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忘恩負義

坐在屋檐下一個白眉白須的痀偻老漢,盧禹還認得出,正是村裏唯一的特困戶栾占福。

這人名字取為“占福”,可大半生裏反而坎坷多難:幼年得了種怪病,因為當時的醫療條件太過落後,留下了又聾又啞的後遺症;中年喪妻,自那以後便一直單身;晚年喪子,飽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揪心之痛。好多年不見,栾占福愈發的老态龍鐘,無力的輕咳和萎靡的神态,似乎都在預示着他的風燭殘年時日無多。

門前的井沿上,則站着一個身形窈窕的少女,正賣力的搓洗盆中衣服。很顯然,這姑娘穿的一身藏藍色工裝和帆布膠鞋,與她端莊的氣質、文靜的相貌和充滿朝氣的豆蔻年華格格不入,顯得不倫不類、老氣橫秋。

盧禹看她的側臉,又有一絲“面熟”閃過,這次吸取了偷看夏箐的教訓,努力在腦中回憶……猛地想起來了:按年齡推斷,此女極有可能是栾占福的孫女、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栾玉婕。

他暗暗搖頭,感概時光飛梭。一晃十年過去了,栾玉婕和夏箐一樣,都是女大十八變,出落成花兒一樣。只憑當年的印象,再加上歲月的沖刷,要是和她們在大街上偶遇,決計不敢相認。

他把栾玉婕對上了號,腦海裏随之便浮起更多的回憶,只可惜剛開了個頭,就聽見對面院落裏響起了“嘿嘿”一聲傻笑,粗憨生硬……緊跟着一個高大彪悍的黑影,晃晃悠悠從角落裏走到燈光下。

盧禹定睛看去,登時蹙起了眉頭……真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首,這人正是夏金峰!

只不過他今晚孤身而來,狡詐奸猾的夏鐵峰沒有随行。栾占福察覺到院裏多出了人,只勉強挑了一下眼皮,看到是他也不吃驚,又垂下頭顱穩穩端坐,仿佛老僧入定。栾玉婕則不然,眼神裏明顯流露出厭惡抵觸,可又有些畏怯緊張,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态。

“嘿嘿,玉婕,”夏金峰滿面紅光,醉眼迷離,一看就是灌了黃湯:“你在……你在洗衣服啊?”

盧禹翻了翻白眼,好好的一句招呼,在這小子嘴裏說出來,怎麽聽都不自然,典型的沒話找話。

“你又來做什麽?”栾玉婕聲線柔細,楚楚動人,并沒停下手裏的活。

“也沒什麽,嘿嘿。”夏金峰叼起了一支牙簽:“就是想問問……黃三娘又來找過你嗎?”

“不知道。”栾玉婕抹了一把額頭:“這幾天我連着上大白班,只有爺爺在家。”

“那……好吧。”夏金峰讨了個沒趣,撓撓頭:“既然她還沒找你說,不如我直接說了吧!反正現在和過去不一樣了,登門提親的事不一定非得找媒婆子來。”

“你……”栾玉婕臉上一紅,又羞又惱,停下了雙手。

“玉婕,你也知道……我這人的脾氣直。”夏金峰臉現賤笑,湊前一步:“這也是左等右等沒動靜,你又不回個話,心裏着急!我想好了,別人家不能答應你的條件,我都答應。”瞄了瞄呆坐的栾占福:“不就是照顧老頭子嘛,只要你點頭,咱們成親後,我保證把他接到家裏,和你一起好好伺候。”

“不!”栾玉婕緩緩搖頭:“我不能答應你,這和爺爺也無關。”

“為什麽啊?”夏金峰瞪圓了眼睛:“那麽多人家相中了你,可一聽說你非要拖着這半死不活的病老頭子,還欠着那麽多外債,全都打了退堂鼓……唯獨我不嫌棄,同意和你一起贍養老人,還幫你還了五萬塊錢……”

“我欠的外債不是從你們夏家借的,”栾玉婕冷冷道:“所以既不用還給你們,也不用你們幫着還!二峰自作聰明,從蔡老板那拿來借條,幾次三番的威脅我,你以為真的有用嗎?我去鎮上咨詢過,這種五馬倒六羊的債務轉讓根本就不合法!”

“我不管它合不合法!”夏金峰渾身酒氣:“咱老百姓過日子,不懂法可以,總得尊重事實。我們夏家真金白銀的點給蔡老板五萬塊,他也同意了,那你欠下的債不還給我們還給誰?再說了,這錢我壓根就沒想要嘛,權當給你的彩禮了,只要成了親,咱倆就安安心心過日子,你還有什麽不樂意?”

“夏金峰!”栾玉婕眯起了眼睛:“你別做夢了!要我和你成親,門都沒有!先不說你們兄弟倆臭名昭著、劣跡斑斑,單這五萬塊外債就什麽問題都說明了……你們打的主意是幫我嗎?這是在逼我!想用錢強行買來一樁親事,買斷我下半生的幸福,也就你們狼心狗肺的哥倆幹得出來!”

夏金峰臉現怒色:“你說誰是狼心狗肺?”

“我說錯了嗎?”栾玉婕聲音發顫:“當年你摔斷了腿,被困在大雪封山的夾桃溝,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伸手一指栾占福:“要不是爺爺經過,背了你幾十裏山路趕回,你早就喂狼了!幾十年過去了,他老人家沒指望着你報恩,可你呢,居然還當着面說他是‘半死不活的病老頭子’,夏金峰,你不是狼心狗肺,誰是?!”

“你……你現在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屁用!”夏金峰臉色一黑,強詞奪理:“我當時是不曾報恩,可如今一下子替你們還了十萬塊,這不就是變着法報答他老人家了嗎……”

冷不防一個憤怒的男聲響起:“報你媽個!滾!”盧禹早就聽清了來龍去脈,忍無可忍之下爆了粗口,氣得連門都沒走,徑直蹿身上牆翻進院裏。

夏金峰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更面現惶恐,不自禁的後退了一步。

栾玉婕也是一驚,随後便欣喜不已:“小禹哥!”

“夏金峰!”盧禹咬牙切齒,氣勢洶洶走上幾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像你這樣的渣滓廢物,本身活着就是給社會增加負擔,還癡心妄想和玉婕成親……滾!趕緊滾,有多遠滾多遠!”

夏金峰驚愕滿臉:“你……你不是……”看到栾玉婕在,強行把下面的話止住,酒已然醒了大半。

他和夏鐵峰擄了小妹夏箐,狼狽逃回村裏後六神無主,只想着把盧禹打成了傻子,該如何善後。恰巧因為地震,好多村民擔驚受怕都湧出了屋子,夏鐵峰便出去溜了一圈,回來後已經想好了對策,找他商議:盧禹住的土坯房塌了半截,當時可沒人在場,咱們大可以咬定他是在地震中被砸傻的,死無對證!

夏金峰向來對二弟言聽計從,一琢磨這個辦法又高明的很,登時大為寬慰,連連點頭。只是還擔心夏箐不依不饒,萬一把真相捅出去就麻煩了,夏鐵峰卻說無妨,這事包在他身上。

一塊石頭落地,夏金峰輕松許多,晚上便約了幾個狐朋狗友去喝酒,興頭一起,又想到了垂涎已久的栾玉婕,抄起電話詢問媒婆黃三娘,可半天沒人接,左思右想、心癢難搔,便借着酒勁親自登門。

他現在鬧不明白的是,盧禹不但回到了村裏,還像飛将軍天降,突然出現在面前,咄咄逼人的每句話都把他罵的狗血淋頭……這表現再正常不過了,哪有半分傻氣?

莫非這小子緩得一緩,慢慢恢複好了?真要是那樣,夏金峰反而更松了口氣。畢竟編篡的謊言不等于事實,盧禹既然平安無恙,他和夏老二也不必提心吊膽了。當下崩起了臉:“你TM讓誰滾,不認得爺爺嗎?”

這句話,多少還存了試探之意。

盧禹如何不懂他的伎倆,索性開門見山:“姓夏的,當初我離開望水村,最瞧不起的人就是你們哥倆,想不到十年後回來,你們依然幹着那些讓人瞧不起龌龊事……栾老爺子當初救過你的命,可你呢?現在居然恩将仇報,逼上門來欺負他們爺孫倆,良心都讓狗吃了嗎?!”

這幾句話铿锵有力,條理清晰,也算間接表明了他的狀态很清醒,并沒有真的被“打傻”。

夏金峰疑慮盡去,膽氣反而提升,冷笑道:“哼,我聽明白了,你這是又想多管閑事?”

“只要有我在,”盧禹伸胳膊挽袖子:“你們哥倆就別想在望水村稱王稱霸,更別說欺負玉婕妹子了,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來來來,咱們幾百仗都打過了,今天也不差這一仗,懶得和你多廢話!”

栾玉婕臉上色變,緊忙扯住他:“小禹哥,別犯傻,現在不比從前,你別和他動手!再說,再說……”聰慧的大眼睛打量他身材,下面的意思很明顯:就算一對一,你也打不過虎背熊腰的夏金峰。

盧禹哈哈大笑:“妹子,我和這龜孫子倆從小打到大,你見我贏過幾次?要是怕吃虧,我早就服軟了,可問題是我寧可怕路邊的一條野狗,也絕不怕他們這倆雜碎!”

夏金峰惡聲道:“姓盧的,你也就剩下一張嘴罵兩句了,盡管罵……既然挨揍沒夠,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大踏步撲來,揮拳便掄,吓得栾玉婕驚聲躲避,水盆翻倒在地。

盧禹毫無懼色,不退反進,搶先擋在她前面,竟似對夏金峰的拳頭視若不見,同樣掄回一拳!

這種打法,說白了就是撒潑拼命,不但沒有章法可言,結局也多半是兩敗俱傷。盧禹和夏氏兄弟每每交鋒,被逼到無可奈何都會這樣铤而走險,不然也是白白挨揍,所以夏金峰并不陌生,冷笑中拳勁不緩,更用上了全力!

論起力量、體質和皮粗肉厚,他幾乎超越盧禹一倍有餘,這樣硬碰硬顯然大占便宜……電光石火間,他肩頭挨了一拳,隐隐作痛;可同時也擂中盧禹的胸口,沉悶之聲猶如敲鼓……顯然對方吃的虧更大。

盧禹騰騰騰連退數步,直接靠在了院牆上,臉色漲得通紅,布滿了痛苦,眼裏噴出怒火。

夏金峰瞧他又能“感受”到疼痛了,更放了層心,嘿嘿冷笑:“現在知道了吧,誰是渣滓廢物,誰能稱王稱霸?”魁梧的身軀跟上,聲勢有如一輛小坦克,右臂擺動,又一次狠狠掄在盧禹的臉頰上!

這剎那間,夏金峰有種說不出的爽快,那種拳拳到肉的撞擊感,刺激着他亢奮的神經!不出所料,這小子就是嘴上說的漂亮,動起手來還不如十年前……冷不防眼前黑影晃動,一塊沉重的板磚斜刺裏飛來,重重砸在額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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