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霍言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是一片冷肅:“我能幫你拖住一個時辰,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我爹他……會殺了你的……”晏恣喃喃地道。
“我自己弄下的殘局,我自己收拾,”霍言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臉龐刻入腦海,“小恣,你保重自己。”
說完,他咬緊牙關,斷然轉身往前走去。
晏恣的腦中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跟着走了幾步:“喂……”
霍言祁的背影一僵,驟然便轉過身來,一把抱住了她。
他用力如此之猛,以至于晏恣有種錯覺,好像他的手臂就要嵌入她的身體,融入她的骨骼。
“小恣,你原諒我了嗎?”他在她耳邊低語。
一時之間,晏恣居然無法狠下心來說出那個“不”字。
“我只放過你這一次,”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記着,如果再讓我看到你,你就休想再從我身邊逃走。”
空曠的原野上,只剩下了晏恣一個人。
遠處的官道上,有路人來來回回。
晏恣揉了揉眼睛,一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自由了。
娘和吳嬸沒有性命之憂。
爹也沒死,九五之尊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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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裏揣的銀票足夠她山高水遠,肆意潇灑。
這是她渴望的生活,可是,她為什麽不是很高興?
“混蛋。”晏恣仰天罵了一句,走得那麽快幹什麽,她還有話要問他,他口中的“私心”到底是什麽,他這樣從後宮直接把她放走會有什麽罪名……
旁邊傳來“咴咴”的叫聲,晏恣轉頭一看,雪骓正不耐地刨着前蹄,看着霍言祁消失的方向。
晏恣猶豫了片刻,牽過缰繩,摸了摸它的鬃毛:“小白菜,你主人不要你啦,從今往後你就跟着我混了。”
雪骓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不跟我你就要成一匹野馬了,糖都沒得吃喽。”晏恣斜眼看着它。
雪骓終于屈服了,打了個響鼻,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晏恣從懷裏掏出了兩個銅板,口中念念有詞祈禱了一番,往地上一抛,銅板打了個滾,露出了兩個陽面。
“南,正好,去看看南邊的風景。”她翻身跳上了馬,輕快地道:“走吧,今天由你帶路,咱們想走多遠就走多遠!”
一人一馬朝南策馬飛奔,一路停停走走,不知不覺便過了好日。
晏恣一開始還懷疑霍言祁是不是和燕伯弘商量好了欲擒故縱,派了人跟着她,等她玩得盡興了再把她帶回去,這兩日下來才相信,他是真的要放走她了。
也不知道霍言祁是怎麽在京城故布疑陣的,她走得不快,也沒有掩藏蹤跡,卻一直沒有追兵追來。
正值秋季,一路沿途景致優美,遠處群山層林盡染,近處稻穗低垂,一片金黃。
有農戶在稻田勞作,男的割稻,女的束稻,還有幾個小孩兒在旁邊玩耍幫忙,一家人看起來其樂融融,讓晏恣忍不住停下來羨慕地看了幾眼。
那農婦樂呵呵地沖着她打招呼:“姑娘,累了就下來喝碗水吧。”
晏恣正有點渴了,便順勢下了馬,接過那個小孩遞過來的水咕嘟嘟喝了一大碗。
“今年收成看起來不錯。”她順口問道。
“還行吧,”一旁的農夫自豪地看着自家的稻田,“這一年總算沒有白忙一場。”
“老天爺幫忙啊,”農婦雙掌合十念叨了兩句,“聽說臺武那邊前幾個月又遭災了,旱了整整一個夏天。”
臺武晏恣知道,在大梁的嶺南地區,她母親以前的封地。。
“旱了為什麽不從平寧江引點水過去啊,臺武離平寧江也不算太遠。”晏恣納悶地道。
農夫樂了:“姑娘你可真逗,這引水又不是自家挖個水井,得多少人力財力啊,哪有人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官府呢?他們可以挖水渠啊。”晏恣撓頭道。
“姑娘,你這是第一次出門吧?”農夫笑着說,“官老爺誰會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前些年,聽說嶺南那邊有個郡守,花了大價錢領人修築了平寧江的堤壩,只是那些年老天爺和他開玩笑,平寧江好好的,啥事都沒有。後來他便被人告了,說他勞民傷財被貶,沒過多久不知道犯了什麽事被抓了。你說這事冤不冤?”
晏恣又和他們聊了幾句,她以前就知道玩耍,就算去行商買地也是好玩的心占了大半,從來沒想過,這些面朝黃土的人會有什麽樣的辛勞和擔憂。
霍言祁的話一下子在她耳邊掠過,她呆了好半天,這才飛身上馬疾馳了起來。
出了雷州便算是出了京畿到了華中,這裏土壤肥沃,中間有一條秦水江從西至東流過整個華中地區入海,更有一條萬安大運河将南北串了起來,交通便利,水土肥沃,向來是大梁的魚米之鄉。
前面的官道十分平坦,晏恣策馬飛奔了小半個時辰,白馬少女,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佑州是華中地區最繁華的一座城鎮,晏恣曾聽南來北往的客商提起過,煙花三月,紙醉金迷,她早就打算好了,這次一定要好好地在這裏玩個痛快。
找了一家小客棧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起床,晏恣換上了剛買的一件男子的青衫長袍,頓時成了一個風流倜傥的美少年,一路施施然朝着最繁華的中心而去。
佑州最出名的就是城中央的雲湖,雲湖十二景更是引得無數文人墨客競相贊譽。
雲湖兩岸花柳依水,大大小小的畫舫在湖中蕩漾,沿途的景致美不勝收,更有佑州的小吃香氣撲鼻,千層油糕、蟹黃蒸餃、雞絲卷子……晏恣一路吃過來,還沒到午時便把肚子吃撐了。
湖面上不時有歡聲笑語傳來,晏恣随便找了個湖堤坐了下來,手托着腮發起呆來。
無來由地,她想洛安山莊了,不知道山莊裏怎麽樣,曲寧還有沒有心思打理山莊。
她想晏若昀和吳嬸了,不知道晏若昀會不會被燕伯弘說動留下來。
她想燕伯弘了,不知道他的風寒好點了沒有,她忽然就消失了,連告別的話都沒和他說上一句。
偏殿裏伺候的宮人們不知道會不會被她牽連,榮公公不會真的處罰他們吧?
湖面上一艘船在緩緩靠岸,一些夥計們吆喝着開始把岸上堆的貨往船上搬。
大街上忽然有幾隊士兵奔跑着經過,吓得路旁的行人們紛紛躲避。
“喂,看看喽看看喽,有沒有人見過畫像上的這個姑娘?”有個領頭模樣的士兵舉着一副畫像走過,“見到了報官重重有賞。”
路人湊了過去瞧了瞧,又四下散開,議論紛紛。
“這是誰啊?”
“我剛從城門口來,那裏也貼上了。”
“是大盜嗎?怎麽是個女的?”
……
晏恣隐隐覺得不妙,拎起下擺塞入腰帶中,低着頭,三步兩步走進了前面商家卸貨的夥計中。
“喂,愣着幹嘛,快接着!”
大大的一卷緞布沖着她直撲而來。
晏恣猝不及防,擡手一接,整個人頓時蹬蹬後退了兩步,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你這小夥子怎麽不長眼啊,撞到誰不好偏偏撞到少爺!”有人怒道。
晏恣點頭哈腰地道歉着,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扛着緞布走了幾步。
“沒事,不過,你這麽瘦小能幹這活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晏恣愣了一下,霍地轉過身來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襟激動地道:“景铄,你怎麽在這裏!”
景铄在這裏自然是來談生意的,他家在佑州有個很大的綢緞莊,壟斷了華中地區的缫絲和織造,并兼着中轉南來北往的貨物。
佑州也有景福樓,晏恣跟着景铄坐在馬車上,一路遮遮掩掩,從後門到了景福樓的包廂。
“你到底犯了什麽事了?”景铄只覺得自己的心口都快要被這一起一落給弄得梗塞了,“剛送信來說你沒事了,這才沒幾天,怎麽又被官府通緝上了?”
“那畫像真的是我?”晏恣有些好笑,她爹可算追來了。
“那還能有誰?一瞧那嘴唇和眼睛就知道是你。”景铄面色凝重,“剛才有夥計去城門口看了,整個佑州都被戒備了,進出城得對着畫像一個個盤查。”
“那你不如把我交出去,能得好大一筆賞金呢。”晏恣開玩笑道。
景铄惱了:“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我就是再窮困潦倒,也不會做那賣友求榮的事情!”
晏恣心裏感動,凝視着他道:“景铄,你都被抓起來了也不害怕嗎?要是我真的犯了大事,你可是要被我連累的。”
景铄被她看得臉色泛紅,好一會兒才道:“你……都知道了?那是言祁吓唬我們的,更何況,真要抓我,我們景家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晏恣噗嗤樂了:“你的靠山是誰?”
“我爺爺曾和當今有數面之緣,”景铄很認真地道,“我父親也和平國公交好,小恣你不必擔心。”
晏恣手托下巴一臉的沉思:“那你多個青梅竹馬的公主殿下當靠山是不是更加威風?”
景铄差點驚跳起來:“你說什麽?”
晏恣眨眨眼,無辜地道:“我什麽都沒說。”
景铄是何許聰明之人,剎那間就明白了,一下弄得哭笑不得:“你……那你還跑什麽跑?”
“我沒想通,我讨厭霍言祁,我不想讓他好過。”晏恣恨恨地道。
話音剛落,有人敲了敲門,景铄立刻站了起來,走到門外和來人耳語了片刻後又走進屋裏。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晏恣,晏恣被他看得心裏發毛。
“小恣,你讨厭霍言祁?”
晏恣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對,怎麽了?”
“他被陛下關進大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