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光聽聲音也聽的出來戚家大房發話了。
明明剛才新隊長上任的時候, 他還能保持一副平心靜氣高高在上的感覺, 聽完了新隊長宣讀文件, 他的聲音明顯急躁起來，有點坐不住的感覺, 直接就說出了不同意三個字，這不同意三個字讓村民們感覺十分的震驚，一來是因為這話說得過于輕浮，與戚家大房平時在戚家村村民腦海中的形象有點不符，二來是因為建設衛生所是好事啊, 大房為什麽領先不同意呢？何況戚家三房是代表戚家村的民意, 這戚家村的人還沒讨論，大房為首就先不同意了？
戚為國說完這句“不同意”, 顯然也覺得自己是有些不太冷靜了，他又緩緩的理了理衣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開口緩緩道，“其實這件事情沒有文件上說的那麽簡單，大家先聽到我剛才的結論，可能會産生非常多的誤解，不過沒關系，接下來我就來給大家解釋一下, 他雖然聲音也很洪亮, 但畢竟只是人聲, 文瑞豪非常大度, 雖然對方說了不同意，但他還是把自己的手裏的喇叭遞給了他，“您請用。”
有了喇叭以後，後面的村民能聽得更清楚了，“主要是有以下三點原因。”
景書書洗耳恭聽，幾個衛生員互相看了看，他們倒是很想聽聽戚家大房怎麽說出個一二三來，這些衛生員以前從來沒有産生過違逆戚家三房決定的想法，畢竟戚家三房過去用共同印章上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經過戚家村所有村民表決投票決定的，還很少有三房直接不同意某事;再一個就是衛生所的幾個人在這件事上突然站在了全村的對立面上，如果大房不能給出一個合适的說法，他們可不願意被當成反面典型。
“這第一點就是衛生員的入職門檻太高了，大家也知道咱們戚家村是今年開始才重建了衛生所的，之前所有社員有問題都是找衛生員給看看，咱看不了的就轉移到更高一級的縣醫院去，雖然看起來咱們這邊的醫療衛生條件是單薄了點，但是也有一個好處啊，不占用咱們生産大隊的任何收益。但今年就不一樣了，咱們大隊的衛生員都從兼職變成了專職，我們的勞動人口突然減少了，雖然還有幾個衛生員沒有完全變成專職，但是我感覺已經有這方面的傾向了，我平時天天在地裏面，地裏的情況，我一清二楚，減少勞動力勢必會降低咱們生産大隊年終的糧食收益，咱們戚家村跟別的村不一樣，咱們往往是交完公糧以後，剩餘的滿打滿算夠咱們村的人吃一年，這兩年其他村的各項條件改善以後，縣裏面才有了多餘的糧食，我們才靠着縣裏面的扶持有了一點兒餘糧，但是各位有沒有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呢？咱們各家各戶每年能吃飽，并不是靠着我們自己的勞動所得，而是每年都靠着縣裏面給我們的一些補償。所以我的第一個結論是，戚家村的衛生所已經在占用我們生産大隊的勞動收益了。”
臺下不少村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景書書暗忖：這是洗腦？
戚為國繼續說：“那麽撇開這一點，咱們來談談第二點，在咱們剛剛又或者是快要達到基本的溫飽水平的時候，誰還會有心思把自己多餘的餘錢放在看病上。在戚家村衛生所看病是需要得到生産大隊的支持的，那麽生産大隊已經沒有餘力再去幫扶戚家村衛生所的時候這錢是不是得農民自己出？老大，老二，或者在坐任何一個村民，你們自己說說，要生個孩子添一張嘴的話，你們是更願意去縣醫院接受補貼，還是更願意自己掏腰包在這邊看病？”
被點到名的村民有點驚慌：“能省的錢我為啥要花冤枉錢？”
乍一聽似乎毫無問題，郝美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的好像大家窮瘋了似的。”
景書書拽拽她的袖子，因為郝美麗的聲音太尖細，容易被別人聽了去，萬一産生了不好的謠言那可就不好了，大房的話還有讨論的餘地，郝美麗要是說出個什麽來，那就只有傳言了。
“三，就是咱們這個文件聽下來其實就是個報名的意思，如果戚家村的衛生所想要報名，參與這個醫療衛生系統的改革，那麽戚家村你就大刀闊斧的幹，當你幹得很好的時候也可以作為标杆受到縣裏的表揚，當然那是後話，前期呢，大家有沒有想過一個醫療衛生系統的改革最重要的是什麽？大家可能不了解，是需要付出大量的成本，也就是要花錢，咱們現在看到的新的戚家村衛生所，你們進去以後覺得漂亮嗎？寬敞嗎？我沒去過，但我聽說是非常漂亮寬敞的，這中間投入了多少成本誰知道？”
下面開始有群衆接話，“牆反正都刷了一遍，那是得用好幾桶油漆。”
“海報也都換了新的。”
“病歷本還一人一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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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罐子全貼了标簽兒，我雖然不懂，但标簽也是要花錢的吧。”
景書書突然覺得大房子是給了自己當頭一棒，這些錢哪來的？要真追究起來還挺麻煩。景書書總不能真承認是自己助人為樂，捉鬼一筆一筆掙出來的吧，刷牆都還好說，其他買東西的錢，她自己确實也掏了不少。衛生所的衛生員們沒怎麽懷疑，是她洗腦洗得好，她揚言自己全部身家投入衛生所了，這也是她帶隊的籌碼之一。
但，其他村民就不好解釋了，誰會相信呢？解釋了還費力氣，又不找村民要錢花。
戚為國又把喇叭對準了臺面上的文瑞豪：“所以，文隊長，我們理解您的好意，這個改善醫療系統的決定，我們不同意。”
不少村民也跟着點頭。
文瑞豪：“戚家村的衛生所這段時間發展的很好，我以為三房都會支持這個決定，公社裏面都在說，連公社醫院也都希望戚家村這次能拼一把，再接再厲，說不定下一個表彰，就在衛生所。”
景書書仔細觀察，二房，三房似乎沒怎麽動，只有大房态度很堅決，景書書又想到了何春桃，環顧四周，在大臺下面發現一雙帶着情緒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那不是何春桃又是誰呢？自己公公給自己撐腰，何春桃得意的快要飛上天了。
他旁邊站着的正是自己的婆婆王愛菊，再往旁邊還有一個人，景書書悄悄問郝美麗，王愛菊旁邊的是誰？
郝美麗：“那是大房戚為國的老婆牛妮妮。”
景書書這才大呼驚奇，大房人也太多了點吧，她還以為何春桃是戚為國兒媳婦呢，這原來……是孫媳婦兒。
如今大房這麽激動應該不是因為要替何春桃出氣而給衛生所難堪，大方應該是因為要給自己出一口氣，孫媳婦丢了大房的人，丢了共同印章，他的威嚴沒了，所長、景書書重建衛生所，也完全沒問過戚家三房的意見，所以，景書書終于想通了。
戚為國如此為難衛生所，完全是為自己沒有實質掌握權限而生氣！所以即使衛生所發展的再好，也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點關系，既然如此，他支持衛生所作甚！何況，衛生所發展的越好，戚家三房的存在就更沒必要。
戚小白也是三房的人，他從來沒有說過這一層，看來三房的意見內部都很難統一，景書書又觀察了一會兒三房戚為家，雖是在臺上，雖是代表着三房，卻有種超然物外的灑脫，似乎臺上正在激烈讨論的事情，并不屬于他願意插嘴的範圍。景書書想：這也許是戚小白帶來的濾鏡。
“戚家村從來都不需要表彰，不是我們不想先進，先進是要建立在村民富裕的基礎上的，我們也想提升醫療水平，但絕不是以餓肚子為代價，村民們你們說是不是？”
群情激奮，只因剛才大房說村民是願意享受補貼還是花自己的錢，這還用問嗎？戚家大房的宣講很成功。
這時候要是舉行投票，不用說肯定是全體反對。
戚為國乘勝追擊：“所長，你來說一說。”
所長突然被cue，沒有防備，在衆目睽睽下走上臺：“醫學從來都是一條艱難的道路，但他通向的是全民的幸福。”
幾個衛生員聽了都忍不住抹眼淚，村民卻不理解的納悶：“拽什麽文绉绉的！”
大家似乎已經統一了想法，不同意。“大房的決定還是為了戚家村着想的！支持。”
衛生員們站在那裏，周圍的目光有點灼熱刺眼。
文瑞豪見形勢已亂，把戚為國的喇叭拿了過來：“三房的意見我們聽到了，會有這種想法很正常，但我想給大家看個東西。”文瑞豪又從助理手中的公文包裏掏出另一份紅頭文件，“我再給大家宣讀一下。”
“關于加大戚家村衛生系統投入及醫療體系改革的若幹建議。”
文瑞豪在上面一邊讀，下面的村民一邊炸開了鍋的問：“啥意思啥意思啊？這個文件又是啥意思？”
郝美麗聽了，笑着解釋：“這是說，縣裏已經決定要發展戚家村衛生所了。”
“那錢誰出？”
“你沒聽嗎？要生産隊出啊，并且要求戚家村衛生所必須做到表率，專業方面有問題，和公社溝通，資金方面有問題，跟戚家村第一生産大隊溝通，特別有需要的，可以申請縣裏的補助。”
“呀，這瞎忙活半天，縣裏早就有文件了？”
景書書忍俊不禁，這個文瑞豪太厲害了，這個時候才拿出文件來，大房鼓動大家的事情已經做盡，這臉打得夠狠，大快人心，再看看臺上的大房戚為國，果然臉色鐵青。
宣讀完畢，文瑞豪看看三房，戚為民看着哥哥，忙緩解尴尬的氣氛：“既然是上面的決策，我們定當貫徹執行的，村民們肯定也是這個意見，對不對啊。”
臺下的村民們跟着叫好。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戚為家終于站了起來：“縣裏也希望我們戚家村的衛生所能發展起來，我們真心感謝，不過，衛生所這次翻修改建一直沒有經過我們戚家三房的同意，戚家村一直以來，包括今天這個儀式的決議，都明确了需要共同管理，所以，這次執行這個文件的時候，我們三房要求，決策時必須全程參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