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買人
牙儈不來村裏,要想買人,得去城裏。有了前次的經驗,這次坐車,安汀也做了準備。
趙家弟弟針線活做得好,做完衣服之後還剩下點料子,安汀就托他做了個軟墊。把邊角料給塞進去當填充物,倒也厚厚軟軟的。坐車的時候,把軟墊邊上的系繩綁在板車的側邊,固定住。
趙一平嘟囔着“女兒家哪有那麽講究”,倒也沒說不用,畢竟墊上總比之前硬被颠簸着好受點兒。
再一次進城,安汀的心情和上次,有了很大不同。
牙行在城的東邊,她們從西城門進,要橫穿清水縣才能到。這東西南北四條大道修得平坦,不用多費心駕車,趙一平也有閑心和她聊聊縣城的各處。
哪裏有名的杏花釀,哪家的米鋪收米的價格最厚道,再往巷子裏走多少步有家鐵匠店的手藝最好……安汀聽得津津有味。
上次她們來的時候,只在西邊的街市上活動,這次要到東邊,安汀才發現,清水縣的城裏還有條河,河道頗寬,河水清澈見底,沿岸種了柳樹,翠綠的枝條随風搖曳。從青石橋上經過的時候,河岸邊幾家酒樓的旗子緩緩飄動飄,隐約能聞到飯菜和美酒的香氣。
她們今天出門的晚,此時差不多也該是吃午飯的時間了。趙一平随身帶了幹糧,可安汀聞香而動,硬是選了家酒樓。
店小二一見兩人進門,就笑臉迎了上來。
整日迎來送往,見得人多,她自然練出來了一套分辨人的本事。粗一見兩人穿得都是麻衣,後面跟着的那位是個農婦無疑,前面打頭這位就不好說了。
她心裏琢磨着“若是農夫,可這通身貴氣……”“若是哪家小姐,怎麽這般眼生,又打扮得這麽粗糙”,可聽到問“樓上還有靠窗的座位沒”時,不敢怠慢,連忙應道:“實在抱歉,今兒邢大小姐把二樓包了,這……小的給您二位在樓下找個清淨點兒的位子,如何?”
掃了一眼四周,安汀點頭應了。
店小二殷勤地給她們帶到位子,又問點菜,“不是小的吹牛,咱們的大廚手藝那是縣裏拔尖的,拿手菜乳釀魚、炙狗肋、玉露團……客人吃了都贊不絕口的。還有咱們樓裏的清風飯、柳葉酒都是有名的……”
安汀聽着新鮮,就照着她說的點了幾個菜,又要了壺酒。酒先端上來,她給趙一平倒了杯酒,見她的臉色随着酒香彌漫而慢慢軟化了,也在心裏微笑了起來。
她知道趙一平的意思,可是她現在很想體會一下古代酒樓的感覺。奢侈什麽的……現在還沒有為生計而苦惱,等到以後,這種心情怕是不會再有了。
安汀端着杯子抿了一口酒,忽然聽到樓上的叫好聲。
她望了望樓上,只望到木質的花紋,這木頭建的房子隔音不是很好,但隔了個樓層,若不是聲音大的話,還是聽不到的。卻見剛才那位店小二極機靈地過來解釋道:“……幾位小姐,在樓上以文會友。”
以文會友?
思緒轉了個圈,想象一下樓上會是怎麽個情景,再聯想到了衆多穿越者的剽竊詩文行為,不由得笑了。
她給了店小二了十文當賞錢,讓她去看看菜,果然見她開心地快步向廚房走去。
能被稱為拿手菜的,味道确實不錯。
來到這裏這麽久,安汀這頓飯吃的很開心,倒不是說能比得上地球上的各種美味,只是她平日裏在趙一平家中吃到的飯菜實在算不上精致,她看得出來趙一平的夫郎盡力了,只是食材和調料确實不佳。
她們吃完飯,樓上的“以文會友”還沒結束。木板隔音不好的緣故,時不時能聽到樓上抑揚頓挫的吟哦聲,從坐下開始到吃完飯,安汀的好奇早消散了。
問過趙一平奴隸的價格之後,安汀計算了下手中的錢,發現不夠了。她們這次順便又拐去銀樓一趟,安
夏日午後的陽光炎炎,安汀被太陽曬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想打瞌睡,等到了露天的牙市,渾身的瞌睡勁兒全一掃而空。
不到這裏,她永遠無法想象,奴隸到底代表着什麽。
她看過紅樓夢,看過無數的古代小說,可書裏的婢女也好,書童也好,衣食無憂,甚至比一般小門小戶的人過的還好。她自然不會以為這就是奴隸,可是她卻想象不到,買賣奴隸的市場,竟是牛馬牲畜設在一起的。
一邊是咩咩叫着的牛羊驢畜,一邊是衣不蔽體的奴隸,太陽曬得兩邊都有些蔫蔫的,站在太陽底下,安汀的渾身冰涼。這種冰涼,在看到趙一平神色如常的時候,更是強烈了幾分——她站在這裏,才真實地體會到了這時候社會嚴酷的一面。
此時太陽正大,東市上少有人在,幾個商人也在涼棚底下吃飯。見安汀她們兩人過來,沒一會兒就有人從涼棚底下出來。這位商人極會觀察,上來只問安汀。
安汀發現,縱使她有再多的憐憫心,最終,也是要為自己考慮的。
她不再看那些奴隸,只問那位姓嚴的商人:“……需要個手腳利索的人,做些做飯洗衣之類的活,有點規矩最好,做事奸猾的不要。”
嚴商人笑道:“前段時間,收了批全家獲罪被貶的,還好有符合小姐要求的。”
她回頭叫了幾個名字,只見奴隸群中,有幾個人神色惶惶地起身,腳步虛浮地走上前。一溜七八個人,年齡有十二三歲,也有四十幾歲。
略過最小,再略過年紀最大的,太過年幼的,使喚起來未免有種罪惡感,而年紀太大的亦如是。在剩下幾個人中,安汀觀察了一遍他們的手,又問了幾句,最後挑了一個看上去有三十多歲名叫白芷的男子。
“……她是陶家的二等侍,在廚房裏做事,很有一番手藝,陶家一朝獲罪,服侍的也都被連坐了。”嚴商人翻出他的死契,含蓄地誇了安汀一番。
安汀抿了抿唇,不多說話。
達成目标,她就想趕快離開,嚴商人也不想站在太陽底下被曬,兩人稍微客套了幾句,便要去牙市上官府駐紮的人那裏開市券,此時,原本垂頭立在那裏的白芷,卻撲通一聲跪下了,磕頭哀求道:“求小姐也買下白果吧,白果年紀小,吃得不多,什麽活都會做……”
沒料到會出這麽一場,安汀一時被吓到了,等她回過神,地上跪着的人已經磕得額頭青紫。她連忙叫停,才又偏頭問嚴商人:“白果是誰?”
“白果……是他的女兒,今年十三歲,是個聰明伶俐的,也很能幹活。”嚴商人擡手派人去帶白果,一邊陪笑道,“許是見小姐面善,才敢來求。”
當商人的眼都是出了名的尖銳,眼前這個買家一看就是個容易心軟的,多賣一個,便多賺一份錢,她也不計較這白芷的行為了。
果然,等把人帶到,安汀一看,便同意了。
開了市券,買賣雙方各保存一份,官府也有備案,白芷和白果從此之後算是安汀名下的人了。安汀拿着市券,再看看跟在身後兩個面色憔悴卻露出開心神色的人,心情難免沉重。
安汀新家剛建好,還得買點兒東西,順便給這一對父女買了包子墊肚子,不知道這一大一小餓了多久,肚子咕咕的叫聲不斷,兩人一陣感恩,讓安汀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看着這兩人狼吞虎咽,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是對還是錯。
不管怎麽說,人已經買了,等到了家,她讓這兩人去清洗。兩人一人一身新衣服一雙鞋子,是在布店買的成品,稍微修改了尺寸。之前的破衣爛衫,安汀實在不想再看。
可睡覺的問題,卻不是那麽好解決了。
她這房子空空蕩蕩,家具都是剛做好的,床只有一張。三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睡,這是絕對不可行的,可又不能讓人睡地上……好在這時候麥子剛收割完,趙一平叫這兩人去抱了幾捆麥稈,攤平了再鋪上床單,當是權益之策。
等到晚上的時候,安汀終于在自己家裏吃上了飯。白芷做飯的手藝很好,盡管只是普通的青菜,比安汀印象中自己做的,好太多了。
吃過飯,打發兩人去休息,安汀坐在油燈下,好好地算了算這段時間的賬。
收入只有兩筆,賣珍珠,得了五十貫;粉寶石耳墜,得了三十五貫。
支出就多了,一筆筆列出來:
賣完珍珠的當天,她先是在布店裏,買了一匹絲綢拿來做貼身的中衣,一貫;兩匹中等的麻布做外衫,一匹青色一匹藍色,七百文。因買的多,所以布店的老板爽快地送了兩個麻袋,用來裝糧食。這一共是一貫七百文。
在書店,她買了七本書,《千字文》、《史記》、《地理志》。《千字文》薄薄一本,就要二百文;《史記》和《地理志》都分了上中下三冊,內容多,價格也不便宜,算下來,七本書一共花了四貫六百文。
布匹和書占了大頭,之後,又買了饴糖,給趙一平家的龍鳳胎當零食,還有些零零碎碎的,不過一百文。這一天的花費,加起來算做六貫四百文。
之後是蓋房子。
房子花了十五貫,重建時換了新瓦片和橫梁,又新砌了牆,花費四貫多。村裏沒有給工錢這一說,修整房子的幾天只用管飯。她買了村口那戶人家的豬,請屠戶宰殺了,蓋房子的幾天都沒少得了肉。
因為豬髒兮兮的緣故,豬肉價賤,大戶人家是不吃的,可村裏哪有這種挑剔,又不是逢年過節,能吃到實實在在的肉塊,就是很不錯的夥食。當時村裏不少小孩子,聞着香氣站在鍋邊上流哈喇子,她也給盛了。
這群小孩子見她面善,便每日都來,反而是大人不好意思了,不是來幫忙,就是送了東西來。到最後,竹籃、篾席什麽的她都不缺了。
請木匠打家具,她新居什麽都需要,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個櫃子,還有門、窗子、案板、鍋蓋……等等零零碎碎的東西。木匠家的孩子,沒少來蹭飯,木匠便給她的價錢打了折扣,一共花了兩貫五百文。
請趙寧替她做的床褥衣服等,布料又花了兩貫多,他沒有收工錢,安汀很是過意不去,偶爾去縣城便帶點心回來給他。
一頭豬一貫六百文,兩頭花了三貫二百文;屠戶工錢一百文;十石糙米,一貫五百文,菜蔬什麽的,一百二十文。請趙家姐夫來做飯,送錢太客氣,安汀送了一匹絹,被推拒回來。想着請他們吃頓飯,自己試着燒火卻差點燒了廚房,這才生起了買人的打算。
今日在酒樓,一頓飯花了一百七十文。
買這一大一小……白芷五貫,白果是女子又正青春,還識些字,價格略高,五貫六百文。兩人花了她十貫六百文。路上在前面那家布店,給他們一人買了身衣服、鞋子,又要了一匹麻布,讓白芷回頭做他們自己的衣服,這是四百七十文。
早先在鐵匠那裏訂好了的鐵鍋,這個貴了點兒,要九十六文,還有勺子剪刀,鏟子鋤頭之類,又得兩百文;筆墨紙硯貴了點兒,即便是挑着一般的買,也花了一貫三百三十文。安汀的毛筆字寫得只能算能看,既然身處在這個年代,自然要好好練字才行;然後就是油燈、油布、陶缸、瓦罐、針線、油鹽米……看着不起眼,零零雜雜買下來,足足花了五百文。
安汀想了想,沒有遺漏,就開始加減。
賣完珍珠那天,六貫四百文;蓋房子加上家具等等零碎花銷,三十八貫一百二十文;今日買了白果白芷,花了十三貫三百六十七文。加起來,到現在她一共花了……五十七貫八百八十七文????
算出這個數字,安汀心情很是沉重。
扣除花費,她目前手裏只有二十七貫多一點兒,照目前這花錢的速度,真的是很不經花!
沒有其他收入來源,她總不能這麽一直變賣首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