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天是第二十二天了……”芝恩每天數着日子,就是盼望相公早點回來。

堇芳噗哺一笑。“二奶奶又在想二爺了?”

“當然會想。”她羞赧地承認。

“二爺過去經常一出門就是兩、三個月,二奶奶要習慣才行。”堇芳說。

芝恩苦笑一下。“我知道,但還是很想他。”

“……二嫂!”吃完點心的亭玉拉着她的袖子,指着不遠處的月洞門。“我要去外面,咱們去外面玩好不好?”

她看着傻笑的小姑。“你要去外面?”

“二奶奶可別真的答應大姑娘,要是打破了花瓶,或跑到二爺的書房,把書撕破,可別怪奴婢沒有事先提醒。”張嬷嬷在旁邊潑着冷水。

“亭玉會很乖的對不對?”芝恩問着小姑。

亭玉用力點頭。“亭玉聽二嫂的話。”

“好,那二嫂帶你到外頭去玩。”她不希望小姑連在家中,都得困在這座小跨院裏頭,那真是太可憐了。

“快點!”亭玉拉着二嫂就要往外走。

芝恩牽着她的手,跨出月洞門,見小姑開心地像個孩子,想着這麽多年,都被關了起來,心不禁都酸了,希望有一天能讓雲家的親友都看到她乖巧聽話的模樣,不要再當她是瘋子了。

“壞人……會不會生氣?”她口中的壞人指的就是雲景琛,還不忘左右查看,就怕他會突然出現。

“你二哥不是壞人,只是說話口氣嚴厲了些,他真的很關心亭玉,等他回來,亭玉叫他一聲二哥好不好?”芝恩相信相公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有些別扭。“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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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玉下次要是見到他,可以試着叫叫看。”芝恩哄誘地說。

聽完二嫂的話,亭玉歪着頭,像在思索要不要叫二哥,不過一下子就忘了,被天井中央的那座大水池給吸引住了目光。

“魚……二嫂有魚……好多好多……”她驚嘆地說。

芝恩伸手撥了撥水面。“這個水池可是比小跨院裏頭的還大,魚也更多。”

見狀,她也學她撥了幾下水面,魚兒馬上驚慌地游開,亭玉覺得有趣,于是一直重複同樣的動作。“好好玩……”

“這麽做魚很可憐。”芝恩制止她的行為。

亭玉歪着腦袋,仿佛在思考。“可憐?”

“亭玉也不喜歡有人故意吓你吧?這些魚也是一樣,用眼睛看就好。”她當小姑是孩子,即使再小的事,都耐心的教。

似乎聽懂了,亭玉揮動雙手。“亭玉乖,不會吓魚……”

“好乖。”芝恩贊許地說。

她接着又仰着腦袋、小嘴微張地打量起這座四合院式的雙層建築,總覺得這裏好熟悉,似乎以前曾經來過。

憑着腦中薄弱又錯亂的記憶,亭玉開始四周走動,觸摸門板上的花鳥幾何木雕圖案,仿佛在尋找什麽。

當她看到通往西側的甬道,突然停下腳步,兩眼睜得大大的,似乎瞧見可怕的東西,接着倒退兩步,還不斷地搖頭晃腦。

“亭玉不要過去那裏……”她瞪視前方,揮舞雙手。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芝恩奇怪地問。“你說什麽?”

亭玉頭搖得更用力了。“不可以過去那裏……不要去……”

“亭玉,你怎麽了?”芝恩又問。

“不要過去!不可以!不可以!”亭玉連叫了幾聲,轉身就跑回小跨院,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亭玉不要過去!”

芝恩也跟着回到小跨院,才奔進寝房,就見小姑整個人瑟縮在牆角,兩手圈抱着膝蓋,表情非常驚恐。

“亭玉--”她跪坐在地上,才朝小姑伸出手,對方立刻尖叫。

“走開!不可以過去!”亭玉兩眼圓瞠、目光無神,語無倫次地叫嚷着。“救命……救命……不可以過去……”

她心急如焚地抱着不住掙紮的小姑。“好,咱們不過去,沒事了。”

“亭玉怕怕……不要去那裏……”

“有二嫂在,二嫂會保護亭玉的,亭玉不怕。”芝恩不斷地安撫。

亭玉偎在她胸前,好久好久,終于不再掙紮了。

過了将近一個時辰,才讓小姑睡着,芝恩既疲累又困惑地踏出房門。

“奴婢說過不要讓大姑娘離開小跨院,二奶奶偏就不信邪。”張嬷嬷在旁邊冷嘲熱諷。“這會兒大姑娘受到刺激,瘋病又發作了,等二爺回來,看二奶奶怎麽跟他交代……”

堇芳馬上還以顏色。“你是什麽東西?敢跟二奶奶這麽說話?”

“這裏沒你說話的分!”

“難道你就有嗎?”

就這樣,堇芳和張嬷嬷吵成一團。

而芝恩卻是直直地往小跨院外頭走,來到方才小姑所站的地方,一眼望過去,實在看不出有令她害怕的東西。

“那裏什麽都沒有,就只有……那扇上了鎖的小門……”在這一剎那,她總覺得好像抓到什麽,可是看向掌心,卻又是空空如也,芝恩真希望自己的腦袋能更聰明靈活些……

經過一夜,天終于亮了。

亭玉醒來之後,整個人蜷縮在床的角落,兩手抱着腦袋,不再傻笑,也不吵着要到外頭玩,讓芝恩相當自責。

她真的做錯了嗎?

是否真的太過心急,才會适得其反?

芝恩找不到答案,只能陪在小姑身邊,耐心地哄她吃飯,撫平她心中的恐懼,三天過後,亭玉似乎才忘記那天發生的事,又跟二嫂讨糖吃,還有每天澆花、看魚,又恢複傻笑的模樣,終于讓身邊的人松了口氣。

出門第二十八天,這天下午,雲景琛回來了。

他從沒想到會有丢下手邊的生意,只想要早點回家的一天,幸好還有景初和景容在,也相信他們的能力可以應付,便讓兄弟倆留在銷鹽區處理後續販鹽的事,自己則先回徽帥。

“二奶奶……”堇芳趕緊通報主子。“二爺回來了!”

還以為得再等上一段時日,相公才會回來,芝恩迫不及待地跑出小跨院,沖進夫妻倆的寝房,就見阿瑞正在伺候相公更衣。

“相公一路辛苦了!”她欣喜若狂地說道。

雲景琛眼底出現一絲波瀾,向來自制嚴謹的俊臉,更是出現微妙的變化,比以往多了幾分柔和。“家裏一切可好?”

“小姑和謙兒都很好……”說着,芝恩再也按捺不住思念,撲過去抱住他。

“小姑已經學會自己吃飯,不會再灑了自己一身,夜裏也肯乖乖地上床睡覺……還有謙兒雖然不肯承認,不過……我看得出來他已經慢慢接受我了……總有一天會開口叫我一聲二嬸……”

阿瑞悄悄地把長袍放下,退出寝房,讓夫妻倆可以獨處。

她不禁淚水盈睫,傾吐心中的思念之情。“我每天都在盼着相公回來……一天又一天的數着日子……祈求老天爺保佑相公一路平安……”

“我不是說過辦完事就回來?”雲景琛胸口不禁窒了窒,就是因為知道有人日日夜夜在盼着自己、等着自己,讓他變得軟弱,什麽事也做不了,只想丢下一切,趕緊返回家門,對過去的他來說,這種心情是不被允許的,但又舍不得舍棄這份感動和溫暖。

原來自己是如此渴望得到關懷……

他終究不過是個普通男人。

一個心頭上滿布傷痕、想要被愛的男人,名利、富貴都不重要,他最想得到的是妻子的心,能被她真心真意地愛着。

芝恩用力吸了吸氣。“可是又不知相公這趟出門要去多久,所以只能天天盼着、等着……還有想着相公……”

“下次若要再出門,會告訴你一個大概的歸期,免得你天天盼着、等着。”他心窩一熱,收緊臂彎,将妻子緊緊擁在懷中。

對芝恩來說,這句話的意義重大,代表相公開始在乎自己的感受。

她不禁喜極而泣。“多謝相公……”

雲景琛看着她撲簌簌地流下淚水,覺得覆蓋在心頭上的哀傷和痛楚也漸漸地被洗滌了。

“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娘子。”

為了這一聲“娘子”,芝恩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

“嗚……哇……”芝恩嚎啕大哭。

他有些被吓到。“怎麽哭了?”

“因為……相公剛剛叫我“娘子”,是第一次這麽叫我……我太高興了……”她頓時哭得像個孩子。

聞言,雲景琛不禁仔細回想,确實從來不曾這麽叫過她,而她依然努力地照顧亭玉和謙兒,盡該盡的責任,應該覺得慚愧的是自己。

“以後我都會這麽叫你。”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外人。

芝恩把淚顏埋在他胸口上,用力地點頭。

“娘子……”雲景琛輕吻着她的頭頂,然後擡起她的下巴,吻上小嘴,仿佛久旱逢甘霖,立刻加深力道。

她一面哭,一面伸手圈住相公的頸項,生澀又大膽地回應這個吻。

雲景琛将她打橫抱上床,相隔了将近一個月,再度肌膚相親,壓抑在體內的熱情也跟着爆發。

在芝恩婉轉嬌吟地配合之下,這場歡愛幾乎耗盡彼此的體力,才獲得滿足,而此時太陽早已下山。

夫妻關系總算跨出一大步。

夜盡天明。

用過早膳之後,雲景琛來到小跨院探望小妹,亭玉見到他出現,還是像受驚的兔子,本能地躲到二嫂身後,芝恩連忙用眼神朝相公暗示,要他口氣不要太硬,表情能再柔和些,免得又吓到小姑。

“他是亭玉的二哥,來看看亭玉過得好不好……”芝恩希望小姑能夠清楚地了解到在這個世上,自己還有一個兄長。

雲景琛看着小妹,口氣轉輕。“二哥來看你了,亭玉乖不乖?”

“亭玉很乖,聽二嫂的話。”她認真地說。

他噙着笑意回道:“那真是太好了。”

亭玉看着眼前的壞人,以前真的好兇,而且還會瞪着她,也都板着臉孔,笑都不笑,二嫂說他是二哥,要叫他二哥。“二……二哥……”

“你叫我什麽?”雲景琛略微激動地問。

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二、二哥?”

“你真的叫我二哥……”他眼眶倏地泛紅,不敢置信地喃道。

見他眼睛紅紅的,亭玉有些困惑地從二嫂身後走出來。“你哭了?”

“沒有,二哥沒哭……”十幾年沒聽到小妹這麽叫自己,仿佛又回到兄妹倆小時候的情景。

“有,亭玉看到了……”她笑嘻嘻地說。

芝恩解釋給她聽。“因為亭玉叫他二哥,他聽了很高興才會哭。”

“高興?”亭玉呆呆地看着雲景琛,試着又叫一次。“二哥!”

雲景琛摸了摸她的頭。“好乖。”

“嘻嘻……”她好開心地對二嫂說。“他說亭玉好乖呢。”

想到小妹自從得了瘋病,被雲家的親友嘲笑、嫌棄,是自己堅持要留在身邊照顧,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請到名醫來治好她。

“二哥要跟你道歉……”雲景琛喉頭一梗。“以前總認為把你關在小跨院,就是為你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不想再看到那些惡意嘲弄的眼神和言語,并不是真的替你着想,而是為了自己,二哥應該更耐心地陪伴你才對。”

亭玉用袖口幫他擦紅紅的眼睛。“不要哭……”

“好,二哥不哭。”看到小妹有着長足明顯的進步,真想讓其他人看到,以後有誰敢再取笑她?

“亭玉有糖可以吃……”說着,她便轉身跑進房裏,端了一碟凍米糖又跑出來。“很好吃,給二哥吃……”

他唇角顫抖着,記起小時候,兄妹三人圍坐在桌旁,吃着爹娘買回來的糖,那時是多麽的無憂無慮。“二哥可以吃嗎?”

“快吃……”亭玉把碟子湊到他面前。

雲景琛拿了一塊凍米糖,放進口中嚼了幾下。“真的很好吃……二哥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糖……”

“再吃一塊……”她敞開心扉,接納這個叫二哥的男人。

他又拿了一塊來吃。“剩下的留給亭玉,二哥得去看祖母了。”

芝恩問:“要我跟相公一起去嗎?”

“不用了,你在這兒陪亭玉就好……”雲景琛微笑地看着她,對芝恩有着滿滿的感激,若沒有她的耐心和用心,以及循循善誘,小妹也不會有今天的進步。“我很快就回來。”

當雲景琛走出小跨院,亭玉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再像以前那麽怕他了。

“二哥不是壞人……”

“當然不是壞人,他是亭玉的二哥,會一輩子保護亭玉。”芝恩笑說。

亭玉口中喃着。“二哥……”

他是亭玉的二哥。

就在這當口,渾沌的腦子裏突然蹦出好幾個清晰的畫面,很小很小的她到處在找人,口中不住地叫着“二哥、二哥”,然後“二哥”出現了,朝她快步走過來,接着摸了摸她的頭……

“咦?”亭玉想要伸手敲打頭,忘記還端着碟子,頓時摔得粉碎,凍米糖也全沾了灰塵。“啊……”

芝恩連忙把她拉開。“小心不要踩到……小玉,快去拿掃帚過來……”

亭玉兩手抱頭,一臉疑惑,覺得腦袋裏頭好像有東西。

“糖弄髒了沒關系,二嫂再叫人去買,咱們進屋裏去吧!”芝恩并沒有發現小姑的異狀,牽着她就要回房。

二哥……

亭玉一直回頭看着雲景琛離去的方向。

六月底,氣候炎熱。

雲景琛已經回來好幾天了,芝恩一直在找機會開口,明知相公可能大發雷霆,甚至還有可能破壞這段日子以來努力的成果,但仍下定決心要揭開那段屬于雲家的“禁忌”--不這麽做的話,夫妻之間永遠無法推誠相見。

她希望能走進相公的內心,撫慰他的傷痛。

如果什麽都不去做,永遠都不會改變。

這天晚上,芝恩正要幫相公寬衣,伺候他就寝,已經準備多日的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在想什麽?”雲景琛将脫下的長袍遞給她,卻見芝恩正在發呆。

她把長袍披在衣架上,旁敲側擊地問:“相公說過小姑是在六歲那年突然生了一場病,燒退之後,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沒錯。”他說。

芝恩沉吟一下。“相公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

“當然記得,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雲景琛在床緣坐下。“那年亭玉才六歲,有天下午,丫鬟見到她縮在被窩裏,全身冒汗,又發着高燒,這才趕緊請大夫,大夫還很生氣地大罵,怎麽沒有早一點發現,差點連命都沒了……”

“為何這麽晚才發現她病了?”她問。

聞言,雲景琛閉口不語。

“相公?”芝恩緊盯着他,就等他開口。

他抽緊下颚,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沙啞到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因為……就在那天一早,娘被人發現投井了,府裏亂成一團,我跟大哥都無暇顧到亭玉,連伺候的丫鬟也以為她還在睡,沒去吵她,一直拖到下午才進房查看,大夫也說或許就是因為拖太久,傷到腦子,才會瘋了。”

芝恩見他願意開口,再不抓緊機會,就要錯過了。“我現在要問的事,也許會讓相公不高興,但是身為雲家的媳婦兒,我必須知道。”

似乎猜到她想問什麽,雲景琛臉上透着濃濃的不豫。“沒什麽好問的,也不需要知道,早點睡吧!”

“為什麽不能問,也不需要知道?是因為相公依舊不把我當做妻子?”她握緊拳頭,好讓自己有勇氣去違抗相公的命令。

雲景琛冷酷地回道:“我說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不必有任何理由!”

她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退縮,否則不會再有勇氣提第二次。

“但它還是深深困擾着相公,讓你感到痛苦和悲傷,否則也不會在三更半夜跑去對着那口水井……”仿佛想要對着它哭泣或吶喊。

雲景琛瞠目怒瞪。“你偷偷跟在我後面?”

“因為相公什麽都不肯說,我只好這麽做,就算再怎麽逃避,那扇小門永遠上了鎖,它還是存在,不會平空消失……”說着說着,她的嗓音跟着哽咽了。

“住口!”他怒斥。

她搖了搖螓首。“話已經說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了,無論婆母生前做了什麽,是對或是錯,她終究是相公的親娘,不可能一輩子不去談她……”

“我叫你住口!”雲景琛目訾盡裂,怒不可遏地吼道。

芝恩盡管淚如雨下,也沒有停下。“相公若是真的恨她、怨她,就像這樣大吼出來,不要再憋在心裏,否則那道傷口永遠好不了……”

“為什麽非要提起它不可?”他只想忘了。

“因為我是你的妻子,想要幫相公分擔痛苦,就算只是一點也好……”芝恩試着靠近他。

他後退一步,擺出拒絕的姿态。“我不需要任何人分擔!”

“相公!”她啜泣喚道。

雲景琛大步走向衣架,抓起披在上頭的長袍,順手套上,便奪門而出,仿佛後頭有什麽在追逐似的。

“相公……”芝恩馬上追出去,看着他三步并作兩步地上樓,接着就聽到二樓書房的門扉被打開,又用力關上的聲響,将她隔絕在外,這個舉動也狠狠刺傷她的心。

她站在樓梯下方,除了流淚,不知還能做些什麽。

以為相公已經開始信任她、接納她,結果還是失敗,又回到了原點。

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讓他敞開心扉?

芝恩回到寝房內,靠坐在床頭,不斷地苦思,還是找不到方法。

這夜,夫妻倆一個樓上、一個樓下,都沒有入睡。

直到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她哭得紅腫的眼皮,把進來的堇芳吓了一跳,芝恩讓她先去告訴阿瑞,二爺昨晚睡在書房,要他泡壺茶上樓伺候。

“二奶奶和二爺吵架了?”不過堇芳認為不太可能,因為二奶奶性子溫順,不可能做出惹二爺生氣的事。

她澀笑一下。“昨晚我問了婆母的事,相公就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奴婢不是提醒過二奶奶,千萬別問大太太的事嗎?”這下不好辦了。

“只要我和相公是夫妻,就必須要問。”她已經是雲家的媳婦兒,不是外人,不管是秘密還是禁忌,都有責任承擔。

堇芳嘆了口氣。“現在就只能等二爺氣消了。”

“我會等到相公願意下樓,親口告訴我所有的事。”芝恩昂起圓潤的下巴,眼神堅毅地說。

“就算要熬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都會一直等下去。”

“既然這樣,二奶奶就更要保重身子,奴婢這就去把早膳端進來,多吃一點,才能跟二爺耗下去。”堇芳打氣地說。

芝恩噴笑一聲。“你說得沒錯。”

于是,為了長期抗戰,芝恩抹去臉上的淚痕,然後大口大口地吞着飯菜,用最大的耐性來等待,直到相公明白自己的決心。

到了晌午,謙兒聽身邊的小厮阿保提起二叔和二嬸吵架的事,連忙丢下教書先生,一路跑到肅雍堂。

“二叔呢?”他喘着氣問。

正打算去看小姑的芝恩指着二樓。“你二叔在書房,不過別去吵他。”

謙兒可不承認是擔心她。“你跟二叔……為何吵架?”

“只是問了一些不該問的事,惹你二叔生氣了。”她簡單地帶過。

他瞄了二嬸一眼,小腦袋轉得很快,馬上猜到原因。

“是不是有關祖母的事?”也只有這件事會讓二叔發這麽大的脾氣了。

“你知道?”芝恩不免驚訝。

“我只知道祖母是投井死的,至于原因,沒人肯告訴我,有一回問了二叔,就被兇了一頓,還不準我再問。”謙兒撇了撇嘴。

芝恩可以想像相公板起臉孔罵人的模樣,一定把這個孩子吓到了。“我想等你二叔氣消了,就會沒事,不要擔心。”

“我才不是在擔心你。”他別扭地說。

她噗喃一笑。“好,你不是在擔心,是二嬸弄錯了。”

“只要以後不再提起祖母的事,二叔就不會再生你的氣了。”謙兒馬上以過來人的身份自居,教導她該怎麽做。

“嗯。”她無法跟小孩子解釋夫妻之間的事,只能應允。

謙兒仰頭看了二樓一眼,這個時候他也不敢上樓去煩二叔,免得又被罰跪。

“那我明天再過來,希望到時二叔已經不生氣了。”

“好。”芝恩笑着送他離開。

待芝恩走向小跨院,二樓書房的花格木窗被人拉開來了。

經過一晚的沉澱,雲景琛的情緒波動不再那麽強烈,憤怒也逐漸平息,經過冷靜思索之後,他氣的不是芝恩提起這段禁忌的過去,而是自己居然如此害怕再去揭開它,真是太沒有出息了。

可是害怕真的能解決問題嗎?就能當作沒發生過嗎?芝恩是他的妻子,有權知道所有的事,兩人既要共度一生,就不能避諱不談。

再怎麽逃避,那扇小門永遠上了鎖,它還是存在,不會平空消失……

無論婆母生前做了什麽,是對又是錯,她終究是相公的親娘,不可能一輩子不去談她……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當年他和大哥決定把那口水井封起來,當它不存在,也決定忘了娘的事,可是過去的陰影依然盤踞在兩人的心口上,不曾離開半步。

難道只有面對它,才能将那份痛楚從心頭連根拔除?

不過就算再害怕,雲景琛更相信妻子會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成為支持他最大的力量……

已經第三天了。

想到相公還把自己關在書房內,讓芝恩開始擔心,要不是阿瑞保證二爺成天看書,飯還是照吃,這才忍住上樓敲門的沖動。

之後就連雲貴川夫婦都派人把她叫去東來樓,虛情假意地關心一番,芝恩奸解釋是意見不合,過幾天就沒事了,他們便說了一堆夫妻床頭吵、床尾和的好話,無非是要她順着相公的意,多多忍耐。

待芝恩回到肅雍堂,就見謙兒站在樓梯下方,來回踱着步,猶豫着要不要上去。

“二奶奶!”阿保見到她,先見了禮。

謙兒皺着眉頭看她。“二叔還在生氣?”

“我讓廚子做了冬瓜餃,應該都蒸好了,你也一塊來吃。”芝恩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吩咐堇芳去廚房端出來,然後招手,要謙兒跟着去小跨院。

見到二嫂和謙兒,亭玉開心得手舞足蹈。

三人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吃着微帶鹵汁和冬瓜清香的冬瓜餃,不過芝恩看着他們吃居多。“吃慢一點,小心燙!”

“好燙……呼!呼!”亭玉用力吹了幾口氣,才塞進口中。

吃了幾個冬瓜餃,謙兒就停下筷子,腦袋垂得低低的,稚嫩的嗓音聽來悶悶不樂的。

“你……嫁到雲家之後,會不會想念家裏的娘?”

芝恩怔了怔,盯着他的頭頂回道:“二嬸的娘在生下二嬸之後,就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二嬸從來沒見過她,但是沒有一天不想。”

聞言,他擡起頭看着芝恩。“二嬸……”

這聲“二嬸”讓芝恩又驚又喜。“什麽事?”

他臉蛋一紅,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問二嬸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了。”她很樂意地說。

謙兒咬了咬下唇。“二嬸知道什麽叫“殉節”嗎?”

“當然知道。”芝恩只是不懂他為何問這個。

“爹生病過世不到三個月,娘就殉節了,每個人都誇她,說她是貞節烈婦……”他氣悶地說。“為什麽娘一定要死呢?”

芝恩一臉震驚,看向在身旁伺候的堇芳,像在詢問是不是真的,她彎身湊到主子耳畔,說了一句“大奶奶是服毒自盡”,證明所言不假。

由于之前一直專注在死去的婆母和小姑身上,不曾去問過大伯和大嫂是怎麽死的,如今才知大伯是病死,大嫂則是殉節,芝恩張口結舌,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看來雲家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過去。

她也想問大嫂為何這般殘忍,怎麽狠得下心丢下年幼的兒子去死?

“娘明明說過會看着我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為何又要殉節呢?”謙兒用袖口抹去淚水。“娘騙我!”

“謙兒……”芝恩心疼地說。“二嬸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失去你笮,讓你娘很難過、很難過,才想要去找他。”

謙兒淚眼汪汪地問:“那我呢?娘就不要我了嗎?爹死了,連娘也走了,沒有人要我……既然這樣,為何要把我生下來?”

“不是這樣的……”她坐到謙兒身邊,抱住他小小的身子。“二嬸相信你爹和你娘都很愛你……”

他發起火來。“就連二嬸也騙我!”吼完這句話,使勁地掙開芝恩的懷抱,跑出小跨院了。

“阿保,快跟上去!”芝恩朝小厮說。

阿保馬上去追小主子了。

“二嫂……”亭玉感受到氣氛不對,有些不安。

芝恩擠出安撫的笑靥。“沒事,亭玉多吃幾個冬瓜餃……”究竟大嫂心裏是怎

麽想的?難道殉節真的比養育親生骨肉長大還要重要嗎?

她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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