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幕降臨,整個京城漸漸沉睡。

只是有多少污垢暗流在這夜色中湧動就不得而知了。

燕恣挑着一盞小燈,坐在窗邊細細梳理着那些看得見看不見的線索。馬上就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縱然她肆意任性,此時此刻也難免心中七上八下。

一連幾日,霍言祁都在此時和她相會,告訴她每日的軍報和朝堂上的動向。

牆壁上傳來了兩長一短的輕擊,窗戶的門悄悄地被推開了,霍言祁躍了進來。

燕恣心中一喜迎了上去,壓低聲音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你怎麽回的城?嶺南那邊都安排好了?娘和傅衡的安全沒問題嗎?”

霍言祁的眉頭深鎖,看向燕恣的眼神有些壓抑。

“回城還難不倒我,傅衡和夫人假借追擊夫人的名義,已經在南衙禁軍的護衛下秘密去了嶺南,鎮南軍統領和我是忘年之交,更對陛下忠心耿耿,只要夫人登高一呼,前朝餘孽必定人心背離,不堪一擊。”他悶聲道。

燕恣松了一口氣:“父皇要是聽到娘肯為了他平定嶺南,心裏一定會很高興。

霍言祁定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燕恣終于感覺到了他的反常,神情緊張了起來:“怎麽了?大皇兄要對我和二哥下手嗎?”

“小恣……”霍言祁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有些發抖,“有件事情,你聽了……不要太難過……”

燕恣的心一沉,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褪去,深藏在心裏的那個最壞的念頭冒了出來,令她恐懼。

“陛下他……忽染重疾……咳血……随軍禦醫束手無策……”

這是霍言祁剛剛收到的密報,也就是說,早在五六天前,燕伯弘便已經患病,算算時間,正好就是傅衡那封信到達西北的日子。

燕成璋這一招不可謂不狠,他這是看透了燕伯弘最深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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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言祁的密報比明面上的戰報快了将近兩天,等這封戰報報至承乾殿朝房,三位監國大臣的手都在發抖。

他們不得不考慮一個最壞的可能,要是燕伯弘兵敗,更有可能燕伯弘要是身死,大梁該何去何從。

燕成璋看了戰報一下子跌到在椅子上,恸哭流涕,反複地痛悔當初應該一力堅持領兵出征,更不能讓燕伯弘親征。

那三人被他哭得心中酸澀,忍不住也紅了眼眶。

末了他收住眼淚,表示要親自領兵援馳燕伯弘。

那幾個人哪裏肯依,燕伯弘既然命燕成璋理政,在這種危急關頭,便是默許了他儲君的身份,要是再有個萬一,大梁就不攻自毀了。

四個人商讨了半天也沒個結果,霍言祁鎮守京城,現在更是派去了嶺南,寧則棟和傅澤行建議要立即召回,深怕京師有變,而燕成璋則表示嶺南之患一定要除,京師有戍衛軍、南衙北衙禁軍護衛,應當不會有事;俞舟則念及自己的小孫女之事,對霍言祁不滿到了極點,也認為少他一人礙不了大事。

從朝房裏出來,燕成璋便直接去了雍春宮。

俞淑妃一聽到戰報,不由得跌坐在了椅子上,臉色慘白:“為了那個賤人,他是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大梁的天下在他眼中居然也比不上那個賤人嗎?”

“母妃,”燕成璋長嘆一聲道,“這麽多年了,你難道還沒有死心嗎?要不是那個女人離開了這麽多年,這後宮怎麽會有你我立足之地?只怕早就被發配到哪個冷宮裏去了。”

俞淑妃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下:“二十年……我跟着他二十年了……只盼他能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卻沒想到,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他居然為了那個賤人的女兒這樣讓我下不來臺,成璋,我好恨啊!”

“母妃你不要再猶豫不決了,若是那女人卷土重來,你我從此就在老二和那個野丫頭的身下茍延殘喘,再也沒有出頭之日。”燕成璋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早知道……早知道那時候就該把老二……現在留下了這樣的禍患……”俞淑妃顫聲道,“那個女人……這次真的葬身火海了嗎?”

“應該死了吧,就算沒死,只要父皇沒回來,她又能掀起什麽波浪來?”燕成璋不屑地道。

俞淑妃咬了咬牙:“成璋,可你真的有把握讓你父皇……你萬萬不要留下什麽把柄讓人抓住……”

“母妃放心,我已經安排妥當,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出面。”燕成璋低聲道,“紮布剛不是吃素的,對付一個心神大亂、毫無章法的人,那是小菜一碟。霍言祁已經被我支往嶺南,京城布防已經在我的掌控之中。”

“好,只要戰報一到,我便會游說你外公,你天命所歸,當之無愧。”俞淑妃終于下定了決心,“到了那一日,你一定要把那個野丫頭交給我處置。”

燕成璋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冷冷地道:“她力勸父皇親征,就算我想饒她,大梁的朝臣和子民也饒不了她,母妃你等着好好收拾她吧。”

和俞淑妃又商量了一會兒,燕成璋便出了雍春宮,迎面剛好碰上了洪婕妤。

洪婕妤這些日子消瘦了好些,一見燕成璋便有些拘束地行禮。

燕成璋對這個膽小怕事的洪婕妤向來不怎麽看得上,不過今日倒是沖着她微微颔了颔首:“洪婕妤看起來很是憔悴,多加休息才好。”

洪婕妤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問道:“信王殿下,陛下他……還好嗎?”

燕成璋略帶詫異地問道:“皇妹不是每日都來看你的嗎?她的消息應該也很靈通。”

洪婕妤有些沮喪:“陛下剛走的時候,她倒是和我說了好多,這幾日過來,她卻什麽都不知道了。”

燕成璋心中大定,敷衍道:“父皇很好,你不用擔心了。”

洪婕妤見他要走,不由得追了兩步,嗫嚅着道:“信王殿下,陛下不在,文岚的事情還請你多多操心……她這兩日心情不好,她是你妹妹,總要親過你的表妹……”

燕成璋回過頭來,冷冷地一笑:“洪婕妤多慮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自然會秉公處置。”

看着他揚長而去的背影,洪婕妤的眼圈有些發紅,一路沮喪地出了雍春宮,穿過禦花園,到了雲福殿。

雲福殿裏供奉着三清聖人,還有燕伯弘父母的牌位。

燕恣正跪在牌位前虔誠地磕頭,到了三清聖人的面前時,她小聲地念叨着:“各位天尊,打個商量行不?老馮說我命格富貴榮華,我勻一半給父皇成不?”

洪婕妤連忙整了整儀容,笑着走了過去叫了一聲“文岚”。

燕恣站了起來,扶着洪婕妤看了好一會兒,心裏敬佩莫名,這個便宜娘親真是夠忠心的,為了主人浪費了大好的年華,一個人膽戰心驚地在後宮把皇子撫養長大。

“母嫔,以後叫我小恣就好了,我聽着親切。”燕恣小聲道。

洪婕妤朝着身後瞧了瞧,搖頭道:“宮裏頭還是叫你文岚吧,別被淑妃娘娘聽到了又被她抓住話柄。你讓我到這裏來見面做什麽?”

“瞧見她那假惺惺的模樣,恨不得過去和她打一架。”燕恣道,“就換在這裏見見母嫔,順便給父皇來祈福。”

“都怪我……沒什麽用……”洪婕妤又有點傷心了,“都幫不了你和允彧……”

“誰說幫不了?”燕恣眨眨眼道,“俞淑妃來探聽我的消息了沒?”

洪婕妤點了點頭:“我照着你的話說了,這幾日信王殿下總是到雍春宮來,剛才我還碰到他了呢,我便依樣畫葫蘆,把你讓我和淑妃娘娘說的話也說了一遍。”

末了她有些不安地問:“你要幹什麽?千萬別和他們硬着來,萬事等你父皇回來了再說。”

“母嫔,”燕恣鄭重地道,“別人欺上門來,咱們難道還送臉給他打不成?放心,父皇一定會平安歸來,你等着開開心心地過下半輩子吧。“

只是事與願違,接下來的戰報卻越來越危急。

燕伯弘患病後并未堅守,卻采取了最不恰當的帶病體迎戰。

霍安慶攻下梁豐後,很不可思議地全力出兵夾擊紮布剛的大軍,差點把到手的戰果拱手讓人。

燕伯弘強行突破紮布剛重圍,卻落入轶勒右軍的包圍,被迫避走子陰山。

燕伯弘大軍失去聯絡。

……

一連五天,一封緊接一封,封封揪心。

最為揪心的便是,此時收到的戰報,都已經是七八天前的事情,到了這裏,大局已定,無力回天。

朝中的重臣和兩個皇子關起門來已經接連商讨了兩天,朝堂上有數日沒有公布最新的戰報,一片人心惶惶。

燕允彧在朝房裏百思不得其解,拽着平國公寧則棟道:“父皇這是怎麽了?原本他的策略很對,先挫後避,擇機用兵,可怎麽忽然一下子出擊導致陷入重圍?難道父皇是有什麽妙招嗎?”

寧則棟的臉色凝重:“二殿下,微臣也看不透。”

燕成璋在心裏冷笑了一聲,二弟啊二弟,你還在那裏妄想,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嶺南那裏如何了?”傅澤行問道。

“尚無最新戰報,那些人蚍蜉撼樹,不足為懼,更何況是言祁親臨。”燕成璋道。

“不如讓言祁就此領軍北上援馳西北。”燕允彧急紅了眼,“皇兄,臣弟也願領兵去增援父皇。”

門外有人回禀:“信王殿下,兵部尚書……”

門一下子被推開了,兵部尚書秦振弗直沖了進來,一個趔趄軟倒在地,神色倉皇,臉色慘白:“殿殿殿下!前線軍報!”

“怎麽這麽慌裏慌張的,成何體統。”俞舟面帶不快地道。

秦振弗痛哭失聲:“俞大人……殿下……陛下他……”

朝房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驚失色:“陛下怎麽了?”

“陛下……陣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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