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活着這件事本身對我來說就是件可或不可的事情,我二十出頭有一年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吞下了大半瓶的殺蟲藥,被同寝的室友送到醫院。
那個時候我在下沉、我在下墜,我倒不覺得痛苦,可能我大腦在試圖解救我身體的難受,它在告訴我馬上我便一身輕松了。
然後醫生把胃管從我鼻腔裏插進胃裏,我能感受到那根管子在我的身體裏,它劇烈地攪動着我身體裏的每一根神經。
他們把水一點點灌進我的身體裏。
然後我便輕松不了了。
那個時候我倒真切地體會到了原來活着才需要體會諸多苦楚。
寧聰在我對面丢下了筷子,他冷着嗓子說:“把嘴閉上。”
他的憤怒來的很是莫名其妙,我沉默了兩秒覺得還是必須得提醒他一件事情:“閉上嘴我怎麽吃飯?”
寧聰觑了我一眼,冷哼出一聲:“反正你不是也不想吃嗎,正好省了。”他扯了個冷笑出來,“誰的錢也不是打水漂來的。”
我放下筷子,點頭附議。
反正我也吃不下青菜加白菜,我待會兒要去我的小倉庫裏翻出巧克力及奶糖然後當着寧聰的面吃下去。
寧聰果然沒準備讓我吃東西了,在我放下筷子的一瞬間便收拾起了碗筷,他把未吃完的菜倒進了垃圾桶裏,把碗筷泡進了洗碗池裏,我看見他站在洗碗池前微微躬着身子的背影。
我起身回房間,拉開床頭櫃從裏面拿出了箱子。
這一刻感謝起了自己的懶惰,以防自己某天挺在床上實在動也不能動而未雨綢缪存的糧。
我把箱子放在床上,蓋上了床頭櫃子,打開箱子的那一刻我有一瞬間的默然。
我希望寧聰從我家裏離開,真真切切地從內心深處期盼着。
我想讓一個人對自己死心的方法不是想方設法地斷了他的念想,比如拒絕他的求愛、在很長很長時間不去見他、或者是結婚,而是斷了他的糧、丢了他的零食、把他的零食箱換成幾本毫無營養的故事會。
寧聰擦着手站在我房門門口,我聽見他輕輕地笑出了一聲,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到底做出了什麽事,釀成的是什麽樣的惡果。
我把箱子朝門口的他丢去,有些崩潰:“你憑什麽亂動我的東西?”
東西有些重當然不可能砸到寧聰身上,他站在那裏對我砸箱子的動作倒絲毫不怵,并且那看我的眼神簡直讓我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是個因吃不到糖而無理取鬧的小鬼。
我覺得自己此刻需要一腳把寧聰踢飛,來獲得我應得的尊重。
寧聰在那裏老神在在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老氣橫秋地在那裏跟我講道理:“我是為了你好,小芒。”
我瞪向寧聰,保持跟他一致的姿态同他複述我自己的選擇:“我不需要你為我好。”
我讨厭寧聰為我好,讨厭任何人抱着為我好的态度去剝奪我自己的選擇。
我知道什麽樣是好的,也知道應該怎麽做才是好的,但是我不想。
當一個人做出選擇過自己生活的時候,沒有人有資格去剝奪他選擇的權利,即使那個做出選擇的人選擇的是自甘堕弱。
誰也不是救世主。
我多希望寧聰有朝一日能夠明白這樣的道理。
我看着寧聰,告訴他:“我想我快要不喜歡你了,寧聰。”
我看見寧聰的下颚緊了緊,他說:“随便。”然後又說,“即使那樣你也要瘦下來,并且健康。”
我們的交流在這樣劍拔弩張又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服輸的情況下而談崩了。
這導致寧聰規劃好的讓我下午跟他去買衣服的事也不了了之。
有的時候人真的最好不要做規劃,你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計劃能否按照約定走下去。
我進了房門之後再沒出去,拿了電腦靠在床頭準備看會兒什麽能夠引人發笑的綜藝節目。
下午時間這棟樓的網總會莫名其妙變得十分不流暢,那一度讓我懷疑樓上樓下有人在蹭網。
在一看三卡的情況下我終于放棄了本質上并不能讓人快樂的綜藝節目,翻騰起了電腦硬盤裏存着的電影。
挑挑揀揀了一會兒,寧聰拿着曬好了的被子進了屋,他把被子丢在了床上,沒有理我也沒有看我轉身便出去了。
電影快接近尾聲的時候寧聰收了衣服再次進了房間,他把衣服放在床腳,站在衣櫃前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折起來放了進去。
他關上衣櫃的時候我瞥見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好一會兒,他突然坐到了我身邊。
我作為一個被控制了的、被剝奪了快樂飲食的人覺得自己十分有資格無視寧聰不甚明顯的示好。
寧聰背對着我坐了一會兒,側了個身子轉向我這邊,隔了幾秒後他突然伸過一只手壓在了我電腦鍵盤上。
他恰好壓在鍵盤空格鍵上,電腦畫面及耳機裏的聲音猛地頓住,我低頭看向他的手,手心裏正靜靜躺着一粒巧克力。
我斜眼看了寧聰一眼。
寧聰收回自己的手,他把巧克力外的錫箔紙剝開,扭過身子湊近我,把巧克力塞進了我的嘴裏。
我的嘴唇能感受到寧聰指腹的溫度,一觸即逝。
寧聰拉了我耳朵上的耳機,他似乎沒好氣:“你怎麽跟小孩子似的鬧別扭呢?”
我砸吧了一下嘴裏的巧克力,朝寧聰搖了搖頭,十分誠懇:“你還是不懂。”
寧聰從鼻腔裏嗤笑出了一聲。
我斜眼鄙視他:“不怪你,誰叫你高中沒畢業一文盲呢。”
寧聰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副懶得與我争辯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兒,我把電腦上的視頻播放軟件關掉了,寧聰身子又側了過來,他看了會兒我的電腦,又把腦袋轉向我。
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肚子上,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同我開口道:“晚上跟我去逛街嗎,小芒?”
我側頭看了看他。
寧聰看着我,聲音都緩了下來:“你三年沒給我買生日禮物了。”他問我,“難道不要買一點什麽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