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易
在驿站的門口處,手執長矛的守衛立在門邊。青瓦白牆中,隐隐露出長廊一角,花木一畦,“煩勞通禀,在下晔郡王,意欲拜訪華北長子。”
“三殿下?請您在這裏稍候,下官這就進去通禀。”守衛伍譽急急向他行禮,身上鐵甲發出嘩嘩的聲響。
呂郢墨微微颔首,“有勞。”
淺藍色的青年正手握布巾擦拭一柄長劍,精鐵在陽光下泛着清澈的寒芒,泠泠然似湖畔波光。姚暄夏發冠未束,只以一條緞帶束成馬尾在腦後。裝束慵懶随意,人卻脊梁挺直,神色肅穆,通身帶着來自戰場的肅殺氣息。
伍譽入門道:“主帥,三殿下求見。”
他冷眼望着伍譽,神色莫名:“請他進來。”
“是。”伍譽應聲退下。
與矯矜的冷不同,他身上有金戈鐵馬獨有的肅殺,壓得人心底沉悶。這樣的人,該是沙場将星,然而,繼承華北将軍爵位的,偏偏是其次子。
他長相清俊,白衫黑鞋,穿着一裘淺藍色的外衣,遠看是一抹像天空一般藍的身影。呂郢墨一進門來,就見到了他歸劍入鞘的模樣。劍光一閃而沒,發出“咔噠” 一聲。
呂郢墨站在原地,擡手示意小厮将錦盒交予自己。小厮給他錦盒之後便退出去了,門在身後閉合,室內只剩下這兩個人。
“三殿下,您莅臨寒舍,不知道是所為何事呢?”他聲音溫柔,說話不失大方得體。
呂郢墨雙眼看着他,“讓客人站在門邊談話?姚公子的待客之道似乎有些與衆不同。”
“在下第一次來京城,很多規矩難免生疏,殿下莫要見怪。”他擡手請他上座,“殿下請。”
呂郢墨伸手,将錦盒交給了他。見他收下之後,只将錦盒擱置一旁,便道:“公子不打開看看?”
他搖了搖頭,“于禮不合。”
于是,呂郢墨取過錦盒,在他面前展開畫卷,“聽聞公子你的文韬武略具屬上乘,不知道公子願不願意對此畫品評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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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可。”
“那你知道畫中的寓意是什麽嗎?”
他終于擡頭,看着呂郢墨。“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本該做萬獸之王,卻偏生被貓壓了一頭,公子,不覺得憋屈?”
“殿下所言,是為自己?”
“亦是為你。”
姚暄夏看了他良久,略帶疑惑,“什麽意思?”
呂郢墨将畫卷收起,神色認真,“公子該很清楚本王說的是什麽意思。”
“據我所知,殿下并不得生母喜愛,亦不得陛下重視。前不久及冠,才只得了一個郡王的封號。”
姚暄夏看着細碎的紙屑緩緩落地,在紙屑落盡之後,倒了杯茶遞給他。他盯着他雙眼,卻什麽都看不出來。一如空谷深潭,看似一眼見底,卻分明比眼前所見深邃得多。
青瓷茶盞中盈起翠色香茶。呂郢墨喝了茶,水霧氤氲了眉眼,聲音顯得莫名地飄忽,“公子,你何嘗不是?單單父皇一句大賢,足可見公子之能,加之這一身沙場戾氣,分明是百戰之将。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是今天的情境。公子,你不妨自問,你甘心嗎?”
他默然。甘心?他當然不甘心!他當然恨!大漠苦寒,沙場血戰,數年來軍功加身,卻只因出身低微,世子之位就旁落他人之手!他想過尋求外力,奈何朝中兩位最得勢的皇子,太子有江南将軍撐腰,實在不需要為他一個并不得勢的庶出子弟費神。而骧王……依他之見,骧王是猛将,卻委實不是個能夠坐穩皇位的,縱然一時得勢,也不能多久。如此想來,朝中竟沒有一個人能夠幫得到他。
姚暄夏合了眼,再睜開眼,“你想奪嫡,争皇位。你叫我幫你?幫你我能有什麽好處?”
“對!就是這麽簡單!”呂郢墨重重一點頭,“我可以幫你殺死你弟弟!你幫我争江山,我就幫你殺了姚暄繞!以後華北軍的一切,由你作主!這是一筆公平的交易!”
“縱使我不甘心,我就能相信你一定能夠成功嗎?不說殿下封號不過是個虛名,單說太子骧王背後的勢力,殿下何以覺得能從他們手中争奪皇位江山?”
指尖拈玩着茶盞,呂郢墨依舊是那副模樣,絲毫不見氣惱,“空口無憑。只是公子你不妨想一想,太子抑或骧王身上,可能見得公子所期曙光?賭莊裏,賭徒壓上身家性命,只求一次勝利。公子,賭局已經開始了,請你斟酌下注。不要賠上身家性命,還輸得一敗塗地!”
聽他此言,姚暄夏驚訝萬分,“殿下,你如何篤定自己能贏得這一場賭局?”
呂郢墨起身走了數步,執起架上的劍,“公子,你知道嗎?賭局中有一雙操縱勝負的手,賭徒管那叫‘老千’ 。賭局中的生殺予奪,皆由那一雙手所操控。我要做的,從不是賭桌上被他人操縱的賭徒,而是那一雙手。” 呂郢墨袍袖輕揮,将左手背在身後,漆黑瞳眸中,霸氣肆然,透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意味。劍向前一揮,一劍指着地下,幹爽利落,“我能夠搶得到皇位,為什麽不搶呢?這是一場好玩的游戲,輸的人會死,但是,我相信我會是贏到最後的那一個!”
那笑容太過璀璨,晃了他的眼。恍惚之間,他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擁有那麽一雙足以操縱勝負的手,生殺予奪,翻雲覆雨。他站起身,向他行了一個大的空首禮,“三殿下,成交!我同意與你的交易,請讓我輔佐您,一起去争奪這一個天下吧!”
呂郢墨微怔,忽而輕笑,向他回以一個同樣大的空首禮。起身,才走過去将他扶起來,“一言為定!”
呂郢墨這才發現,姚暄夏站起來,比身高不錯的他還高了半個頭,肩膀和骨架也比自己明顯寬上一號。軍人不愧是軍人,常年鍛煉,自然體格強壯一些。
姚暄夏問:“殿下,你可否告訴我,為什麽非得争這個天下?”
呂郢墨眼珠轉了轉,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公子覺得,我為什麽要争?”
姚暄夏嘆氣。他怎麽看都看不透這一個與自己同齡的男孩兒。這個人飄忽游移,捉摸不定,一如這個人給人的感覺,近在咫尺,又遙在天涯。“我從前想,如果三殿下你欲争皇位,大概是因為太子與骧王将您碾得太緊,性命堪虞吧。如今看來,殿下怕是早就對皇位有所圖謀了。殿下……大約是喜歡權力?”沒有什麽比皇位來得更貴重,金碧輝煌的龍椅,象征着權力的巅峰,引來無數人飛蛾撲火。
呂郢墨輕松一笑,“權力欲?地位、權勢、功名、利祿,都只不過是過眼雲煙。我喜歡權力,卻不會因此而對皇位志在必得。”
“……那是?”
“公子覺得,賞花逗鳥,日日心神所系,不過三餐一宿、衣被冷暖的日子,有意思嗎?”
“殿下方才所提及的,大約是很多不得重視的官宦子弟不得不思慮的事吧。”
“正是。”他一臉理所當然,“我是皇帝的兒子,難道要每天平平淡淡,三餐一宿,活到七老八十一事無成嗎?天下于你們而言,是一場賭局,性命作注,賭一身功名。于我們而言,卻是一局生死之棋,賭一座江山。我自負是棋中聖手,如何能放任這一個珍珑的棋局為庸人所操縱呢?我對自己有信心!我有自信,我能贏!”
“殿下,這樣未免過于狂傲了。”姚暄夏默默地說,不置可否。争權之人,驕狂傲氣是難免的,只是這一個人,驕狂過分,已是自大。
呂郢墨看着他說:“是啊。如果是我一個人在戰鬥,那的确是蠢死了。我要是一個人的話,再怎麽樣聰明也是沒用的。我再聰明,也要有你幫我才行。只要有你和我一起戰鬥,那剛才說的話就不是狂傲,而是事實了!”
“會的,我會和你一起戰鬥的。”姚暄夏算是接受了他的說法。
呂郢墨又道:“公子,你覺得,骧王如果是做皇帝的話,該當如何?”
姚暄夏想了想說:“骧王帶兵骁勇,為人桀骜狂妄,實是将才,而非君才。他禦下過嚴,罔顧人命,并無為君之能。”
“這句話說得未免太過好聽了。”呂郢墨的聲音有些悶,“公子,你是打仗之人,知道骧王的成名之戰嗎?”
“略知一二。那一場戰役中,匈奴折損了超過十萬的士兵,甚至連匈奴的首領,亦亡于骧王之手,骧王亦因此一戰成名。”
“是,卻也不是。在朝中捷報上,骧王是斬殺匈奴叛軍十萬。只是,據我所知,那時候,匈奴單于,可是帶兵前來投誠的啊……”
姚暄夏不由得瞠大雙眸,瞳孔因驚訝而收縮。他倒吸一口涼氣,驚道: “這真的是難以置信!”頓了頓,“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我自有渠道。” 呂郢墨正色。“骧王為求功名如此不講信用,太子又只能仰仗母親裙帶,你為什麽覺得我贏不過他們?”
“骧王執掌天策軍,太子坐擁江南将軍手中兵權,殿下呢?”
“我有你呀!”呂郢墨看着他說。語氣間,理直氣壯,若無其事,已經是給予了他十分的信任,将他當成自己人來看待了。
“也對!”姚暄夏點頭。
呂郢墨看他的樣子,好像沒什麽自信,“公子,是信不過自己?”
姚暄夏嘆了一口氣,“唉。殿下莫要開玩笑,在下此時與骧王、江南将軍沒有可比性。”
“我從不開玩笑。” 呂郢墨正色。令姚暄夏突然覺得,空氣中有種無形的東西散了開去,一瞬間天朗氣清。“千金易得,一将難求。我能搶來兵馬,卻不一定能尋到一位足以媲美骧王或江南将軍的軍人。公子,如果你做了華北将軍,敢比那兩位差嗎?”
“自是不敢。只是,聽剛才殿下你說的話,骧王竟是那樣的背信棄義之人。你與他乃是一母所出,何以見得你不會在他日行那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舉?”
這話就尖銳了,姚暄夏雙眼死死盯着呂郢墨。
呂郢墨平日裏笑盈盈的,與骧王分毫不像。此刻,突然冷肅起來,才讓人覺得,那張臉的确是肖似骧王的。或許柔和了些,蒼白了些,可的确是像的。那一雙眼睛,像是刀鋒削過一樣地冷銳。“我這一輩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背叛。我不允許任何人背叛我,也絕對不會背叛任何人。那是我做人的原則。若是做了皇帝,那就是我做皇帝的原則。姚暄夏,你既然不信,那本王就于此立誓:你一日不背叛本王,就一日是本王的盟友。他日江山在手,必與你協同料理。如若不然,千刀萬剮,死無全屍!”
“知道了。謝謝你,殿下。”
“那你如今相信我嗎?”
“願為殿下效勞!”
“如此,甚好!”呂郢墨拾起案上畫卷,手腕一動,畫卷騰空飛起。他旋身抽出長劍,寒光一抹,畫卷在空中裂成數段落在地上,砸出數聲細響變成了紙碎。“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因執劍之手而動,亦因此所向披靡。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兵強馬壯者為之爾。你我既然都不是什麽信命之人,那就一于聯手,将這出身的枷鎖斬于馬下吧!”
“好!”
作者有話要說:
姚暄夏的人物設定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