繼續猶豫了。

養子反應飛快,立即求夫人安排自己跟着大佬一起走:“我幫您看着他,他逃到哪裏、聯系了誰、怎麽安置資産,我通通彙報給您。”

第二天他就受到了大佬的召見。大佬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是什麽時候搭上那婆娘的?”

養子“撲通”一聲跪下了,聲淚俱下道:“我沒有辦法啊,我為您辦了這麽多事,您不帶我走,我就只有死路一條。只要您帶上我,您讓我向她彙報什麽,我就向她彙報什麽。”

大佬原本的替罪羊名單中确實有養子的位置。

這下不知是懾于老丈人的餘威,還是出于什麽其他的考量,他最終同意了帶上養子。

養子不知道他出國之後打算怎麽收拾自己,也并不在乎。

因為,他活不到那個時候。

攻:“已經讓人報警了,但出警需要走流程,很可能來不及攔下大佬。”

受:“如果警察追上去,養子不就在大佬面前暴露了嗎?”

攻:“就算沒有警察,暴露也只是時間問題。你以為養子的網絡沒人監視嗎?他剛才把資料發給我,很快就會有人告訴大佬。所以才讓他先全身而退……怕就怕……”

受眼前一黑:“怕就怕,他不打算全身而退了。”

養子只身一人,如果不用工具,不可能殺得了大佬。

而機場有安檢設施,一旦他的工具被發現,就再也無法接近大佬了。

所以,他最大的機會是在趕往機場的路上。

攻:“定位離機場還有五分鐘車程。你有辦法阻止他嗎?”

受抖着手舉起手機,想要打養子的電話,又強行忍住了——他怕引起大佬的懷疑。

氧氣忽然消失了,無論怎樣深呼吸都只感到窒息。他又哆嗦着敲下幾個字符,指尖一抖,提前按下了發送。

養子的手機輕輕一振,收到了一條信息。

只有兩個字和一個标點:“兒子,”

養子猛然摁滅屏幕,将手機塞回口袋裏,震驚地朝車窗外望去。外頭的街景如常,看不出是否有人在跟蹤。

受怎麽會恰好在這時發信息過來?他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難道僅僅是天意注定的巧合?

養子的手依舊藏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個小小的金屬方塊。之前他将它攥了一路,它已經變得與他的手一樣冰冷而潮濕。

這輛車的油箱上,裝了一個小型炸彈。

那是他買通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在大佬的車子上一次加油時安裝的。

只消按下手中的開關,他就會與大佬一起灰飛煙滅。

養子不動聲色地摩挲着方塊重新尋找開關,手指無意中碰到了另一個軟軟的物件,動作停頓了一下。

那是受送的平安符。

剛才那條信息是想說什麽呢?兒子,我拿獎了?兒子,我想你?兒子,我等你回家?

自己死了的話……自己死了的話……

養子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某一天,自己受不了班上同學的冷眼,逃課出去四處搞破壞,到深夜才回家,半路上遇到了穿着拖鞋、滿頭大汗的受。

“以後一定要早點回家,不要吓爸爸啊……”

那個人發着抖抱緊自己的樣子,又滑稽,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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