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晏恣一共在床上躺了十天,才被允許下地。她天性好動,這躺着的十天簡直就要了她的命。
這座民宅離南衙禁軍的營地不遠,據說那日霍言祁趕巧領着南衙禁軍遠行歸來,這才救了她的小命。
辛子洛一走之後便再無信息,晏恣心裏再挂牽也無計可施,更何況,就算辛子洛現在就在她眼前,她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那日的表白真摯而動人,她卻有些不知所措,無可否認,她喜歡辛子洛,在她心裏,辛子洛就是她的好友,她的親人,可這是那種“執子之手與子白頭”的喜歡嗎?她弄不明白。
她嘆了一口氣,從枕頭下抽出那把辛子洛留下的匕首,和包圖魯的那把相比更為精致漂亮,紅寶石豔麗得仿佛要滴出血來。
辛子洛為什麽也會有這種匕首?
那個黑衣人為什麽會有不一樣的眼珠?
辛子洛的眼珠為什麽也帶着點淺褐?
……
她不敢深想下去了。
幸好,景家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景老爺子平安無事,第二天便回到了京城,沒過幾天,景铄親自到了宅子裏,代替景老爺子送上了一份厚禮感謝救命之恩,一把鑲有景福商會标記的金鑰匙。
金鑰匙打造得十分精巧,晏恣愛不釋手,當然,更令人愛不釋手的,是它所代表的身份。
這是景福商會的股東才能持有的,擁有景福商會一成年度紅利的信物,和晏恣的印信合在一起,能在大梁任意一家景福錢莊兌換銀兩。
“我爺爺說了,你一定是我們家的貴人,”景铄凝視着她,面帶微笑,“所以你就不要推辭了。”
這笑容和眼神,讓晏恣忽然激靈了一下,她隐隐覺得不妙,卻又推辭不了,只好用紅繩串了起來挂在了脖子上,準備哪天見到景爺爺的時候親自奉還。
只是脖子上拴了個價值萬兩白銀的信物,晏恣覺得整個人都有點不自在了起來,脖子都是梗着的,好幾天才緩過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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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夫受霍言祁囑托看得緊,晏恣自己也有點仄仄的,這休養的幾日倒沒折騰出什麽花樣來。
霍言祁來的時候便看到晏恣半趴在窗臺上,沒有受傷的手托着下巴,對着滿園的春光發呆。
她的頭發沒有像往常一樣束起,只是柔順地披在肩頭,卷曲翕動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尖,圓潤微翹的下巴……美好的側影在春日的暖陽下形成了一副動人的畫像。
霍言祁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屏住呼吸,生怕破壞了這眼前的美景。
“叽咕”一聲,窗外傳來了一聲鳥鳴,晏恣的眼睛眨了眨,那空濛的目光一下子便有了焦距,她的手往懷裏摸了摸,旋即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蓋,運氣凝神……
“你要幹什麽?”霍言祁終于從幻覺中清醒了過來,開口叫道。
晏恣吓了一跳,讪讪地放下了茶杯蓋,一臉的無辜:“我覺得這鳥叫得真好聽,想讓它來喝口水。”
一只黑色的信鴿撲棱棱地飛到了窗臺上,小小的黑眼睛朝着裏面張望了片刻,渾然不知自己剛才已經在鬼門關裏繞了一圈。
霍言祁快步走到窗臺邊,從它的腿上取下來了一根細管,瞟了兩眼道:“曲寧他們已經找到了。”
晏恣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掌合十長出了一口氣:“真的?謝天謝地。我就知道曲寧他們不會有事,這小子機靈着呢。”
“你想讓他們回來還是繼續北上?曲寧知道你沒事,帶信來說是要繼續北上把貨去賣掉,不然所有的銀子都打水漂了。”霍言祁問道。
“随他吧,他喜歡怎樣都好。”對于銀子,晏恣壓根兒沒放在心上,這次這麽熱絡,一是貪玩想去游歷天下,二是因為辛子洛的熱忱邀約。
霍言祁點了點頭,提筆寫了一張小箋,重新放回到了細管上,把信鴿往外一送,那信鴿撲打着翅膀,眨眼便消失在天際。
“好厲害,”晏恣頭一次見識到了這鴿子的厲害,不免有些愧然,“以後我見了它一定好吃好喝伺候它。”
霍言祁暗想,該是它變成好吃的伺候你吧?以後一定要讓黑閃見了你便退避三舍。
午膳按照徐大夫的囑咐,甚是清淡,晏恣吃了這麽多天早就膩了,沒幾口悻悻地放下了筷子:“霍小哥,怎麽做将軍的沒軍饷嗎?這也太窮了。”
“哪有你這洛安山莊的老板有錢?”霍言祁神情自若地道。
晏恣嘿嘿地笑了起來:“誰讓你都不來?再不來,我就把山莊獨占了,一兩銀子都不分給你了。”
霍言祁解釋道:“言岚把口信帶給我了,不是我不想過來,只是前些日子陛下派我去臺武公幹,這才回來,還沒來得及過去就半道上碰上你了。”
“臺武是不是靠近嶺南了?那裏好玩嗎?聽說有種叫荔枝的水果分外好吃,你嘗到了嗎?”晏恣的眼睛一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霍言祁啞然失笑:“那只有六七月才有,我在嶺南的時候倒是嘗過一些,京城就少見了。”
晏恣有些失望,旋即又打起精神問道:“你不是從嶺南剛回來嗎?又去臺武幹什麽?”
“有些烏合之衆妄圖蚍蜉撼樹,”霍言祁眼中的厲色一閃即逝,“這次務必要将他們連根拔起。”
他的神色冷厲,那股初見時的蕭殺之氣重現,晏恣這下終于記了起來,眼前這個人雖然年紀不大,卻統領南衙禁軍十六衛,不再是和她一起蹴鞠的那個霍小哥了。
她悶頭扒了一會兒飯,終于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霍小……将軍,南衙禁軍大營是什麽樣的?可以讓我去長長見識嗎?”
霍言祁沒有說話,看着她略略有些出神。
“喂,你不會這麽小氣吧……”晏恣心癢癢的,她平生最愛新鮮好玩的事情,南衙禁軍的大營,聽起來神秘而威猛。
“讓我去長長見識嘛,我一提起南衙禁軍的霍小将軍是我的好友,不用打架就能把人吓趴下了,你不讓我去,我這牛皮沒法吹就爆了……”晏恣的聲音聒噪,因為急切,都快把臉湊到霍言祁的面前了。
看着她的小嘴在面前一張一合的,霍言祁忽然生硬地別過了臉去。
晏恣悻然把筷子在桌上一拍,嘟囔着道:“不去就不去,不稀罕。”
霍言祁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朝外走去,半路停下腳步道:“等你傷好了,我派人來接你。”
雖然霍小将軍莫名其妙走了,晏恣還是很高興。晌午過後,徐大夫來看過了傷勢,說是傷口愈合得還不錯,沒有傷及筋絡,再過個半個月就能拆掉繃帶了。
又過了五六日,晏恣自覺已經大好了,哪裏還忍得住等霍言祁派人來接她,在被子塞了個枕頭裝睡,自己則換上一身小厮服,直接從後門摸去了大營。
大營氣派非凡,威嚴聳立,兩隊盔甲鮮明的士兵在左右巡視,門前還站着兩排守門的,手中的紅纓槍尖锃亮閃耀。
一見到鬼鬼祟祟的晏恣,門口的士兵喝住了她。
晏恣挺了挺胸,笑嘻嘻地道:“小哥,我來找你們霍小将軍,勞煩你通報一聲。”
幾個士兵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仍然站得像标杆似的,其中一個一板一眼地道:“大營禁入外人,霍将軍更不見外人。”
晏恣眼珠一轉,壓低聲音道:“我不是外人,我是你們霍将軍的……”
她的聲調暧昧地朝上一揚,帶着無限令人遐想的空間。
那士兵狐疑地瞟了她一眼,今日晏恣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雖然一身小厮服,也遮掩不了那身喜人的靈氣。
難道……将軍……居然有幾分不同常人的癖好……
士兵的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他猶豫了片刻,放緩了語調:“将軍說過了,不能随意放家眷入營,違令者打五個大板。”
晏恣咬了咬牙,什麽破規矩,家眷怎麽了,要是沒家眷有你們這些當兵的大老爺們嗎?
她眨了眨眼睛,軟語央求道:“小哥,我不是家眷,我……只是個……我替将軍來送個點心,而且已經和将軍報備過了,他答應我了,不信你去問問。”
那士兵見她眼眶都有點泛紅,不由得慌了:“好好好,我……去替你問問……錢校尉!”
剛好有人從前方經過,那士兵一邊叫一邊幾步跑了過去,不一會兒就回來沖着晏恣點頭道:“錢校尉讓你進去。”
錢校尉生得十分精神,疾步如飛,晏恣跟在後面,一路東張西望,連綿的營房,寬敞的校場,還有正訓練得熱火朝天的步兵和騎兵,秩序井然。
拐了好幾個彎,晏恣忽然停住了腳步,只見一白一黑倆隊人馬在校場裏快速移動着,一只暗紅色的鞠在黑白兩色中上下翻飛,煞是好看。
白隊為首的一個一馬當先,鞠在他的身側劃出了一道道優美的弧線,他的速度奇快,兩下便把鞠踢到了球門附近,卻沒有起腳射門,而是調整了一下方向,背對球門,從容地朝着追趕過來的大部隊看了一眼,一擡腿,一個漂亮的倒挂金鈎……
晏恣看得瞠目結舌,這不是霍言祁嗎?他這站位完全不适合踢這個倒挂金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