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春意融融,到處都是草長莺飛。

燕恣的心情也好比這春光,心口就好像有嫩芽在冒尖,癢癢的。

大梁元和一十八年秋,流落在外十六載的皇家第三女被找回,賜名燕文苒并被冊封為安陽公主,封嶺南臺武殷實之地,賜安陽公主府。

這受封大典,她眼巴巴的從早上站到中午,像個木偶人似的被擺弄了半天,要不是“受封了就可以搬出宮去”這個念頭支撐着她,只怕她就要掀了頭冠逃走了。

好不容易等受封典禮結束,一群子的皇親國戚一個個認過來,她擺着笑臉叫着“皇叔”、“皇嬸”、“皇兄”,嘴巴都快僵了。

就在那日,她看到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洪婕妤,安靜地站在那些嫔妃身旁,眉眼溫柔,絲毫不起眼。

可能是因為分別了十六年的緣故,她總覺得洪婕妤十分陌生。

她也瞧見了後宮之主俞淑妃,和燕成璋有那麽幾分相似,一雙鳳目容顏豔麗,目光矜持傲然地落在她的臉上。

原本以為受封了之後便能搬入她的公主府,可沒想到,燕伯弘不舍得她離開,一拖便又拖到了過年,一直等到正月過完,燕伯弘這才勉強放了人,原本在偏殿伺候的那些宮人們一并全部調撥到了公主府中。

入府後春寒料峭,燕恣天性怕冷,在安陽公主府新鮮了幾天,這不天氣便轉暖了,那活絡的心思也冒了出來。

青舟送來了幾份拜帖和幾張請柬,燕恣随手翻了翻兩張城中的貴婦圈裏聚會不少,時常有人借個名頭辦一些聚會,或是賞花烹茶,或是得了什麽新鮮的寶貝邀人共賞,她并不感興趣,便讓青舟自行去處理。

洛安山莊也送了信來,自從燕恣的身份公開之後,曲寧簡直就是揚眉吐氣,在曲家大大地長了臉,曲父也不催促他去謀個小吏的前程了。

信裏曲寧向燕恣彙報了山莊的幾項營生,又說起了那些佃戶的農活。

“我去年領着幾個領頭的去了南邊一趟,買來了些好糧種,還請了一個農活的高手來,和幾戶佃戶一起做了試驗,現在田裏已經綠油油的一片了,看着真是喜人,你什麽時候有空過來瞧瞧,等着吧,只要老天爺幫忙,今年的稻子兩熟沒有問題,畝産翻番。”

看了這封信,燕恣的心更癢了,如果真的能成,那可不僅是她的佃戶受益,這整一片的農戶都有了參照,收成多了,日子不就好過了許多。

只可惜公主的身份擺在這裏,她不能随意出城,要出城必須有燕伯弘的首肯或是禮部的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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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恣嘆了一口氣,提筆寫了一封回信,信裏把曲寧好一頓誇獎,贊美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副莊主,洛安山莊的未來就靠他了,末了提了一句,看老天爺吃飯總是靠自己吃飯來得可靠,他們的地都在洛安山下,離洛安江的支流也不遠,可以蓄水挖渠,以防旱澇。順便提了一句,鄉下的日子太清苦啦,趕緊過來京城,現在小爺我是公主了,等我好好招待你們。

等到了約好的日子,燕恣一早便憋不住了,換了一身錦袍出門了,這一年來,她的個頭又往上竄了一竄,原來的圓臉瘦了一些,臉型拉長了一些,五官也變得精致起來,一換上男裝,已經沒有了少年模樣,俨然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一路走在大街上,燕恣收獲了不少女子愛慕的眼光,不免洋洋自得了起來,這心情一路保持到了晏宅。

晏宅離公主府和皇宮都不遠,是晏若昀在京城中的栖身之所,守着這所宅院的是燕伯弘最信任的親衛,乍看上去,也就是一座普通富戶的宅院,暗中卻守衛森嚴,晏若昀就好比從一個大牢籠入了一個小牢籠。

幸好她這些年原本就是足不出戶,倒也不覺得難捱。

燕恣得了燕伯弘的首肯,一個月能來探望晏若昀兩次。在宮中的時候,她就曾死皮賴臉地跟着燕伯弘來過,對這裏駕輕就熟,拐了兩個彎,便到了晏若昀平常呆着的書房。

在燕伯弘不遺餘力的調養下,晏若昀身子比以前好了許多,臉頰也顯得豐腴了起來,乍眼一看,居然和燕恣有了那麽幾分相像。

“娘,我來瞧你了。”

燕恣人未到,聲先到,咋咋呼呼地進了房門。

晏若昀正靠在軟榻上看書,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怎麽還穿成這副模樣?不怕被人說嗎?”

燕恣嘿嘿一笑道:“誰愛說便說,我可沒那麽多閑心去琢磨。”

出宮的時候,俞淑妃特意把宮裏的人都叫在一起,對她諄諄教導,說是陛下對公主寄予厚望,她出宮之後需處處體現皇家風範,謹言慎行,并為她配了三個教習嬷嬷。

出了宮了,天高海闊,還由得了俞淑妃在背後操縱?她連霍言祁的千軍萬馬都能逃脫,那三個教習嬷嬷在燕恣眼裏那就是天邊的一朵浮雲,甩掉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吳嬸見了燕恣,簡直高興得不得了,午膳的時候炖了一只小雞仔,三個人從去年秋日的那場禍事以來,第一次清清靜靜地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末了,燕恣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遞給吳嬸,好奇地問:“嬸嬸,這是我那……母妃托我帶給你的,你和她認識嗎?”

吳嬸愣了一下,看向晏若昀。

晏若昀随口接道:“以前在宮裏的時候,你嬸嬸和洪婕妤曾經交好。”

洪婕妤以前的确是宮女,後來被醉酒的燕伯弘臨幸,悄無聲息地生了個兒子,等到快要難産的時候才去通報了燕伯弘,那時整個皇宮都震驚了,晏若昀便是趁着這個機會縱火逃走的。

燕恣了然地點了點頭,又笑嘻嘻地道:“你們倆一個叫阿雲,一個叫阿月,聽起來好像兩姐妹似的。你們那時候逃走,她是不是也是幫手?”

“別胡說。”吳嬸有些慌張,“被你父皇的人聽到了就糟了。”

燕恣吐了吐舌頭,蹑手蹑腳地跑到外面張望了片刻,又回來壓低聲音道:“娘,你在這裏還好嗎?不會再走了吧?”

晏若昀不置可否,輕描淡寫地轉開了話題:“你的名字呢?你父皇還不替你改嗎?”

“改了,叫燕文苒,”一提起這個燕恣便有些沮喪,“不過,父皇說了,入宗譜的名字一定得三個字的,平日裏,我愛叫什麽便叫什麽。”

晏若昀怔了一下,微笑着道:“名字都是符號,小恣,只要你的心不被束縛便好。”

燕恣瞧着她,滿心都是仰慕,這樣好的母親……為什麽不是她的親生母親?為什麽會不喜歡她的父親?難道她……還在想着逃離嗎?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晏若昀不禁眉頭微蹙,叮囑道:“都是我的錯,讓你們母女分開了這麽多年,你一定要好好孝順你母妃,和你兄長好好相處,千萬別任性,別去招惹……旁的人。”

燕恣點了點頭,心裏卻略略有些發愁,她也想做個孝順女兒,只是洪婕妤雖然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可兩人總好像隔了一層,那感覺很奇怪。

用過了午膳又聊了一會兒,燕恣便有些呆不住了,滿室的春光令人蠢蠢欲動。

從晏宅出來,燕恣便精神抖擻朝春香樓而去,她這次早有預謀,晏洛和青舟都沒帶出來,身旁只是跟了兩個公主府的侍衛。

申時已過,春香樓看起來的确比上次來的時候熱鬧了許多,絲竹之聲和歡聲笑語隐隐傳來。

迎客的龜公見燕恣一派貴公子的模樣,眉開眼笑地把她往樓上雅室裏迎了進去,吹噓道:“這位公子,不是小人吹牛,幸好你是這個時辰來的,雅室還有一間,再晚來半個時辰,只怕房間都被定光了。”

生意居然這麽好,燕恣也有些啧啧稱奇,不免好奇往旁的雅室裏瞟了兩眼。

這不看還好,一看燕恣頓時血往上湧,打了個趔趄差點沒一頭栽倒。

窗戶縫裏,一個人的側臉映入眼簾,簡直化了灰都能認出來,不正是那個整日裏板着臉冷冰冰的霍言祁嗎?

好你個霍言祁,不練兵打仗跑到這裏來逍遙了,簡直不能忍。

燕恣緊走了幾步到了雅室,越想越生氣,一拍桌道:“隔壁那個女的是誰?我點她了。”

龜公看起來有點為難:“紅绡已經被點了,小人幫公子再找一個,也是樓裏的頭牌。”

“不行,我就要她,我……我出雙倍的價錢。”燕恣一咬牙,決定今兒個和霍言祁扛上了。

龜公喜出望外,跑出去找老鸨商量去了。

過了片刻,門簾一挑,一名女子款款而來,只見她一身綠草百褶裙,身披翠色薄煙紗,眉目婉約精致,的确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她見了燕恣的模樣,顯然也愣了一下,旋即緩步走到燕恣跟前,欠身福了福,聲音婉轉動聽:“紅绡見過公子,多謝公子美意,今日紅绡有客在身,不如為公子獻唱一曲,改日再約如何?”

燕恣有些懊惱,忍不住往門口張望了一眼,曲寧怎麽還沒來,這裏的美人該怎樣調戲他們一定駕輕就熟。

她想了想,學着看過的那些戲文裏的小白臉,色迷迷地去擡她的下巴:“小娘子,本公子今天就看上你了,唱一曲哪裏夠啊……”

紅绡的臉色白了白,她在樓裏算得上是頭牌,賣藝不賣身,來的客人都是從風花雪月聊起,偶爾吃點小豆腐,從來沒見過這麽猴急的客人。

“公子,”她勉強笑了笑道,“奴家先彈曲子吧,不知道公子喜歡誰的詩詞歌賦?”

紅绡在春香樓以詩詞歌賦和歌喉出名,在城中頗有才名,好些文人墨客都慕名而來,對詩贈詩,紅绡便将名人的詩詞稍加潤色譜曲,很受歡迎。

燕恣很是好奇:“你都有些誰的詩詞歌賦?說出來給我聽聽。”

“明和莊主、萬雲鵬的都有,奴家昨日還有幸得了落墨山人的一首新詞,剛剛譜了新曲。”紅绡婉婉道來。

“落墨山人?這個名字挺好聽的,是誰?”燕恣問道。

紅绡看了她一眼,眼中頗為驚訝:“你不知道落墨居人?他便是被譽為當朝第一才子的衛予墨衛大人。”

燕恣又驚又喜:“居然是予墨的詞?那可太好了,我就要聽這一首。”

紅绡應了一聲,卻沒有動,燕恣納悶地側身一看,只見門口站了一個人,一股冷肅之氣撲面而來,把這室內的融融春意都澆滅了幾分。他的聲音冰冷:“無病□□之作,有什麽好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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