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果不其然, 沒多久, 這個“賊”就自己現身了, 這天景書書提前叫了郝美麗來衛生所上班。
郝美麗現在也只是偶爾去地裏了,自從景書書教了她合理安排時間, 她就沒想以前一樣瞎眼蒼蠅亂撞,她男人每天早晚各去地裏一次,有特殊情況再喊她幫忙,每天總結自己能看多少畝地,有了計劃, 工作量好像變少了。
“自從實施了管理制度, 我感覺有點在上班的感覺了,職業女性就是這樣吧?”
“昨天周報寫了嗎?做好總結才能進步。”
“寫了寫了, 正好我想跟你讨論呢。戚重慶他媳婦兒那個腰疼,到底是因為骨盆腔刺.激還是勞累導致的腰肌勞損呢?”
“她懷孕以後也沒停止幹活,腰肌勞損也有可能,不過先判斷胎兒大小吧,下次産檢我來摸摸 ,尺寸和位置都确定以後,再給下診斷。”
“好勒,還有那個誰...”郝美麗還打算繼續讨論病例,發現患者來了, 是景均麗。
“喲, 小麗你來了, 今天是你産檢的日子嗎?”
景均麗點點頭答道是, 景書書覺得雖然隔了兩周,但景均麗的樣子看起來比兩周前更瘦弱了一些。她知道有些女生懷孕以後不胖反瘦,她也知道其實母親本人不變胖是比變胖更健康,但是這個所謂不變胖也是有個尺度和标準的,如果一眼見着一個人從本身的瘦骨嶙峋發展成肉眼可見骨骼如柴的時候,并且這還是發生在一個孕婦身上的時候,就不得不産生質疑了。
郝美麗,“景均麗,你瞅瞅,生個孩子,把你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婆婆在懷孕生孩子呢!你反倒是照顧她的那一個。”
景均麗不好意思的說:“懷孕是很辛苦的啦。”
“再辛苦也不至于這樣吧,你就瘦得有點過分了。昨天我們衛生所分了雞湯,我家還有點剩的,待會兒到我家吃飯去。”
“郝美麗,你這是啥意思啊?難不成我家還沒飯吃啊?我家又不窮。至于到你家去蹭飯吃嗎?”
景均麗一臉的倔強,景書書看的越來越玄乎。
明明她本人瘦的都脫相了,景書書想解讀解讀面相,都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面相是否準确。
景書書回憶了一下第一次見景均麗時候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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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面相分上庭、中庭、下庭,分別代表一個人少年時期,中年時期以及老年時期的運勢,景均麗上庭很短,少年時期肯定過得苦哈哈。景書書沒問,但也想到她的原生家庭十分落魄,而且僅觀察她額前的紋路便可知她家中,一定有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發生。
景均麗面相中的中庭部分應該是以她出嫁作為節點。中庭部分就很難直接判斷好壞了,一方面,她的運勢跟少年時期相比,那絕對是好了成千上萬倍的,但另一方面景書書又看到她的鼻尖人中等重要部位含着一股不那麽好運的反向力量。
其實多半人的人生都是這樣的,沒有極為好運或極為貧苦的,都是有正面的力量和反向的力量相互牽制,所以一個人才有運氣好的時候和運氣壞的時候。
從這個角度來看,景均麗的現在也就是一般人的現在,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所謂面相,所謂運勢也只是一種微弱的影響,一切的一切還是事在人為,景書書覺得自己這面相再看下去也看不出什麽所以然,索性放棄了。
郝美麗看到自己朋友來,心想一回二回的都沒遇上,這回終于輪到自己坐班,大手一揮,“來,今天我來幫你看,手伸出來我給你診脈。”
要是一般的病人,聽了醫生的話,肯定就坐下來,很自然的伸出手叫大夫瞧了。
可景均麗不一樣,她先把患者的凳子往前移了移,确認位置後再坐了下來,然後把自己衣服長長的袖子輕輕撩起來,整整齊齊地卷了個邊兒,最後才把自己的手伸出來。每一步都事先确認,明明沒要那麽的小心翼翼。
景書書看她手腕白皙通透又瘦弱,不由得有些心疼。郝美麗作為她的姐妹更是又一次看不下去了,責怪的語氣說道:“景均麗,你還再這樣瘦下去。我可真的要拉你去我家吃飯了。你家要雞有雞要肉有肉,你還把自己搞得這麽瘦,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別說我家有雞有肉,就是縣裏商店裏的桂花糕也有的。我男人在外面賺錢呢!”
郝美麗想起景書書可能不知道,于是給景書書解釋:“景均麗男人是複員軍人,今年初調回部隊做教練,除了公社有補貼,縣裏也發一份工資,所以他家條件好,景均麗還有她婆婆一年能換三四套新衣服呢!”
景均麗聽郝美麗講話忍不住笑,誇他男人,比誇她本人還叫她高興。
景書書現在有點迷茫,除了景均麗的表情是真的自豪以外,她根本看不出景均麗其他方面符合郝美麗的背景介紹,景書書計劃着叫小噪神不知鬼不覺的去景均麗家看看。她之前一直沒動手 ,是不想管閑事,如今打算動手,是因為好奇大于醫生的職責了。
“等等,景均麗,你手上這是什麽!”景均麗在郝美麗誇自己男人的時候,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額前的發,袖口本來就挽上去一截,這麽一個動作,手腕上部的傷痕被郝美麗發現了。
有個大嗓門的同事,必須在跟她一起共事的時候保證自己不會被突然的高分貝給吓到,但是大嗓門也有大嗓門的好處。你可以通過她的分貝高低來判斷這件事的嚴重性,比如說郝美麗平時說話只有五成火候,如果遇到讓她不爽的事情,嗓門便能增加成七成。但如果發生了令她震驚不已的事情,她的嗓門就能提高到九成。
郝美麗的九成已經是普通人的一百層了,景書書覺得她的聲音還可以再大一些,但不管她能不能再高聲一些,眼前的事态,足以嚴重到令她驚呼了。
景書書走了過去,發現郝美麗已經火速的撩開了景均麗的胳膊,大片大片的淤青鱗次栉比的出現在景均麗的胳膊上,連景書書也說不出話了。她能想到紅花油是景均麗拿走的,但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現在看到那些淤青,馬上就明白了。
景均麗真的很小心,每次來衛生所的時候絕對不會塗紅花油,否則就她身上這傷勢,塗滿紅花油的味道很容易讓人察覺。
難以想象,她就這樣帶着一身傷痕,在別人的眼皮底子下走來走去。
郝美麗毫不猶豫地扯開景均麗的衣服,肉眼所及之處全是傷痕累累,除了她那懷着孕的肚子上面。景書書已經不忍再看下去了,她怕揭開景均麗的內衣裏面還是滿目的觸目驚心。
景書書看過後,聲音顫顫巍巍的:“景均麗,你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這是家庭暴力啊。”
郝美麗:“你老公不在家,難道這是你婆婆幹的。這是什麽禽獸不如的惡毒老太婆呀,她不知道你是孕婦嗎?你懷的還是他們家的骨肉啊?她怎麽能下得去手?”
景書書已經沒心思想紅花油的事情了,她滿腦子都是愧疚,看景均麗的身體,舊傷新傷這種家庭暴力的存在顯然已經很久了。為什麽景書書一直都沒發現。每次看病的時候只是看看臉,看看手腕,摸摸肚子,一點也不細心。
景書書拉起景均麗對着郝美麗說:“走,上她家找她去。這麽嚴重的家庭暴力,我不能坐視不管。”
郝美麗一呼即應:“沒錯。我也咽不下這口氣,走,找你婆婆理論去。”
氣氛非常的劍拔弩張,景均麗卻吓得哭了起來。“你們別沖動。別別別去,我家真的什麽事都沒有,都都是我自己撞的,我自己撞的。”
景均麗跟所有家暴的受害者一樣,從來沒想過反抗。景書書太清楚這些人內心的想法了,一部分人是真的覺得所有的錯都在自己,另外一部分是真的怕惹出事以後,會面臨更加嚴重的家庭暴力。婦女調解委員會不管用,以暴制暴也不管用,但景書書的拳頭有用。
“景均麗,你別怕,跟我走。”
就算不是替景均麗出氣,景書書也得把心裏的這股憋悶氣給出了。自己的病人,一個孕婦,越來越瘦還遍體鱗傷。就是一個普通醫生,恐怕也會沉不住氣吧。
景均麗還是嗚嗚的哭着,用盡自己瘦小身體的全部力氣拉住郝美麗和景書書:“郝美麗,景書書,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但我求求你們這件事,你們千萬別插手好嗎?我求求你們別沖動,讓我一個人回去,安安穩穩過我的生活,你們別插手我家裏的事兒好嗎?這是我的家內事,自己家裏的事我自己解決。”
郝美麗氣急敗壞,“景均麗你說來容易,你看看你身上的傷,這就是你自己解決的結果?你是我下鄉以後認識的第一個同齡人,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好姐妹,我不能看到你被傷成這樣還無動于衷。走,今天不管你說什麽,我們都必須走。”
郝美麗一邊說着,一邊硬生生的拉扯着景均麗,景均麗還是不走,眼見着身體一軟就要坐在地上。
景書書實在看不下去:“景均麗,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婆婆打你的事你老公知道不?”
這是個關鍵問題,一問出聲景均麗馬上沉默了,淚眼婆娑的擡起頭看着景書書,然後抿抿嘴,搖了搖頭。
“既然他不知道,”景書書緩慢而堅決的說,“那你現在必須跟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