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不看還好,一看晏恣頓時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頓時氣得不打一處來:賣燒餅的于叔和于嬸坐在地上正在抹淚,燒餅爐和攤子被砸得稀巴爛。
大梁自梁元帝燕伯弘一統天下後,以前朝覆滅為鑒,身體力行,查治貪官污吏,致力于民生,在他的鐵腕手段下,整個朝政算得上清明。
天下百姓經歷了前朝的*和異族的鐵蹄,對現在的太平日子分外珍惜,尤其是京畿地區,百姓溫飽有餘,民風向來不錯,這樣尋釁鬧事的事情并不多見。
“誰把你們砸成這樣?”晏恣一個箭步竄了上去,把于嬸扶了起來。
于嬸拽着晏恣抹起淚來:“小恣,你早上算得可真靈,都怪我沒聽你的話……”
“你和人吵嘴了?”晏恣有點奇怪,她早上……其實就是随口一說,這兩夫妻是出了名的老實人,這麽幾年都沒見他們和人紅過臉,“吵就吵了,也不能把你們的攤子砸了啊,太蠻橫無理了。”
“哪裏敢和那些人吵嘴啊,”于嬸看着滿地的狼藉悲從中來,“他們要吃甜豆花,我就回了一句豆花都是鹹的,怎麽可能是甜的,那幾個人就惱了,一刀就把桌子劈成了兩半……”
“這樣蠻橫無理還有沒有王法了!他們什麽模樣?往哪裏走了?”晏恣惱火地問。
于嬸抓住她的手連連搖頭:“算了算了,破財消災,那夥人穿得很奇怪,個個都人高馬大的,看起來一臉兇相,咱們惹不起。”
“應該是異族人,打北邊過來的吧。”
“北邊的異族?難道是轶勒人?”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轶勒的鐵騎曾經踏破過前朝京城的城牆,這片地方四五十歲以上的人都對此餘悸猶存。
晏恣不置可否,又安慰了于嬸幾句,随後擠出人群,找了旁邊的幾個攤主問了幾句,朝東而去。
洛鎮的縣衙就在東邊,據說是鎮中風水最好的位置,四周除了景福樓等高檔的商戶,還有一些當地富戶的宅院。
晏恣走了沒多久,就看見幾匹馬拴在縣衙的驿館外,有兩個人站在門口,身材比洛鎮的普通男子要高出一頭,穿着一身斜襟錦緞長袍,腰上系着腰帶,腰帶的右側都無一例外,系着一把匕首,眉目粗犷,一看就是異族人。
“賣力點,這些馬一匹抵得上你們的十匹。”其中一個人沖着門口刷馬的小厮吆喝着。
Advertisement
那小厮晏恣認識,小名叫小狗子,低頭唯唯諾諾地應着,顯然很是害怕。
天色漸暗,炊煙四起。
晏恣托人朝家裏送了個口信,便一直蹲在驿館不遠處。飯點快過的時候,剛才刷馬的小狗子跑了出來,把一塊東西扔在了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又啐了幾口唾沫,顯然是氣得不輕。
晏恣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狗子渾身一哆嗦,轉過身來一件是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是你啊,吓死我了。”
“那幾個人……不好伺候?”晏恣笑着問。
“別提了。”小狗子沮喪地說,“我都被他們踹了好幾腳了,明天只怕路都不會走了。”
“朝他們的飯菜裏吐口水了沒?”晏恣壞心眼地建議。
小狗子朝着裏面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我不敢吐,就舔了幾口。”
“我閑着無聊,不如你回家歇着,我來替你的活?”晏恣建議道。
小狗子連連擺手:“你可別亂來,驿長說了,要小心伺候這幾個人。”
“誰有空去亂來,晚上我沒地方睡,手頭也緊,來賺兩個零花,給我十個銅板當是替你挨打的,我們倆個子差不多,黑燈瞎火的,他們又分不清是誰。”晏恣神氣地說。
晏恣換上了一身小厮服,在小狗子千叮萬囑之下,踏入了驿館。
那夥異族人一共有六個,占了驿館裏最好的四間房,另外幾個借宿的驿差都被轟到邊角上去了。
此時那六個人正在中間的那間房中一起用膳,不時能聽到大笑聲傳來,晏恣聽了好半天才明白,他們這次出來是來拜見大梁的皇帝,順帶找個失蹤了很久的人,整個使團還要六七天才能到,而他們則是先來探路的。
門開了,有個人探出頭來,沖着她揮手:“去,再去拿兩壇酒來。”
“包圖魯,我們是要辦正事的,別喝多了。”有人在裏面叫道。
“那日松俟斤,漢人的酒淡得很,喝再多也醉不了。”包圖魯回道,不過,他還是改口了,“那就先取一壇來。”
晏恣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取來了一壇酒,順道便垂手站在旁邊,開始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這些人來。
這些人的膚色黝黑,喝起酒來簡直像飲水一樣,言談中對大梁諸多鄙夷——要不是撿了他們的便宜,大梁的皇帝只怕還是前朝一個小小的都尉,怎麽可能坐上這九五之尊的位置。
梁元帝燕伯弘年輕時的确是前朝的一名禁軍都尉,當時前朝*,民不聊生,烽煙四起,而雄踞于西北的轶勒野心勃勃,趁此機會從北方長驅直入。
北方守軍毫無抵抗之力,被轶勒一直打到了京城下,各地勤王的軍隊或是坐山觀虎鬥,或是心有餘力不足,眼睜睜地便看着京城覆滅。
燕伯弘便是在那時糾集了禁軍的餘部開始反擊,他骁勇善戰,兵法娴熟,數次利用轶勒盲目驕傲的弱點以少勝多,漸漸壯大了勢力,最終把轶勒軍趕出了京畿地區。
此後,各地為了皇位陷入混戰,燕伯弘用了近五年的時間,一統了天下,最後被下屬黃袍加身,登上了帝位。
這些陳年舊事倒是有點新鮮,晏恣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殷勤地倒酒,到了後來,這六人耳熱酒酣,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倒在地上,各自呼呼大睡了起來。
晏恣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個領頭的那日松,剛想伸手去推,卻見他一下子睜開眼來,厲聲喝道:“誰!”
晏恣吓了一跳,立刻垂首賠笑,捏着嗓子說:“大人,我扶你去床上睡,給你洗把臉醒醒酒。”
那日松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滿身的殺氣頓時消散,他招了招手,晏恣立刻扶住了他的胳膊,剛想把他架起來,哪知道肩上一陣大力襲來,晏恣腿一軟,立刻趴在地上來了個狗啃屎。
那日松哈哈大笑了起來,擡腳踹了她一下:“快起來,太沒用了,這才三分力你就受不住了。”
晏恣揉了揉下巴站了起來,呲着牙道:“大人……都是英雄好漢……小人可比不上……”
那日松踉踉跄跄地走到床邊躺下了,輕唔了一聲:“你今天伺候得還不錯,這個……賞你了……”
說着,他扔過來一個銀锞子。
“多謝大人,大人你等着,我給你洗把臉。”晏恣接了過來,垂首應着,嘴角勾起,露出了一抹賊笑。
-
天色大亮,驿館裏漸漸開始熱鬧了起來。
晏恣伸着懶腰從驿館的小雜房裏走了出來,瞧了一眼轶勒人的屋子,那幾個人都還在睡,沒有聲息。
她捶了捶肩,三步并作兩步走出驿館,找了個相熟的,讓他把銀锞子給于叔于嬸帶過去。
小狗子回來了,膽戰心驚地在驿館裏轉了一圈,這才走出來掏出了十個銅板塞給晏恣,埋怨說:“我一個晚上都沒睡好,我皮糙肉厚,被打幾下也就算了,你要是被他們欺負了可怎麽辦?”
晏恣笑着接過銅板,往上一抛,銅板在半空中繞了個圈,丁零當啷地重新落回到她的手心。
“笑話,我不去欺負人就不錯了,還輪得到別人欺負我?”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驿館裏哐啷一聲響,幾聲怒吼傳來。
小狗子吓得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趴在驿館的門上往裏瞧。
晏恣順勢跳上了街對面一個半人高的斷牆,笑着說:“呦,大清早的,誰這麽大的火氣。”
驿館裏一陣騷動,哭鬧聲和打罵聲傳來,有人從裏面逃了出來,幾個轶勒人在後面追,為首的那個正是包圖魯,只見他的臉上簡略地勾了了幾筆,一只神形俱備的王八躍然臉上,腮旁還印了一朵粉紅的桃花,配着他憤怒的臉,看起來分外滑稽。
外面看熱鬧的人全都哄笑了起來。
“不許笑!”包圖魯猛擦了一把臉,惡狠狠地指着他們叫道。
圍的人越來越多,笑聲不減反而愈加響了。
包圖魯憤然一腳踹在門口挂着驿館招牌的旗架上,木架居然被他一腳踹得歪了,搖搖晃晃地砸了下來,哐啷朝着地下倒去。
驿館前圍觀的人發出一陣驚呼,四散奔逃,一個逃得慢的被木架結結實實地砸在腳跟,跌倒在地。
包圖魯哈哈大笑了起來,輕蔑地吐出一句話來:“孬種,只配在背地裏玩些見不得人的小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