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熱鬧可看,燕恣自然不會錯過。
到了山莊門口便看見有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跪在地上,容貌姣好,只是頭發因為拉扯而淩亂,神情中帶着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曲寧正半蹲着和她講道理:“這位娘子啊,我們公主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就別這樣讓人操心了好不好?那人不都把你休回家了嗎,你費這麽老大勁替他喊冤做什麽?”
那女子磕了一個頭,含着眼淚道:“和他要不要我沒關系,我知道他的秉性……
她一轉頭便看見了燕恣,立刻手腳并用爬了過去,到了燕恣跟前連連磕頭:“你就是安陽公主嗎?求求你,救救陳郎,他真的是冤枉的!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兩個小錢回家來過日子,不可能會下毒害人!”
燕恣被她哭得有點心酸,不由得看向霍言祁。
霍言祁沉着一張臉,看起來不是太高興:“斷案自有縣衙,鳴冤上告則有府尹和大理寺卿,你到這裏是走錯了地方。”
燕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見他回過頭來,眨眨眼睛道:“言祁……要是我有那麽一點想管呢?”
霍言祁很嚴肅地道:“不過,公主若能不辭辛勞,體恤下情,督查百官,自然是大梁百姓之福。”
那名女子姓于,夫家姓陳,是洛鎮東邊陳家村中的一戶小康之家,丈夫排行老二,幾年被老板招去南邊打拼,據說一起出海行走四方,長了不少見識,也賺了些銀子。
只是那陳家老二生性不甘寂寞,回來之後又琢磨這要出去,為此兩口子大吵了幾架,兩邊的叔伯兄弟都來出頭了,一方罵男人不顧家,也不知道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外室,嫌棄糟糠之妻,一方罵女人不識大體,弄到後來不可開交兩人便和離了。
兩個月前,村子裏有人做大壽擺了流水席,當晚便有人上吐下瀉,嚴重的還抽搐昏迷。
裏正不敢懈怠,立刻上報了亭長,亭長上報縣令,等縣裏派人來的時候,已經死了一個,卧床重病十人。
死的那個幾日前便和陳家老二吵過嘴,嘲諷他的銀子來路不明,兩個人一來二去差點動了手。
再調查下去,那幾個重病的都說宴席上曾吃過陳家老二從南邊帶過來的稀罕玩意兒,當時覺得好吃,貪嘴多吃了兩個。
這樣一來二去,陳家老二便被收監了,從他家的廚房裏還找出了一大袋圓溜溜的東西,約莫雞蛋大小,沒人認得這是什麽,自然被封起來作為了呈堂罪證。
Advertisement
鄉裏鄉親的,這樣毒殺親鄰的事情實在少見,民憤極大,陳家頓時成了過街老鼠,拿了銀子去上下打點也沒用,索性也就聽天由命了,只有這個從前的陳娘子,依然堅持不懈地替前夫鳴冤,說是陳家老二雖然生性不甘寂寞,骨子裏卻萬萬不是那歹毒之人,其中必有冤情。
她去順天府上告,被打了五個大板後,發回重審卻依然維持原判,最終走投無路,這才求到了安陽公主這裏。
“你就那麽了解他嗎?”燕恣十分納悶,“你都願意為他這樣做了,為什麽當初還同他和離?”
陳娘子磕了一個頭,眼神黯然:“公主殿下,患難見真情,從前的時候,我只以為三年五載地瞧不見人實在是件難以忍受之事,可到了現在,一想到要和他生死永別,我……我受不了……”
當晚,燕恣留宿在洛安山莊。
夜風習習,月朗星稀,草木香味清新自然,和京城中的人工園景有着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霍言祁平日裏來往于南衙禁軍和京城朝堂之間,十分忙碌,這次奉旨護衛燕恣,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兩個人用完了晚膳,在山莊裏信步而走。
這樣的夜晚分外舒适,蟬鳴蟲叫,樹葉簌簌作響,平白便多了幾分浪漫和親昵。
只是霍言祁有些懊惱,要是此時他能對着明月清風,象衛予墨一樣即興詠詩一首,會不會更加應景一些?而他卻只會默默地陪在身旁,連句像樣的甜言蜜語都不會說。
不知道走了多久,燕恣停下了腳步看着前方。
霍言祁不明所以,定睛一看,不由得心裏咯噔了一下:前面的一排房子,正是山莊的廚房。
和從前那個簡陋的小廚房相比,現今的廚房大了三四倍,氣派了不少。
他的手心微微冒汗,生硬地道:“小恣……我們往左邊走吧。”
燕恣瞥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似嗔似怒。“我想去瞧瞧,那蒸籠還在不在。”
蒸籠自然不在竈臺上了,廚房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再也難以看出,曾經的主人曾在這裏那麽狼狽過。
“你說,要是我不是父皇的女兒,我現在會是什麽樣的下場?”燕恣有些感慨。
霍言祁凝視着她:“我了解陛下,只要你娘在,你就不可能會有事。”
“那要是我有事呢?”燕恣孜孜不倦地追問着。
“哪有這麽多如果?”霍言祁頗有些不自然。
燕恣瞪着眼睛看着他,顯然一幅刨根問底的模樣。
霍言祁沉默了片刻道:”我設想過幾個方案,第一種就是你萬一真的不是陛下的骨肉,我安排了人劫牢,會有人把你一路送到泸州,就算有變,有海路、水路、陸路可走,四通八達。第二種就是你得罪陛下,不為陛下所喜,等我了卻轶勒的心願,我便和你一起亡命天涯……”
他說得很自然,顯然是以前早就在心裏反複斟酌過了。時至今日,燕恣早已釋懷,他的心意,她早已銘記心間。
“小恣,你……還在怨我嗎?”霍言祁小心翼翼地道。
“怨,當然怨,怨你一輩子,”燕恣歪着頭看着他,“你要記得,你欠我一輩子。”
霍言祁的心撲通撲通亂跳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
燕恣咯咯地笑了,朝着外面跑去:“不告訴你,你猜啊,猜到了再說。”
兩個人追逃了一路,末了看到曲寧靠在大廳的門牆上,幽怨地看着他們:“你們兩個照顧一下我這個單身漢的心情好嗎?我春心萌動了該找誰去?”
“你曲大少不是閱遍美色,風流無雙嗎?”燕恣打趣道。
“我已經痛定思痛了!”曲寧的眼中流露出堅定而沉痛的目光,“今天陳娘子讓我清醒了,我不能再這樣堕落下去了,這才叫真正的相濡以沫,我得找個能像陳娘子那樣對我不離不棄的女子做我的娘子。”
燕恣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天下紅雨了嗎?曲大少居然要收心了,我得把這消息賣給曲侍郎去,還能賺兩個銀子。”
曲寧的臉都綠了:“燕小恣,你再嘲笑我,我和你割袍斷義!”
玩笑歸玩笑,辦起正事來燕恣也不含糊。第二天,她領着陳娘子一起去了縣衙,陳家老二被收押在縣衙。
縣令姓寧,看上去約莫三十不到,是元和十三年的進士,在本縣風評甚佳,見了燕恣倒也沒有誠惶誠恐,很鎮定地調出了卷宗供她查閱。
相關人等的口證、搜出來的物證都很齊全,陳家老二在過了幾次堂之後便招認了,雖然打過幾個板子,卻不存在着嚴刑逼供。
“公主殿下,那陳娘子雖然情意可嘉,可到底是他的前妻,難免感情用事,她的話只是她的一面之詞,并無佐證,人命關天,她的丈夫是一條命,可那些被害死的人也是一條命,還忘公主殿下明察。”寧縣令不亢不卑地道。
燕恣沉思了片刻道:“寧縣令,我只是覺得案件有兩處疑點,那陳家老二被抓時也腹瀉卧床了,而且,為什麽要用他從南邊帶來的東西下毒呢?而且堂而皇之地分給了那麽多人,這不是一查就查出來了嗎?”
寧縣令怔了一下,贊道:“公主好眼力,臣也是為了這個疑點,才拖延了一個月才判決。”
“那結果呢?”燕恣好奇地問。
“那陳家老二拿了這些東西來之後,曾在村中大放狂言,說他帶來的東西是寶貝,即能當主糧又能做菜,鼓動村民們私下向他買這寶貝種到地裏,只是村裏的人都當他說胡話,沒人理他,臣以為,他是不是在南邊的時候受到了什麽蠱惑,以至于心性大變。至于他自己中毒那也好解釋,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寧縣令分析道。
“我想去看看那些東西,如果是真的,也好叫陳娘子死心。”燕恣嘆息道。
寧縣令帶着他們一行人到了一間小屋子裏,辦了個手續,從裏面領出了一個大布袋來。
旁邊的衙役一抖,一個個雞蛋大小圓球滾了出來,青青黃黃的,上面還爆着一個個的小芽。
寧縣令随手撿了一個,遞給了燕恣:“公主可以派人去試試,随便找條野狗混在骨頭中讓他食下,約莫就一個時辰不到吧,那野狗就會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霍言祁接了過來,二話不說就出去了。
一旁的陳娘子噙着眼淚,失魂落魄地道:“他……他真不是那麽狠毒的人……”
“或許是去了南邊學壞了,聽說那邊有很多迷惑人心志的東西,”寧縣令嘆了一口氣道,“人心最難揣測,你瞧你,和他成親的時候能想到他會和你和離嗎?別惦記他了,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陳娘子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泣不成聲。
燕恣仔細翻看了片刻,忽然從這一堆東西來撿出一個略小的來:“寧大人,你看,這個和旁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