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箭矢無心
這女兒是保不住了。.
姜帛最後是被青雨趕下來的。
之後姜帛便從觀臺上下到校場中央練靶處,拿起架子上的弓箭開始比劃。
“喂——”
姜帛的思路被旁邊和她一樣正在引弓試箭的姑娘打斷。
“比試馬上開始了,想什麽那麽入神呢?平時思緒亂跑就算了,今天是什麽日子,能不能認真點?”
說話這人叫李宴然,是當朝左相的女兒。和姜帛一樣,是被選中的三個女孩之一,也是從小培養習得文武藝,待日後入宮擔任帝衛之責。
姜帛緊了緊弦,看向李宴然,剛想說什麽,這時她腦袋後上邊又出現一個聲音——
自然是三個帝衛候選人的另外一個名叫荊泉的姑娘:“李宴然,我說你管那麽多做什麽,今日這比試明面上是決出帝衛統領,可你我都知道,姜帛是陛下的外甥女,陛下早就屬意讓姜帛來當這統領,今日結果如何有什麽重要的?”
姜帛轉過頭看她,只見荊泉目光并不逃避,仍注視着姜帛道:“我可真是羨慕你啊姜帛,帝衛統領可以随公主一同住進梧桐殿。據說那是前朝公主的寝殿,萬分奢華,連你母親下嫁侯爺之前都沒能在裏面住過。”
姜帛聞言竟有些嫌棄:“那豈不是七十年都沒人住過?說不定前朝亡魂還盤旋其中久久不散,多瘆得慌!”
荊泉比城中尋常姑娘都高,看人的時候總得稍低頭,仿佛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小孩:
“嫌瘆人你別去吶,反正我是想當帝衛首領的。就算瘆人我也要住,倘若你不當,讓給我好了,我不介意接替你。”
姜帛将手裏的弓弦彈得一響,“原來你想當帝衛統領吶,我以為你只想跟你爹去沙場殺敵呢。”
李宴然見她倆之間火氣頗重,提醒一聲:“比試要開始了,陛下來了。”
果然看臺上身着金色龍袍之人在長長的儀仗隊跟随下入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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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公主和陛下這對父女第一次同時公開出現在群臣面前。
所有人的視線都附着在高臺之上。
李宴然低聲對姜帛道:“我聽說昨日公主第一次見你,就說要讓你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姜帛:“……”
荊泉在一旁取笑道:“我見方才你是被公主從觀臺上攆下來的,好歹你和公主還有層親戚關系,居然一點不給你留面子,氣壞了吧?要不要摔幾個杯子解解氣啊?”
姜帛:“我從不摔杯。”
“是啊。”荊泉揶揄,“你生氣從來不摔杯,你也從來不記仇,當場報仇才是你的作風吧。”
姜帛:“你——”
“你倆消停點。”李宴然來到兩人中間,讓姜帛換到自己的靶位去,“鬥嘴也不看時候,今天是可以鬥嘴的日子麽?”
這時龍椅上的矜帝正指着三人之中的姜帛對青雨道:“那個就是你表妹了,但聽說皇兒昨日揚言要将帛兒挫骨揚灰,不知現在氣可消了?要不要綁她過來讓你揍一頓?挫骨揚灰什麽的就太嚴重了……”
青雨沒有回答,心說宮城中流言傳得可真快,她明明說的是讓她死無葬身之地,怎的今日竟成挫骨揚灰?
不過她的确不喜歡這個叫姜帛的人,談吐倒是其次,關鍵是長相,總讓她覺得哪裏不舒服。
旁邊的史官連連搖頭,陛下問話竟敢不答,公主太沒禮數。
連霖夫人也在對姜侯爺耳語:“方才我見公主時,她也是一句都不理會,如此一比,當年我可真是位平易近人的公主,侯爺您說是不是吶?”
侯爺從不回答此等送命題,遂換了話頭:“你看今日帛兒可能勝出?”
霖夫人:“論文,她怕是比不過李丞相家的丫頭,不過論騎馬射箭耍槍弄棒,應是沒什麽問題。”
話音剛落,第一個女孩的箭已射了出去。
那是荊泉的箭。
正中靶心。
下一箭——
再次正中靶心。
連着三箭,箭箭都在靶心。
矜帝坐在金碧閃耀的龍椅上,大拍着手掌叫好,宮裏好久沒這麽熱鬧。
荊泉朝姜帛挑眉,“如何?”
姜帛正在擦自己的弓,頭也沒擡:“還可以。”
荊泉:“不過方才陛下與公主說話,公主連看都沒看一眼,看來可不是個好護衛的主。”
那場景姜帛自然也看到了,她心道,公主連神靈都不敬,不敬君王也沒什麽奇怪。
這讓姜帛心裏生出一股強大的使命感。
矜國不能毀在這樣一個公主手上。
她一定要成為帝衛首領。
于是李宴然射箭之時,姜帛一直在琢磨如何從今日的比試中脫穎而出。
盡管她大概知道舅舅陛下想讓自己成為帝衛首領。
但不是靠實力得到的東西她不喜歡。
李宴然的箭不出意外地也全是正中靶心。
畢竟都是從小培養,實力相差無幾,今日比試注定優劣難分。
到了姜帛這裏,搭箭,拉弓,瞄準——
但即使她兩箭全中,大家也不過是旗鼓相當,并不顯得她的技藝比別人高超。
霖夫人低聲與姜侯爺道:“若帛兒今日不能以武藝勝出,文藝對上宴然根本沒有勝算。”
姜侯爺:“文武藝不過是走個過場,最後還是要公主自己挑的。”
霖夫人:“但若能勝出,便會在公主那裏留下個好印象。”
姜侯爺:“勝不出也無妨,帝衛身份已經很高,何必非要争那個首領位置?”
霖夫人不滿:“搞不懂你們姜家,明明武侯世家,怎的如此安時處順?你如此,你父親當年也如此。”
姜侯爺呵呵笑了笑。
這時,姜帛的弓已完全拉滿——
蓄勢待發。
她想起爺爺當年教她射箭時曾說過:“靶是死的,射中死物不算本事。”
爺爺是被奉上皂山閣的開國功臣,一生開疆擴土,功勳無數,說的話一定不會錯。
正值此際,蒼穹中兩只大雁從頭頂飛過。
姜帛靈機一動,當即将箭頭對準天際——
所有人一看她就知道她要做什麽。
但就在她準備放弓之際,不知是不是對危機的本能感知,忽然,她往觀臺上某個方向看去——
果然,只見一支箭正準準地對着她所站立的位置。
青雨手中之箭已在弦上。
她與大雁雖非同族,卻同為飛鳥,只要姜帛敢射殺大雁,她便将立刻放箭。
“放下。”青雨冷冷道。
不知姜帛有沒有聽見,抑或是有沒有看見青雨的口型。
但姜帛的箭終于沒能射出去,說不出為什麽,她覺得公主的箭不是在威脅她,而是在警告她:只要你敢放箭,我将立刻射殺于你。
場面非常僵持。
姜帛的箭對準天空,青雨的箭對準姜帛。
在場之人無不費解,且不說姜帛出身顯赫,就說姜帛在青鳥城中的名聲一向很好,昨日被公主威脅揚言死無葬身之地已經夠奇怪了,今日竟又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直接拿箭要射她。
青雨沒有溫度地看着在場所有人,視線甚至比淬光的箭镞還要冰冷。
“安平,你幹什麽?”矜帝急忙道,“将箭放下!你射帛兒做什麽?”
姜子期此時和霖夫人都站了起來,從姜子期臉上看不出什麽,但霖夫人的神情卻異常焦急。
“你告訴我,你們到底對公主做了什麽?為何公主對帛兒起了殺心?!”
姜子期無辜:“為夫真的什麽都沒做哇。”
霖夫人:“本宮跟你說,要是今日帛兒死在公主手裏,本宮立刻跟你和離,家産田地全歸我,你自己跟你兒子上街要飯去!”
姜璟一臉莫名其妙:“我也什麽都沒做哇。”
姜帛就這麽隔着觀臺與青雨對視良久,久到衆人提着的那口氣都已憋得滿臉通紅,姜帛的箭還搭在弓上沒有射出。
大雁都已經飛走很遠了。
青雨這才将手中弓箭扔下地,立刻被宮人連滾帶爬地撿跑。
沒人知道她手上的箭矢是從何處來的,也沒人看到她何時搭上箭的。但在此情形下,也沒人注意到這個問題。
霖夫人向後坐回椅子了,大松了一口氣。
“姜帛,你這箭還射不射了?”荊泉說風涼話似的在姜帛身旁問。
看來今日這統領之位怎麽都輪不到姜帛頭上。
姜帛似乎根本沒聽見荊泉說什麽,她手裏的弓弦崩到最大程度,仿佛能感受到主人的咬牙切齒,可謂真正的劍拔弩張,而此刻姜帛遠遠瞪着青雨,卻見青雨坐了回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突然,姜帛猛地收了箭。
霖夫人立刻遠遠意識到不好,椅子還沒坐熱又立即站了起來。
李宴然離得近,下意識要上去阻止,卻還是慢了一步。
只見姜帛猝然将弓箭放在腿上一折。
咔嚓一聲——
弓與箭同時斷成兩截。
衆人瞠目結舌,連青雨眼神也不明顯地動了一下。
霖夫人捂臉:“耍性子也不看看場合,完了,這女兒是保不住了……”
姜子期卻淡淡道:“不愧是侯府的女兒,寧折不彎,有氣性。”
霖夫人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只聽姜子期又加了句:“可惜不彎不足以侍奉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